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覆酒
第一百五十五章 人心两面
蒸汽管道深处传来金属扭曲的嘶哑,苏芙比突然将煤灯按灭,任凭黑暗似潮水般吞没两人。
在绝对的寂静中,夏洛蒂听见黏菌爬过管壁的窸窣声——那些被高温杀死的菌群正在重新攀上河堤,步步紧逼。
“呼吸放缓,再坚持一下。”
少了冷冽,少女的嗓音压得很低,却有不容拒绝的坚定。“前面就是出口。”
没有应声,蔓延的病菌已浸没喉管,让挤出的嗓音哽塞嘶哑。
夏洛蒂不愿自家的小雀眼见她脆弱的模样,哪怕是为傀儡同样不变,所以,她只是微微颔首,将半边身子倚在苏芙比的肩头,蹒跚且迟滞。
管道尽头是一处废弃的蒸汽枢纽站,锈蚀的铁门半开着,透进一丝灰蒙蒙的天光。
苏芙比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安全后才搀扶着夏洛蒂走出管道。
“这里是旧城区的地下通道,”松开怀抱,她解释道,“即便是非凡者,也无法透过厚重的人气,迅速寻到这里。”
“多谢......”
秉着咽喉致谢,失去依仗的顷刻,夏洛蒂便不捺刺痛,剧烈地咳嗽起来。
暗红的血泊自唇间溢出,继而顺着下颔滴落在前襟,将深色的大衣染出更深的痕迹,她踉跄着扶住潮湿的砖墙,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苏芙比几乎是立刻回身扶住了她。
“你没有必要救一个将死之人。”作为伊莎贝拉,她轻声启唇,嗓音虚弱却清晰,“你明知道我已经被感染了,最后的下场亦不过和那些河堤的浮尸一般。”
“哪怕目的不同,我也不希望己身成为任何人的累赘,你没有必要替我发声,这次对疫病的调查不过是个俗人的一厢情愿。”
“别说话。”
小孔雀的声音多了慌乱,她低头检着查夏洛蒂的伤口,有心避开对方的目光,“我说过,活人才能追寻真相。”
“我的生死并不重要,但这场对世人的病祸总该落下帷幕。”
是刻意的忤逆,她让喉间涌上腥甜,让生理的泪水爬上眼角——像被疼痛晕开的胭脂。
这具傀儡的确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夏洛蒂甚至有感内脏逐渐溶解的麻木,当然,那离真正的‘死亡’还有一段精心计算的间距。所以,在彻底废弃前,她还能看看苏芙比会为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做到什么地步。
“医学委员会的固执会拖慢步伐,招致更多人的逝去。作为医生,也作为芸芸众生的一员,我......”
平和温吞,像每个为世代奉献的圣人,她的话充斥着世俗不该有的美德与纯善,只是——
“闭嘴。”
苏芙比忽然捏住她的下巴,血珀般的瞳孔在昏暗中有若燃烧的火焰,“你以为自己在演临终托孤的烂俗歌剧?你要兼世济人也好,要无私牺牲也罢,那都与我无关,我最讨厌听的就是这些所谓的,崇高的理想!”
好吧,大谈理想,似乎让自家的小雀有些应激,毕竟,华生就是为那平等的理念走到了道路的尽头。
“那么,咳,你可以离开了,不知名的姑娘。”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同时留意起苏芙比的表情变化。少女的眉宇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那是陷入思考时的习惯,是苦恼的自然流露。
“难道,你还想在会议上公开这些?就凭你现在这个样子?”
“我别无选择,我并不理解你所说的非凡是为何物,我只是尽到一个医者应有的责任,哪怕只有几个小时的余命,也足够了。”
空气凝固了一瞬,夏洛蒂能看到小孔雀眼中的挣扎——理智告诉她应该避免意外,不被牵扯进权势的倾轧,但某种更深层的情感却在拉拽着她。
“值得吗?”终是摒弃思虑,苏芙比发自内心地问道,“为了揭露真相,赌上性命?”
