作者:青散人
是啊,他们不就是在夜色正浓时,召开了宴会吗?
“金银相交错,先得而后失。若能知进退,能得微薄利。”
是啊,看那侍女托盘上盛放的筹码,不正是金币和银币吗?如果自己当时赢了一把就收手,不是正好能赚百钱么?
“欲心愈炽盛,所失去愈多。盈利则百钱,亏损六十金。”
可自己输了之后还想要赢回来,所以才越输越多……贡蒂在心中核算着,只感觉嘴唇发木。
“六十金,真的是六十金……”
贡蒂喃喃自语。
神机妙算,神机妙算,真的是神机妙算!
她错了,占星术士是对的!
此时天还没亮,贡蒂已经按耐不住想要起身,她坐立不安地等待着。
待到天色明朗,宫门大开,贡蒂以最快的速度冲向西街。
她的行为当然被许多有心人看在眼里,但贡蒂此时顾不得那么多。
由于之前五六天贡蒂没来,许多人已经认定占星馆是欺世盗名,但还仍有人不死心在等待。
当他们看到贡蒂身影时,连忙冲上去问:“算的准吗?”
贡蒂哪有空和他们纠缠,立刻三步跨作两步迈过门。
“看来您是输了六十金啊,贡蒂王后。”
赫柏笑着叹了口气,“真可惜,本来您见好就收,正好可以付那一卦的钱。”
贡蒂还未开口,已经愣在原地。
对啊,自己赢了一百钱——而那钱,就是占星术士为自己算好的酬金。
第309章言传身教这一块。
贡蒂交了钱。
她已经完全对赫柏心服口服。
赫柏正暗自觉得好笑,却听见贡蒂又问“坚战将来遭遇最大的磨难是什么”。
贡蒂会问出这个问题,当然合情合理。
因为在她看来,赫柏的占算已经应验,那么反过来也就是说——将来坚战是真的能够成为君王,而自己也确实是能够成为太后!
却听见珠帘轻轻摇晃,传来似是压抑着的笑声:“也是赌博。”
这并不是《摩诃婆罗多》中记载的,最著名的赌博。
真正为世人所知的名场面,应该是贡蒂的儿子们——尤其是坚战,与难敌展开的赌局。
这场赌局确实是难敌和舅舅沙恭尼一起策划的,目的就是将般度五子们辛苦经营的领地,以赌博的方式夺走。
可问题是,坚战完全有不去赌博的余地。
正法本来就是个虚头巴脑的东西,他有无数个理由可以推脱,可他偏偏就敢赌。
家族,国土,兄弟,妻子……每一样都被坚战放上赌桌,然后被早有预谋的沙恭尼出千,让难敌赢走。
更叫人迷惑的是,坚战甚至觉得自己赢头很大。
最后自然是输了个血本无归——
般度五子变成了奴隶;
他们辛苦经营的国土被人夺走;
他们的妻子——大名鼎鼎的黑公主则被人抓着头发拖到大庭广众之下,扒掉身上的莎丽。
这也是赫柏前世阅读史诗时的一大疑点:赌具是对面做的,规则是对面定的,就连裁判都是对面的自己人……
在明确双方已经敌对,甚至多次被提醒包藏祸心的情况下,为什么坚战能觉得自己会赢?
现在赫柏大概知道原因了。
难怪坚战是个赌棍,合着老娘贡蒂也是赌鬼。
言传身教这一块。
全体起立这一块。
卡布奇诺这一块。
血本无归这一块。
送走了忧乐参半的贡蒂,赫柏的占星馆才真正意义上迎来开业的盛况。
迦摩看着珠帘之后那些或是急迫,或是哀伤,或是渴求,或是愤怒的众生相,不禁有些迷茫。
“世尊,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这么迫切地想要知晓自己的命运呢?”
迦摩问。
赫柏打了个响指,暂时令喧嚣的占星馆终归寂静。她端起茶杯,笑了笑。
“这就是人性的可贵之处啊。”
赫柏啜饮了一口微苦的茶水,“我曾经认识一个人,他说知晓命运,掌握命运,这就是所谓的‘觉悟者恒幸福’……
迦摩,即使你知晓自己死亡的结局,也能不做逃避,不去自怜自艾,而是以勇气与觉悟,向理想前进,直到生命彻底结束吗?”
赫柏的言论带着沉甸甸的分量,让迦摩一瞬间沉默了。
“你看,没有那么容易吧?至于知晓自己的命运,知晓自己生命中的一切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然后,坦然的接受自己的命运,大彻大悟后安然遵从命运的安排,度过一生,这就是更不可能的事情了。”
“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有这种向上的欲望——这就是升华。”
赫柏微微一笑,“我等生来注定追求辉光,一如火花向上飞舞。”
“那么,告诉您这句话的人,他自己有没有做到‘觉悟’呢?”
