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覆酒
“这才叫瘟疫,先生们。”
指尖的面具脱手滑落,自长桌滚向近前,银丝的纹样亦在桃木桌面上划出清脆的声响。
她说:
“而你们,皆是共犯。”
第一百五十七章 终章,怪物
我说安静,于是便安静了。
寂然无声,针落可闻,静得能听到喘息渐重的粘稠。
厚唇翕动,福韦尔那张光鲜的面孔上终于流露出恐惧。
他踉跄着后退,撞翻了身后的高背椅,金属徽章亦自胸前滑落,在地板上敲出仓惶的声响。
“你、你被感染了!”抬高的手不住颤抖,他尖声叫道,“卫兵,快把她隔离起来!”
惊声落地,却没有人敢上前一步。
夏洛蒂横眉扫视一周,指间的纸张似飞花般散落,被渐薄的阳光染上控诉真相的苍白。
在切身的威胁下,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了沉默,不得不去留意,去注视那些字句中致人心惊的数字。
七千三百六十二......
是已经在这场疫病中丧命的人数。
他们被生活碾碎,被病痛折磨,在孤苦的守候下等来绝望,等来居高者的漠视。
可怜可悲。
挪步向前,靴跟在大理石地面上叩出清晰的回音。她每走一步,脸上的红斑就仿佛活过来一般,在烛灯下诡异地蠕动。
那些暗红的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从脖颈爬上耳畔,像某种正在生长的肉藤。
“咳。”
唇间渗出红艳的血丝,夏洛蒂的步履稍稍踉跄,便惊得旁人颜面失色。
“隔离。”
轻声重复着前人的赘述,善良的医生敛去温柔,不再压抑那平静下的愠怒,“就像你们隔离那些贫民区的患者一样?把他们关在漏风的棚屋,放在烂布铺成的病床上等死?”
她的目光逐一扫过在座的每个人——那些衣着光鲜的委员、捂着口鼻的贵族、脸色惨白的商人。每个被她视线触及的人都像被置上天平的砝码,僵在坐席连辩驳都道不出一句。
在这死寂的氛围下,终于有人做了第一个向湖面投掷石子、激起波纹的罪人。
“瓦伦蒂女士,您何必要做到这种地步,以您的家世与名望,本可以成为医学委员会的座上宾。”
“无论是在医学领域继续深造,留名于民众之间,还是兼一身闲职,顺遂置身事外的想法而活。”
面容皱巴,着装端庄的老派贵族拄握拐杖,仿若良苦用心地为前者考虑,循循规劝道。
“置身事外?”
指尖抚过脸侧的红斑,夏洛蒂浅浅扬起唇瓣,不出声,却比任何话语都来得讥讽。
“雅各、玛丽安、卢克,他们受你们的委任,与我同行调查,却被精心设计的陷阱所毒害,连如今发声的机会也不再有。”
会场一角,听闻此言的数人脸色骤变,却无法做出反驳,只能听任丽人的口吻继而泛开。
“置身事外的余裕,我没有资格享有,也不愿漠视那芸芸众生的求救,如果选择置放在身前,我宁愿陷入身临其中的痛苦。”
“不公的待遇可以抚平,伊莎贝拉,你要念及自身的身份。”
大抵是尚不清楚前者的诉求,那老派贵族甚至仍自认夏洛蒂是为己身的利益而站到台前。
“先生,若要念及身份,我首先是位医生,如今更是与那些病人立于同泽的患者。”
数篇关于水质检测结果的文书落在高脚凳前,落在跌倒的福韦尔大腿之间,将那份狼狈修饰得别具一格。
“疾病与痛苦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死亡也是。”
那时相识的小护士佩尔从门厅外踏入,带着闻迹而至的记者,带着白纸黑字的报告与相片。
他们都是夏洛蒂精心计算的配角,为舍弟莱安付出所有的长姐,被报社忽视、不得重用,为求曝光不重权倾的卑微记者,,,,,,
或许在最初只是不经意的浅识,但事到如今,所有人都成了这幕声讨黑暗的一员,无论以何种身份。
福韦尔的表情精彩极了,像是活吞下了一只蟾蜍,他指着几人,呢喃道,“这不可能!蒙特罗伯爵明明保证过——”
“保证什么?”角色对换,这一次,由夏洛蒂放柔嗓音,循循善诱,“保证你们可以继续往河里排放含砷的废水?保证那些患病的工人会'自然消失'?还是保证所有调查人员都会变成河里的浮尸?”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剖开了每一层谎言。
“咳,虚假的新闻报道哄骗得了一时的视听,却无法掩饰切实发生的一起起悲剧,您说,疫情已经得到有效控制,那么,请告诉我,为何救济院的病房容不下渐多的贫民,为何他们的症状没有任何的减轻?”
清丽的话音在穹顶下回荡,丽人缓缓摘下染血的手套,露出同样布满红斑的掌背。
“疫病的出现并非偶然,工业区的废水直接排入城市的供水系统,哪怕没有外在因素,其中沉积的重金属与病菌必然也会导致这场灾难的发生。知识的贫瘠让起先的疏忽难以避免,可利益的牵动却造就了如今的不作为,造成了被轻描淡写没过的数字。”
“你们许诺管控病源,许诺能根治疫病的药品,许诺一切都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可现在......”