她虽受过华生的施恩,却对那份崇高的理想少有憧憬,所以,即便心向远方那白发的身影,也依旧不解牺牲的价值。
故而,为那人的不告而别劳神心伤,暗含不忿与委屈,当下的情形仿佛重新回到了那一刻,只是,如今的自己有过问的机会。
“有些事,总比生命更重要,值得去做,不是吗?无论是情感的驱使,还是理想的诉求。”
支起身子,有些狼狈地扶着砖墙,夏洛蒂没有再去看自家的小鸟,只蹒跚向远。
嗒。
鞋面落至凹凸的石子,带去重心的失衡,她气弱地跌倒,却没有撞向路面,反而再次落到了熟悉的怀抱。
果然,这心口不一的鸟儿说是不相关,也一定会动身搀起自己。
不仅仅关乎灵性的相似,更有为理想牺牲的类同。
“我陪你去......”
苏芙比的声音低哑,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为什么?”
“我救了你,你欠着我。如果,你能因此挽救如数的生命,那我亦能借之得到利益。”
“仅此而已?”
“不然呢?”小孔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锐利,“我们素不相识,难道还能有其他理由?”
夏洛蒂微微挽唇,没有答复。
她爱看的就是鸟雀的这副表情,祈求着微小的希望,却因内心的否认无足开口,到头来,只会变成色厉内茬的小动静。
借势的理由也好,隐晦的猜测也罢,只要是苏芙比的欲求,她都会去满足,甘甜的果实从来都需要苦痛浇灌。
当然,在描写医者的故事中,既经历了伤痛的折磨,假设了牺牲的必然,那自然需要补足人性的高光,一笔道尽的恣意。
该去讨个说法了,用如今这丑陋的面容,占尽道德标准的居高。
视线偏移,午后的议事厅,大理石砌成的高台。
福韦尔正手捧纸张,慷慨激昂地宣读着疫情调查的结果,避开死亡的数字,无视病源的管控,他就着设想的措施大谈其说。
“因此,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疫情已经得到有效控制。”
台下掌声雷动,贵族与富商们面露欣慰,仿佛这场死了数千人的灾难只是一场小小的意外。
直至——
议事厅的大门轰然洞开。
冷风灌入,一道纤细的身影缓步走入,那席深色大衣,其下摆还沾着干涸的血迹,苍白的面容上,暗红斑纹如诅咒般蔓延。
仿若人心两面的‘怪物’。
第一百五十六章 “瘟疫”爆发
时间倒回。
无谋的再次入局不过是徒劳的辩驳,即便满身伤痕,作为普通的‘医者’,磕破唇舌,所做的亦不过是诉说那单薄的真相,再而被所谓的权威倾轧否认。
所以,夏洛蒂需要为这幕登台起个恰好的初奏。
消化魔药需要扮演,扮演的最佳反馈便是目光环伺下的肯定。
指尖轻轻抚过脸侧狰狞的红斑,这黏菌留足的痕迹若是覆面,便太过丑陋,可若是与半边完好的面庞相衬,便构成了一种独有的丽质。
残缺之美,令人遗憾潸然,不禁垂泪叹惋,这即是最易勾起同情的粉饰。
似神话中冥府的主人海拉,她已经拥有了一面娟秀,一面惊悚的容颜,可作‘怪物’的基底,缺少是杀得神山空寂,绽放瘆人,带去恐怖的场景。
好在,那些冠冕堂皇之辈用谎言与大话恰好搭成了出演的舞台。
去作庸俗的野兽,靠恐吓小儿来谋求群民的肯定,夏洛蒂不屑为之,让这些向来都端者酒水,坐在高台的自恃者见之恐惧,方是她乐意目及的一幕。
或许是她触及病斑的动作停顿了半晌,苏芙比竟误以为她在忍受疼痛,或嫌恶这份丑陋,下意识伸出手,握住了她的腕部。
“别碰。”
红发少女本想道些安慰的话语,但想着见到这位医者起的温雅良善,只为黎民,便冷了腔调,但指尖放得很轻。
“会加速溃烂。”
“这并不重要,姑娘,已有的总会淡去,已逝的总会习惯,我做好了牺牲的准备,又怎么会在意这些。”
“不过,感谢你的关心,仅作为一个陌路之人。”
话音交错,此前平和的喉嗓反而分割了彼此的距离,亦点燃了苏芙比眼中压抑的情绪,引得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她几乎就要想起那道灰发的身影轻描淡写地将她带出泥潭,又毫不在意地选择牺牲,选择离开。
此间无话,她们尚在赶赴会议的途中,只是,佛伦萨过重的疫情让整个街道都少了人影,连平日疾驰而过的马车也不见踪迹。
所以,二人依旧是相互依偎,搀扶着并行。
好在那座雄伟的塔楼总是那么惹眼,即便步履蹒跚,视线模糊,也绝不会忽视一抬眼,便能看清的它。
——象征着权势不倒的它。
“我去准备些东西。”临近议院,苏芙比突兀地转身,红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凌乱的弧线,“会议前你需要看起来......”