迦摩走到门口,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
“很遗憾。”
赫柏耸了耸肩,“说出这段话的人是一个宽于律己,严于待人的混球,他说完这段话之后,完全没有想要接受自己既定的命运,所以被打死了。”
迦摩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而伴随着时间的推移,“西街多了一家很灵验的占星馆”这个消息,正在象城迅速发酵。
联想到贡蒂之前的行为,象城的当权者们便有所思虑。
首先有所行动的却不是天誓,而是擅长摇唇鼓舌,阴险狡诈的沙恭尼。
这位工于心计的外戚在来到西街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两三点钟。
毒热的太阳光像是尖针一样洒落,叫人热汗直冒。
沙恭尼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迈过门槛,走进这家别样的占星馆。
在此之前,沙恭尼不是没有算命过。
那些神秘兮兮的术士们总是蹲在破旧的茅草屋里,或者坐在路边吧嗒吧嗒抽着烟草,从他们口中说出的预言也是颠三倒四,似是而非。
这样的做派,忽悠那些愚夫愚妇没有问题,想要糊弄精明的沙恭尼,就是个笑话了。
可当他环视四周,看到的都是堆叠着贝叶经文的书架,以及安置着诸多古朴器物的柜台。
即便是大白天,这里也点着蜡烛。
烛火摇曳,散发出令人宁静的气味。
细细密密的珠帘垂落下来,看不清后面的景象。
“请坐,请坐。来自远方的王子,甘陀利王后的长兄——沙恭尼先生。”
温和的声音突然从珠帘后响起,传入沙恭尼的耳中,叫这个绝顶聪明的男人内心发凉。
“您说的一点不错!”
沙恭尼有心想要掀起帘子,看看后面正在说话的人到底是谁。
可当他正在盘算这个念头的时候,那帘子后的声音便再度响起。
“沙恭尼先生是个聪明人,一定不喜欢自己的秘密被其他人知道。”
赫柏将手里的茶盏放在桌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我想沙恭尼先生是懂的。”
本来已经伸手去触碰珠帘的沙恭尼吓了一大跳,仿佛碰到烧红的烙铁般收回手掌。
他坐在原地,低眉顺目地双手合十:“喜鹊不知道老鹰的利害,所以才会挑衅猛禽。”
这位毒蛇般的外戚选择服软了。
他不怕天誓,因为天誓是君子,君子可欺之以方。正法就是天誓最大的软肋。
他更不怕般度五子,因为他将自己掩藏得很好。更是因为他知晓五子们的弱点。
但赫柏的未卜先知,他是真的怕了。
万一珠帘后面坐着的,是一位苦修多年的仙人呢?
这也是沙恭尼自比喜鹊,将赫柏比作老鹰的缘故。
“吃饱的老鹰并不会在意小鸟儿的一次挑衅,但如果小鸟儿三番二次地戏弄……”
“我保证这只调皮的喜鹊不会再冒犯老鹰的天空!”
沙恭尼义正严词地说道。
“好吧。”
赫柏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那么,你又是因何而来?”
“我的侄子难敌,是俱卢王朝的直系血脉,在般度五子回来之前,所有人都视他为王储。”
沙恭尼沉默了一瞬,随后打开了话匣子,“但是当般度五子回来后,他的地位就有所动摇。”
因为这个国家真正的君王,是当初去林中苦修的般度。
目盲的持国只是代行王权,理论上来说,俱卢王朝现今的王位依然是空悬的。
“我的妹妹嫁给了持国王,她受了那么多的苦,这王位就合该是她儿子的。谁来都抢不走!”
留着漂亮胡子的沙恭尼低声说道,“天誓那个老东西阻拦不了我,般度五子更阻挡不了我——”
“所以我要问问你——难敌成王之路上最大的阻碍,是什么?”
这才是沙恭尼想要赫柏占卜的东西。
他似乎从来都不曾怀疑过,难敌能够成为俱卢之王。
但般度五子们的出现,始终让沙恭尼心怀隐忧。
“是一个叫做奎师那的人。”
赫柏说道。
“奎师那?”
“是啊,他未来将成为雅度族的领导者。不过此时他还只是个孩子。”
“喔——孩子。”
沙恭尼搓着手掌,“孩子好啊……这人究竟为什么要和我们敌对呢?”
“可能是因为‘正义’吧,谁知道。”
赫柏说道。
“‘正义’?”
沙恭尼闻言笑出声来。
他抱着肩膀笑得前仰后合,倏尔他停下笑声。
正义吗?多么可笑可鄙的词汇。你又凭什么自称自己是正义的呢?
“多谢您的占卜,这是我的酬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