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覆酒
苏芙比·迪尔。
或者说,现在该叫她‘蕾娜’。
她穿着粗布工装,明艳的红发被劣质的染料加深,看起来和一个普通的少女没什么区别,唯有那双似血珀的眼睛,比任何明珠都来得瑰丽。
“你们......”
像是寻见依仗,方才展示脆弱,夏洛蒂扶住沾着绿苔的墙沿,有些晃神地发问。
作为不知情者,作为截然不同的人,她自然要在小雀面前好好修缮自己的新身份。
没有回应前者的询情,苏芙比始终注视着那片堆砌尸体的矮林,如她所目见,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那是个披着医师长袍的男人,领口别着医学委员会的金质徽章,面容却隐在兜帽下,只露出一个过分恶质的讥笑。
“两个序列九?看来,你们和那些涝死的贱民一样,都是被推出来的替罪羔羊。”
“可怜的小东西。”男人叹息着向前迈步,“明明连自身的灵性都不能控制,却赶着来做拍卖桌上的藏品,既是这样,那我就乐意笑纳——”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只见那少女的唇瓣轻启,只听冷声的律令出口。
“此地,禁止流动。”
无论是空气的流动,还是溪流的向下,都在这一刻滞缓了进程,故而,声音也理应无法传播。
这自然不是夏洛蒂的手笔,而是苏芙比发间所佩戴的非凡物品,一朵头花,一朵靛青瑰丽的蔷薇。
在那之中,流淌着令人熟悉的灵性波纹——是曾经作为仲裁者的华生。
自家的小孔雀竟然没有以己身析出的特质作为材料晋升,而是将之塑造成物件,永久地伴于身心。
这似乎,已经成了她的某种寄予,某种感情的沉积,此外,华生曾经超然的律令强度似乎也得到保留,甚至能跨越序列的差距,约束更高层级的非凡者,眼前的景象即是实例。
只是,灵性即灵魂的一部分,看着自己的前身被做成非凡物品绝对是种奇怪的感受,夏洛蒂甚至有感两者之间的联系,那失去的灵性正传达着回归的渴望,述告着亲近的本能。
这份涟漪甚至引得苏芙比也诧异地回首,投来不明不白的目光。
是质询,仅是时下暂且搁置,往后必然深究的质询。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不许(4k字)
垂下眼睫,夏洛蒂将指尖轻轻抵住胸口,无力地垂下身段。她必须克制住灵性溯原的本能以及愉悦之情的兴起——此刻她只是‘伊莎贝拉’,一个临近死亡的医者,除却惊惧与困惑,不该对非凡力量有任何的反应。
撤去‘怪物’塑造的隔膜,再不压抑病菌的侵蚀,暗红的斑点顷刻自颈侧向上蔓延,似某种集群的活物般蠕动。苏芙比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淡去兀然的疑心,转向被律令束缚的男人。
那朵靛青的蔷薇发花依旧荡漾着涟漪,却起伏渐弱,显然已经接近约束的极限。
哪怕己身存在特殊,也无法跨越序列之间的巨大差距。
“走。”
言简意赅,面对生人,苏芙比总是秉着冷淡的面孔,哪怕如今换了身份,也未曾多变。
“律令困不住他太久。”
握住夏洛蒂的手腕,小孔雀的声音一如指间的冰凉,压得很低。
那人兜帽下的阴影不住扭曲发胀,金质徽章随蹒跚的步履渗出黑液,滴落在地,竟腐蚀出一个个蜂窝状的孔洞。
恶质的灵性愈发浓烈,别在鬓角的靛青蔷薇,见其边缘开始卷曲发黑,似即将熄灭的烛火。夏洛蒂能感觉到苏芙比的手指在她腕间收紧——那触感比起曾经的细腻,多了数个薄茧,,都是她不在时留下的印记。
“走。”
第二声催促比第一声更加急促,运河对岸,披着医师长袍的男人缓缓沉下腰板,布料撕裂的声响几乎在同一刻响起。
再当入目,其人的脊椎已不正常地隆起,将金质徽章顶得飞旋出去,数十个鼓包形如呼吸般起伏,在律令失效的瞬间炸开成放射状的肉须。
“小心。”
留意到这番情景,夏洛蒂蓦地发力,有心挣离苏芙比的手,驱身挡在她与异变者之间。
这个动作让溃烂的脖颈完全暴露在飞溅的黑色黏菌前——她计算得精确无比,数滴侵蚀性的液体恰好落在颈肩,烧灼出滋滋作响的伤口。
血液不及溢流,便被酸蚀蒸发。
呵,浅扬唇角,剧痛真实得令人愉悦。
因这灼灼的刺痛,她假作脱力地踉跄了一下,让半边身子倚在苏芙比肩上。
“你——”小孔雀在粉装下的颜面首次出现了裂痕,她抿着唇,有些抗拒地想要推开,但想到当下的场景,又只能强忍抵触,拽着前者的手,在数根肉须临近前掷出腰间的怀表,抽身撤走。
这顷刻的动容已足以弥补夏洛蒂享用正餐前的小小胃口。
侧目望去,那枚被掷出的物件已然在空中解体,爆发出灵性的尖啸。
紧跟拭鼻的焦糊味,她的后背重重撞在某处潮湿的墙面,苏芙比的手臂随之横亘在她的背后作为缓冲。
