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但比试并没有终结，阿周那还在机械式地拉弓。
他的思绪还停留在上一刻，因此他并没有放下弓，而是本能地继续射箭。
原本站在场外的德罗纳化为狂风，扑向两人之间。
然而比德罗纳更快，比阿周那更凶猛的，则是武器被毁掉的迦尔纳。
多年之前，赫柏曾经对她说过。
——倘若有朝一日，你失去了信赖的武器，而彼时你面临着强大的敌人，那么你该如何做？
“再找一个武器？”
小迦尔纳试探着问。
“笨！”
赫柏举起拳头，“到那个时候，你的拳头就是你的武器。”
早在长弓断裂的瞬间，迦尔纳便松开了手掌。
她沉静的眉眼在阿周那的眼前不断放大，似乎还有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
但阿周那已经无暇思考那么多。
砰！
迦尔纳的拳头砸在阿周那的胸口，将他打得中门大开。
剧烈的痛苦从身体深处迸发出来，阿周那张口吐舌，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松开手中的弓箭，踉踉跄跄地跪倒在地。
“不要制造自己解决不了的麻烦，也不要许下自己无法兑现的诺言。”
迦尔纳学着赫柏的语气，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阿周那，“否则你就是个愚蠢的人，而在这世上好人不会死，坏人也不会死，会死的只有愚蠢的人！”
德罗纳刚想上去，听到迦尔纳的话又停下脚步。
他知道这一定是赫柏说的。
为了多听几句赫柏的智慧，还是再委屈一下阿周那吧。
“你，你在说什么啊……”
阿周那捂着胸口。
迦尔纳抬起手握拳，隐隐有黄金般的色彩浮现，黄金甲虽然只覆盖了她的躯干，但那只是神性的表现形式而已。
这时阿周那才意识到，刚才迦尔纳竟然没有戴上护指，然而她的大拇指毫发无伤。
迦尔纳握紧拳头:“我的意思是说，你很愚蠢——但还没有愚蠢到不能改变。否则你的结局就只有一个，死！”
闻声赶来的般度兄弟:？
不是，你是真不把兄弟们当外人啊。
脾气最爆的怖军和偕天齐齐冲上前，想要和迦尔纳爆了，幸亏坚战和无种将他们死死拦住。
“你们不敢动手。”
迦尔纳平静地开口，“我会杀死那些想要杀死我的人，哪怕他的弓上没有箭矢。”
她摸出一枚铜币丢在脚下:“把你们的弓箭捡起来。我赌一枚铜钱，你们会在开弓射箭之前，就见到自己的脑浆。”
般度五子一时进退两难。
难敌在远处看得倒是起劲，他巴不得般度五子真的和迦尔纳火并。
就目前这种情况来看，五子完全不是迦尔纳的对手，但很可惜难敌知道这一场好戏今天是不会上演了。
“迦尔纳，你的‘梵射’是从哪里学来的？”
“我的妈妈曾经教过我射箭。”
迦尔纳回答。
赫柏虽然会射箭，但她兴趣终究不在此，她只传授迦尔纳一些震旦射术的理念。
真正用甘蔗作弓，花蕊为箭，手把手教会迦尔纳射术的，是迦摩蒂雅。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阿周那破防大叫。
随便一个家庭妇女，就能教出这样神乎其技的射术吗？
那德罗纳算什么？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德罗纳在听到迦尔纳的回答之后，郑重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众人眼角抽搐，脸色难看。
“迦尔纳，我注意到你的速度很快。”
德罗纳面带微笑，“当你放开弓的时候，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做出了接下来的反应，又或者说是你早就已经有所准备？”
“两者兼而有之吧。”
迦尔纳皱了皱眉，“当我意识到这张弓的质量不好时，我就已经做好了近身作战的准备。”
仍然倒在地上的阿周那看着正在相谈的两人。
他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应该在车底，可是天黑的太快好像早就来不及。
迦尔纳又和老师交流了几句，随后告辞离开，在众人敬畏莫名的眼神中走向食堂。
“喔，差点忘了。”
德罗纳伸手扶起阿周那，“你的表现也很出色，般度王的儿子啊，你将来一定会成为世上最出色的弓箭手。”
如果说阿周那之前听到这话的时候，只是不甚高兴。那么现在就有些迷茫和耻辱了。
“老师！”
阿周那说道，“我已经输给了迦尔纳，可除此之外并没有做错什么，您非要这么羞辱我么？”
“阿周那，你以为我是在羞辱你？不不不，你错了。”