“像个体面的医生。”
她咬了咬唇,随话音渐远,唯有语中的关切安在。
夏洛蒂注视着少女近乎仓惶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她的小孔雀还是这么容易心软——尤其是对于相似的事物。
华生走后,目见的言行口吻,纵有一丝相仿,那都像她的写照,满心满眼皆不过是你一人。
笑而无声,不多时,苏芙比便带着一个褪色的天鹅绒盒子回来。
盒盖开合,里面躺着张精致的半面面具,银丝勾勒的藤蔓纹样细腻而美观。
“炼金产物,能暂时抑制伤口恶化。”苏芙比生硬地解释,亦避开了前者探究的目光,“反正......也用不上了。”
确如其说,这副面具拥有细微的灵性,足以抑制那些黏菌的增殖,那么——
“帮我戴上?”
她轻声请求,像顺理成章。
“恩。”
小孔雀也无法拒绝。
当微凉的银丝贴上脸颊时,夏洛蒂能感觉到苏芙比的呼吸变得小心翼翼。少女的指尖偶尔擦过完好的那侧皮肤,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多谢,政坛与学术的争论,利益的倾轧往复不适合你这样的姑娘掺入,所以,无论是成是非,置身事外都是你的最好选择。”
身影交错而过,再而的谢语划清界线,仿佛昔时的唇语告别,只不过那时她用甜言蜜语诉说残忍,此刻她用理所应当言表关切。
熟人的漠不在意与生人的细致入微,哪个更容易接受,也就见仁见智了。
反正,夏洛蒂都不会负责。
告别自家的小雀,凭借命理的弦线与归总的线索,她大抵知道苏芙比选择自己的理由,不论是无端的救助,还是进而的援手。
苔地新贵的复辟需要逆着险情,积累更多的功劳,而按部就班只会将这一过程无限拉长。
大胆的尝试总归比安于苟且来得有效,这无关相熟情重,只是投资。
大理石台阶上,警卫们的目光在夏洛蒂的面容上停留片刻,又迅速移开。
没有人敢于阻拦戴着半边面具的她——瓦伦蒂这一姓氏在医学界仍有分量,即便被叔伯轻慢依旧如此,正统性的归属从不会因一言改变。
会议厅内,福韦尔油腻的声音正在宣读精心编造的统计数据。夏洛蒂选了最显眼的位置入座,银质面具在吊灯下折射出冷冽的光。
“......经调查,此次疫病的爆发源于下游贫民区的卫生管理不善,而医学委员会已成功研制出特效药剂,疫情将很快得到控制!”
台下掌声雷动,贵族与富商们面露欣慰,仿佛这场死了数千人的灾难只是一场小小的意外。
只是——
“谎言。”
清冷的女声如利刃划破会场。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到发声者身上。她缓缓支起身段,任凭裙摆扫过地面时发出沙沙的声响。
“伊莎贝拉·瓦伦蒂?”福韦尔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你怎么可能?!”
不予应答,步伐亦不作停留,她缓缓地走向其人所在的高台。
“很意外?”贝拉医生的嗓音素来平和,却在此刻将话语清晰地送进每个人耳中,“毕竟,与我一并调查的同袍,便死在了你的自私之下。”
全场哗然。
男人的脸色瞬间惨白,他猛地拍桌:“卫兵!把这个疯子拖出去!”
然而,无人动弹。
因为,属于怪物的面具已然被揭下。
惊呼声如潮水般席卷会场,那层溃烂丑陋的皮肤暴露在灯光下,暗红的斑纹仿若活物般蠕动,几位淑女当场昏厥,连警卫也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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