这个保护姿态让两人以过近的距离拥紧——她能看到少女染成暗红的发间,那朵蔷薇正在疯狂汲取佩戴者的灵性。
恰如非凡特性对生物的影响,灵魂的善恶同样会对铸就的物件产生偏移,而自己,无疑属于最无药可救的那一类,所以,使用律令的代价亦是无比苛刻。
真是为难苏芙比了。
“听着,东南方三百米有蒸汽管道的检修口。”
是小雀抵近的细语。
怀表赋予的影响正在消褪,夏洛蒂透过苏芙比的肩头望去,那男人的白褂完全被增殖的肉瘤吞噬,形成某种介于海葵与人体之间的可怖形态。
“无论你是否作为知情者,都要为了保住所知的信息活下去,这便是我救你的理由。”
附耳的解释极短,唯有温热的呼吸倾吐在她的耳畔,带着淡淡的铁锈味。
闻此见此,夏洛蒂有意让身体再向下滑了几寸,红斑已然蔓延到她的下颔,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她能感知到本就濒死的身体正在逐渐摆脱意识的控制,只要再行寸步,伊莎贝拉,这位好好医生就会彻底地长辞世间。
生机流逝与逢源再遇的情绪交织,却只汇作了口中带着歉意的字句。
“抱歉,给你添了麻烦,我的身体恐怕不支持你的想法,如有必要,可以抛——”
“既是放弃,那就死在这里,连带你的目的。”率而喝道,苏芙比的腔音冷冽,手臂却收紧了些许。
夏洛蒂几乎要笑出声来,小孔雀口是心非的样子相当可人。
“往闸口跑,快!”不再交谈,见到二人蹒跚走近,称呼苏芙比为同伴的男子正挥舞着手臂指向锈蚀的铁梯,“从排水管能通到——”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一团黑液贯穿了其人的喉咙,将未说完的话语永远封存在肿胀的声带里。失魄的躯壳缓缓跪倒,仅余本能抓挠着脖颈,自皮下不断鼓起一串串葡萄状的脓包。
“该死。”
“走!”
第三声催促混着血腥气,小孔雀纤瘦的指节迭起青筋,连续借用律令压制高序列严重消磨了她的灵性。
多么令人心醉的执着,还是为了自己,为了同一个人。
可——
夏洛蒂故意让脚步变得虚浮,在攀爬铁梯时‘失手’打滑。锈蚀的金属边缘割破掌心,致使血液顺着栏杆滴落在河堤,像一串早开的红梅。
别怪她倨傲,她自恃不惧后追的人影,序列七的瘟疫使者并不擅长正面厮杀,何况,哪怕到了如今,那具医者的肉身也并非主使之人的本体,只是被黏菌控制的躯壳。
阴暗的老鼠成长到这种程度,又怎么会轻易暴露在世人面前,哪怕存在信息泄露的隐患亦是如此。
说是狡猾太过,说是怯懦最为合适。
“抓紧!”上方传来咬牙切齿的低喝,她仰头望去,可见苏芙比绷紧的下颌线镀着雨滴,顺脖颈滑落,如墨水般溅开,将身下的泥泽化作坚硬的石木,化作竖起的墙体。
是属于非凡者的能力。
并非仲裁的铁律,而是绘色成画,改写现实的执笔。
序列九‘画师’。
在数次的非凡聚会中,夏洛蒂对这一途径亦有过了解,足以确认自家的小雀如今走上的正是这条道路。
倒是好奇,她是如何通过常人之身集齐材料,完成晋升的仪式。
不及多想,由纸笔勾勒的壁垒便被酸液侵蚀,非人的嘶吼再起,肉须破空的尖啸紧随其后,迫近已无力闪躲的二人。
出于身位的前后,因由观察的疏忽,当苏芙比侧目瞥见那道肉须,肢体的反应已无法跟上视听的回馈。
好在,眨眼霎那,夏洛蒂早有预谋地推开前者,任凭这根尖矛刺穿她的肩胛骨,如猎犬的獠牙,向外撕扯,连同着带出大块皮肉。
失去依附的皮层,鲜血即刻浸透了深色的大衣,这次自己不再需要伪装,冷汗已顺着额头流下。
小孔雀的眼睛瞪大了,那双血珀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夏洛蒂熟悉的光芒——那是鸟儿即将发怒的前兆。
“愚蠢!”不知为何,眼见前人受伤,苏芙比便莫名感到心悸与不忿,可比起言辞,她的动作却出奇的轻柔。
检修口的铁栅栏近在咫尺。苏芙比单手拧开早已松动的螺栓,另一只手始终搀扶着夏洛蒂,逃脱的契机已于咫尺之间,可一切总不会顺遂人意。
蠕形的血肉自所有溺死的尸身上鼓胀,如趋光的蚁兽,不计后果地攀上河堤,直往这处通道而来。
千钧一发间,赶工的钟声响起,两侧的管道相继喷涌出高压的蒸汽。只是顷刻,那无数踏足生地的死者便被高温灼干水分,化作贴骨的人干,再次回归地狱。
即便是经由培育的病菌,也无法承受高温的炙烤,得到这一线喘息,二人得以脱身跌入向内的检修口,避过主使之人的迫害。
环顾四周,管道内弥漫着硫磺味的蒸汽,能见度不足一米,苏芙比点亮一盏微型煤灯。昏黄的光线下,夏洛蒂注意到她的红发已被汗水浸透,劣质染料在耳际晕开,露出原本鲜艳的发色。
没有发声,黏菌于体内欢快地增殖,红斑已然蔓延到耳后,这具傀儡的身躯正在真实地溃烂——多完美的表演道具。
“你,不问些什么吗,作为从未眼见非凡的普通人?”
