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散人
似乎是为了迎合她的说法,那些人贩子叫卖的更加起劲。
“来看一看啊,这高贵的白皙皮肤,虽然他听不懂我们的话,但是这屁股可够翘!也有力气,买回去吃不了亏!”
为了佐证自己的话并不虚假,这人贩子猛地用力,将跪在边上垂着头的奴隶扯了个趔趄。
人贩子蹲下身,拍了拍奴隶的屁股。
于是响起一片哄然大笑。
那奴隶的头发很长,看上去乱蓬蓬地像是枯草。
遭到这种羞辱,这个奴隶却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用一双乌黑的眼睛,凝视打量着过往的行人。
人贩子吆喝了一阵,见到无人应答,又懒洋洋地坐回自己的摊位上,拿出一根棍子抽打着奴隶:
“看什么看,没用的东西,滚回去蹲好!”
这根棍子看上去很奇特——它整体上是一根碧绿的竹子,在握柄处则是奇异的白色石头打磨而成,在棍子的末端,悬挂着数段白色的“尾巴”。
当挥舞时,很是威风。
那个蹲伏在地上的奴隶眼中闪过悲愤和羞耻,但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表现出来。
突然一道身影站在人贩子的面前。
“哟,您看上哪个奴隶了?”
人贩子搓着手站起来。
“你手里的这根‘棍子’从何而来?”
赫柏问道。
“您看上这根棍子了?哎哟这可不行,它当鞭子用可顺手着呢。”
人贩子眼光毒辣,一眼看出赫柏想要自己手里的棍子,立刻坐地起价。
赫柏无言地注视着这根缀着牦牛尾的竹杖。
【奇物:节杖】
【古老震旦的使臣会手持此奇物,代替天子巡行四方列国。
构成其主体的竹子来自东方古老的山岳,组成其首尾的白玉与牛尾来自西方无垠的雪原。
它昭示着疤父那不容置疑,不容违抗的威权。
节杖所至,既是震旦。】
蹲伏在地上的奴隶虽然不知道赫柏在和人贩子说什么,但他看得出来,他们似乎是在商议“节杖”。
在这一瞬间,本已经准备好忍辱负重,卧薪尝胆的奴隶终于再也忍受不住,他嘶声挣扎:
“此乃震旦节杖,你们怎能如此折辱……”
在那一瞬间,本来正打算发动幻术直接从人贩手里抢走节杖的赫柏,猛然转头。
似乎是有人按下了暂停键,无论是喧嚣的商贩,还是路边溅起的泥水,亦或者是空中振翅的飞鸟,都停顿了下来。
赫柏从未想过,自己能在婆罗多异闻带里,听到熟悉的震旦话。
这个奴隶……是震旦的使臣。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代的异闻带里?
赫柏凝视着这个形容枯槁的使臣,呼吸一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这个奴隶也仰头看着赫柏,他同样感受到了这奇诡的一幕,眼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绝望。
——又是这种仿佛让时间暂停的力量!
他曾经在一处被称为“苦修林”的地方,感受过这种力量。
在那之后便是一连串的怪事,最终使臣团中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死去,只剩下他被人抓走作为奴隶。
在这极端的恐惧之中,这奴隶的心里突然爆发出猛烈的勇气来。
他直起身子,怒视着赫柏,正要说出慷慨就义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位天子派你前来,出使此地?又遭逢了何事,以至流落为奴?”
熟悉的震旦话像是楔子一样刺进男人的脑子里,那满腔涌动的热血化作喉头的悲愤。
他如遭雷击,张着嘴,从喉咙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紧接着,两行眼泪扑簌簌地从那张脸上淌了下来。
他踉跄着走了两步,又跪倒在赫柏身前:“天可怜见!天可怜见……”
这人抹掉脸上的泪水,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从被钉在原地的人贩子手里抽回了自己的节杖。
他挺直脊背。
“我是王玄策,受大唐皇帝陛下之命出使天竺,不幸遭逢大难,流落此间……”
赫柏按了按自己的眉心。
事情突然变得复杂起来。
“你先等一等。”
赫柏制止了滔滔不绝的王玄策,“我们找个地方详谈。”
她转身对等在一边的迦摩说道:“带着迦尔纳去别处走走吧。”
这还是迦摩第一次看见赫柏露出这种表情。
她无言地对着赫柏双手合十,然后匆匆拉着迦尔纳离开。
幻术的帷幕悄无声息地落下,凝固的时间重新恢复流动。
一阵风吹过空空荡荡的摊位。
人贩子挠了挠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被套上了奴隶的套索。
“喂,放开我,我不是奴隶,放开——”
“叫你妈呢!”