德罗纳哈哈大笑，就地而坐，学生们也意识到老师将要即兴授课，于是纷纷围绕着大树坐下来。
“我确实是在夸赞你，因为你面对着如此不利的环境，依然能够维持射箭直到最后一刻。”
德罗纳很高兴，他掰着手指计算，“瞧啊，你们是在短短五米的距离对射，而迦尔纳又占据了先手，甚至到最后也是她……他手里的弓先断开。”
其他的学生们恍然大悟。
坚战更是狠狠一拍大腿:“对啊，也就是说，是阿周那赢了！他才是更符合弓箭手身份的人，而不是迦尔纳！”
般度五子们纷纷鼓起掌来，越来越多的学生们亦然。
德罗纳拍着阿周那的肩膀宽慰他:“孩子，你不必为此失落，因为迦尔纳不会成为你的竞争对手，更不会在弓箭这条道路上钻研下去。”
阿周那:？
不会安慰人就不要安慰。
于是在深夜降临的时候，辗转反侧的阿周那又抱着自己的弓来到林中深处。
白天的痛苦，愤怒和耻辱在他胸中翻滚着，让他没射出几箭就不禁哭出声来。
泪水模糊了阿周那的眼睛，夜间视物本就不方便，更别说射箭了。
他叹息了一声，抹掉眼泪正想要往回走，却听见远处似乎传来咻咻的声响。
有人在射箭？
阿周那眯起眼睛，蹑手蹑脚地沿着声音的方向而去。
他看见了一个皮肤比自己还黑的年轻人，竟然站在林中蒙着眼射箭！
还未等阿周那发出感叹，远处突然跑来一条野狗，对着那个年轻人汪汪地叫起来。
紧接着，阿周那看到了让他无比震惊的一幕:这蒙着眼睛的年轻人竟然直接弯弓搭箭，射出二十余只箭，堵住了这条野狗的嘴巴，让它无法发出声音。
而在做完这一切后，这条野狗竟然还活着。
阿周那备受打击。
输给迦尔纳也就算了（其实也没有那么轻易接受），这他妈不知道哪来的部落民，也在梵射之上有如此精深的造诣？
阿周那踉踉跄跄地回到宿舍。
接下来连续好几天，他射箭时都显得心不在焉，动作有气无力。
德罗纳见状决定找阿周那谈谈。
“老师，您说一个人真有可能无师自通梵射吗？”
还没等德罗纳发问，阿周那先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德罗纳挥手，“梵射本质上是婆罗门和雪山净土沟通的技巧，所以非婆罗门才会使用困难。你们刹帝利虽然有学会的可能，但也需要婆罗门的传授才行。”
“但是我却看到了一个部落民，无师自通了梵射！”
阿周那声音激动，“如果您不信，我就带您去看！”
“这不可……好吧，带我去。”
德罗纳本想拒绝，但想到赫柏曾经的提点，又改变了口风。
又是一个夜晚降临，师徒二人一前一后步入深林，果不其然，又在原来的地方听到了锐利的破风声。
德罗纳拨开眼前的树叶，刚发出细微的声响，那正在林中训练箭术的青年便将手指从弓弦上拂过。
四根箭矢划出弧线，从不同的角度射向德罗纳。
“真的是梵射！”
德罗纳挥手在面前一扫，于是射来的箭矢便同时飞散开来。
那青年迅速摘下蒙眼的布条，在看见德罗纳的时候，他表情一愣，随后惊喜地双手合十半跪下来。
这一跪，德罗纳才看见他身后有一尊用泥土塑成的雕像。
这尊雕像赫然是他德罗纳的模样！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面对德罗纳的问题，这位部落民青年知无不言。
原来，他的名字叫独斫，按照种姓划分属于不可接触者中的渔猎部落，算是最为低贱的那种。
独斫在看见了德罗纳的箭术之后感到心向往之，想要拜德罗纳为师，可又因为自己是最低贱的种姓。
因此他只能在树林中用泥土为德罗纳塑像，并拜这尊塑像为师，不断依照自己的技艺操练箭术。
只能说，想象力已经超乎常人了……
德罗纳看着半跪在地上的独斫，又看了看自己的塑像，最后转头看着沉默不语的阿周那。
第311章我嘞个高三冲刺班啊。
【在原本的史诗之中，上师德罗纳与尼沙陀人独斫的命运应当被记录如下——】
【钢筋铁骨，文武双全，才学兼备，桃李满门的上师德罗纳，欣赏独斫的努力与付出，然而他知晓倘若自己收独斫为徒，阿周那必然无法成为这世上最伟大的弓箭手。】
【上师德罗纳不愿意违背誓言，是故他做出了惊世骇俗的决定——他同意收独斫为徒，并要求他送上一件东西作为拜师礼。】
【独斫很高兴，问老师想要什么？德罗纳曰:我要你的右手大拇指。独斫遂挥刀将自己的右手大拇指斩下。】
【德罗纳于是收独斫为徒，而他要求独斫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婆罗多最遥远的地方，永远不再回来。】
【上师德罗纳以近乎恶毒的方式，扼杀了一位天生的神射手，以此完成自己的誓言。】
这是《摩诃婆罗多》中记载的故事，外国的读者总为此感到遗憾。
既为独斫，也为德罗纳。
但是在婆罗多，德罗纳的行为并不为人所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