鸟雀的啾喳混在二人交错的喘息,夏洛蒂能感觉到苏芙比的目光在自己的脸上逡巡,那目光中有审视,有疑惑,还有更为复杂的情绪。
一如收紧指节,攥得发白,好似明知故问。
这既是凭起笔的辞藻占据主动,也在借时判断自己是不是非凡者。
“不应在意,惊惧,好奇?”
夏洛蒂暗自微笑,调整自己的心跳让它显得虚弱且紊乱。
再而垂下眼睫,好让阴影遮住可能泄密的眸光,她的嗓音依旧平和,却带上了几许忍痛的嘶声,像强忍下的克制。
“问了就能得到答案,问了就能改变现状?出声的前提是,你的安危是否得到了保证?”
没有过问关乎视听的真相,也不在意己身的病危,夏洛蒂只是作为善者,去暗表对他人的关心。
“失去了凭依的血肉,他暂时追不上来。”
“好,那么长话短说,我,伊莎贝拉·瓦伦蒂,一位协同调查疫病的医者,信否都由你自证。”
颤抖着自衣袋中取出纸笔,她在无光的隧道中书写起词句,“我会将之前的观察所得写下,无论是疫病的源头与隔离的措施,既你在那个节点到来,且纵使面对那样的怪物,也心甘带着我撤身离去,就足以言明你我的目的有所交际。”
失血的过量,逐渐让瞳孔也为之涣散。
“是也好,不是也好,以我的状态,已走不出更远,还望你能将这份调查报告,交付与救济院,就算是我最后为她们做的最后贡献——”
“忍着。”
冷声打断,没让话题继续,苏芙比就像浑然未闻此前的交代,只撕开自身的衬衣下摆,将那道被肉须贯穿的伤口裹紧。
布料压进伤口,夏洛蒂配合地倒抽一口冷气。她注视着少女颤抖的睫毛——那上面沾着不知是汗还是冷凝的水珠,随呼吸轻颤如蝶。
小孔雀显然认出了这具身体正在经历的溃烂与那些河堤的尸体如出一辙,却仍固执地包扎着注定无用的伤口。
“我没有时间去听这样那样的专业词藻,也绝不会替一个死人去做无谓的牺牲。”
握住她的手腕,昏黄的光线下,苏芙比眼中翻涌的情绪分外清澈,仿若暴风雨前的海面,平静下藏着能将人撕碎的暗流。
治安署交付的任务只是作为协助者,对这场疫病做基础的调查,只是,苏芙比不愿循规蹈矩,在权情的层层下放中收获最少的酬劳,她必须更进一步,用最快的速度。
所以,亲至此地,甚至于直面那中序列的非凡者。
势弱就会招人摆布,力微就会无能为力,那时的枪响时分,她已不愿再次经历。
今时的一面相逢本为偶然,可凝望着这张截然不同的面孔,凝望着有别华生的沉静,凝望着脆弱的生命自掌心再次流逝,曾经的哀伤便似潮水般再次上涌。
明明陌不相识,明明居于从善的角度,她应该答应,可莫名地,一些话语却自发从唇间挤出。
“活下去,只有活人才能追寻真相,亲眼见证付出的所得,而不是死如一滩薄土,却自认实现价值。”
是直白的陈述,也是积久的埋怨,亦是欲言又止的心语,她没有忘却那朵头花靠近眼中人时的异样。
“还能走吗?”
“恐怕,不行......”夏洛蒂虚弱地摇头,让身体顺着管壁缓缓下滑。
这是个精心设计的姿态——既显得奄奄一息,又恰好将脖颈的动脉暴露在苏芙比触手可及的位置。
黑暗中,她听见少女的呼吸变得急促。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苏芙比会掐住她的喉咙逼问真相。
但最终,小孔雀只是深吸一口气,在黑暗中,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不再是之前公事公办的触碰,而是带着保护的力度。
小心翼翼的,唯恐失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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