另一个粗鲁的人贩子走过来,一脚踢在他腰上。
赫柏带着王玄策来到占星馆。
后者看到墙上挂着的对联便眼前一亮,见到房间内颇具震旦风采的布置陈设,就更是长吁短叹起来。
赫柏眉头微皱。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有关王玄策的记载只是浩若烟海史册中的简单一笔。
他最为传奇的事迹,便是三次出使婆罗多。
第一次应当是在贞观十七年,也就是第三史中叶,公元643年。
眼下应当是他第二次出使,时值贞观二十一年,也就是647年。
在赫柏前世的史料中记述,此时恰逢婆罗多国内政治暴动,戒日王暴毙,权臣篡位。
这位权臣为了立威,竟然派兵截杀大唐使团,王玄策本人被俘虏,其余人全部被杀。
在那之后。
王玄策逃脱北上至雪域,借取数国兵力组成联军,一雪耻辱。
据史书记载,此战王玄策斩首三千级,溺死敌军约万余人。破城之后活捉权臣及其王妃,王子,将其押送至长安。
此后婆罗多诸国震动,争相向那位“龙凤之姿,天日之表”的大唐皇帝陛下,称臣进贡。
但那是赫柏前世的历史。
前世今生之间的历史本就有所不同,更不要说异闻带了。
并且更叫人疑惑的,还是他怎么进来的这一块。
婆罗多异闻带内外封闭,就连疤父的威权也无法进入其间。
“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赫柏问。
“就这么进来。”
王玄策回答。
他用手指沾着水,在桌面上划出了自己进入婆罗多的路线图。
赫柏明白了。
王玄策进来的时间段,刚好是吠陀时代结束,正法时代开启的空挡。
所以他被视作婆罗多异闻带中的一员,羁留在此不得离开。
但现在距离贞观二十一年又过去了多久?
听了赫柏的话后,王玄策的目光微微闪烁。
沉默良久,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我又何尝不知烂柯人的故事?我出使婆罗多时,大唐皇帝陛下依然春秋鼎盛,现如今只怕大唐也……但唐可亡,震旦永在。我必须回去,就是死,也要死在故乡。”
……
迦摩带着迦尔纳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妈妈,我们去校场看演武比赛吧。”
迦尔纳提议。
“你不用上场吧?”
迦摩问。
“我又没有把名字写上去。”
迦尔纳说道,“要是您不放心,我换女装也行。”
迦摩本来是无所谓的,一听迦尔纳这么说,天魔的本性就涌上来了。
她立刻拉着迦尔纳走进街边的成衣店里。
十几分钟后,换了一身莎丽和传统褶裙的迦尔纳,有些不大习惯地走出店门。
“呃,要不我还是换回男装吧。”
她有点后悔了。
“那怎么行!”
迦摩振振有词,“你穿这一身多好看啊。”
两人牵着手往校场走去,而就在此时,山呼海啸的声音从校场中央传来。
“站出来!迦尔纳!”
“你不是说自己不用上场吗?”
迦摩问道。
“我的确没有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过。”
迦尔纳皱了皱眉,“但我的同学们或许……”
“谁?”
察觉到有校园霸凌可能性的迦摩寒声问道。
“我不好说,人有点多。”
迦尔纳摇了摇头,“妈妈,我先去解决一下麻烦。”
“非打不可?”
“都到这份上啦。”
迦尔纳无奈地摊了摊手,“更何况我也是德罗纳大师的学生。”
“不换件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