夏洛蒂沉下了嗓音,在这寂然的会场外,在这座光鲜的礼堂外,人们痛苦的吟声仿佛历历在耳。
“够了,伊莎贝拉,你根本不明白修缮外城区的供水系统需要耗资多少,难道,你以为我,我们都是心甘漠视疫情的泛滥吗?”
终是淡去惧色,福韦尔理正衣冠,将自述的对象改为群体,亦再提起先的中气。
“谁都有不能言的苦衷,你以为,只有你一人心忧当下的疫情?”
没有理会对方的诡辩,夏洛蒂只是言明了最根本的事物。
“我不这么认为,我仅会质问,贫民的生命在财富的天平上不值一根羽毛的轻重吗?”
“怎么会,我们已经研究出了能缓和病状的药物。”
“是指这个吗?”
自大衣的内袋中取出一瓶被美名为灵药的粉末,棕发的丽人横起眉眼,将之掷于地面,踩成四碎的琉璃。
“它所谓的治疗效果,不过是掩盖一时的疼痛,让患者毫无自知地病入膏肓,况且,这份药物含有着过量的违禁品,一旦服食便会逐渐成瘾,彻底榨干患者的心力,摧毁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家庭。”
早早便验证了这款市面上流行的药物成分几何,夏洛蒂自然对之不意外,时代的局限之下,医学领域的发展尚停在浅层,因此,这类致幻成瘾,却能淡去疼痛的毒物才成了主流常备的药品。
“所以,我无法认同你们所谓的特效药物,也只会将它视作残酷的笑话。”
“不认可?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整个医学界都为之做了批准。”
撕开温和的假面,福韦尔没有再维系此前的体面,反倒是表明了讽刺的态度。
“伊莎贝拉,你简直和你天真的父母一样,总以为善心就能迎来他人的尊重。哼,两粒......只要一天吃上该死的两粒,那些连费用都交不起的贫民就能像正常人一样吃喝拉撒,半点疼痛都感觉不到。”
“没有第二款药物比它见效更快,摆脱疼痛从来都是人的权利,副作用只是支付尊严之下必须承受的代价。”
“他们早晚都得死,他们那鬼样子还不如死了呢,就算修缮供水系统,研发药物也挽救不了已经病重的人!与其像个疯狗一样苟且偷生,每天把钱花在不必要的地方,倒不如交由救济院,为整个帝国做贡献。”
张扬双手,他说得是那么冠冕堂皇,咄咄逼人,仿佛一切都合情合理。
“是吗,你是这样想的,你们都是这样想的?”
目光扫过在座的众人,目见那一张张无动于衷,深有认可的面孔,善良的医生笑了,笑得忍俊不禁。
沉于怒火,素来温和静雅的她缓缓攥紧拳头,犹如站在烧红的烙铁之上,同样‘不体面’地发颤。
言辞在当下再无作用,面对无耻的面容,唯有——
砰。
肉体重砸地面的闷响泛开。
旦见棕发的丽人抓住福韦尔的衣领,将之猛然拎起,重砸在地,同一刻,她后摆手臂,致拳骨凿进前者的口鼻,强迫其与那些溃烂的皮肤接触。
“干你*!”
“毫无疑问,你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明明面上流露出怒容,可伊莎贝拉的眼角却在淌泪,一滴又一滴。
并非伪装,前身所留下的灵性在这一刻感同身受,催生无能为力的悲哀。
就算她得到了真相,做了所能做的一切,可在既成的大势面前,生命的天平已经无法扳正。
“天,天啊!你,你在干什么,快拿开!卫兵,卫兵!”
杀猪般的尖叫自溢血的口鼻吐出,福韦尔后知后觉,疯狂甩着手仿佛沾到什么脏东西。可笑的是,他的皮肤完好无损——红斑并未传染。
“看来你的胆量比那些孩童还不如,他们,可是会为病重的父母擦拭溃烂的伤口。”
“我的脸,呃,伊莎贝拉,你可别忘了,瓦伦蒂,瓦伦蒂一氏同样不能脱身于这场疫病,你们也是受益者,也是——”
尖利的男声消失了,因为夏洛蒂笑了。
一个美丽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完好的半边脸如天使般圣洁,溃烂的那侧却像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说得好,福韦尔先生。”
她缓缓松开手,摘下别在领口的瓦伦蒂家徽,任之顺着地毯滚落,沦为不起眼的一抹亮银。
“现在,请允许我重新自我介绍。”
取出纸巾,她将指节上沾染的血液与唾沫一一擦净,仿佛——
己身才是被脏物玷污的人。
她说:
“我,伊莎贝拉,一位医生,为世人带去明目的先行者,为诸位带去荣幸,带去恐惧的‘怪物’。”
随声渐褪,魔药的残留,怪物的灵性,彻而消化。
第一百五十八章 噩梦化身
“伊莎,贝拉,你怎么敢这么羞辱我——”
尖利到不像男子的声音带着惊惧与不忿,将将站起的福韦尔正要抓起讲台的墨水瓶,砸向丽人,便再一次被回身的重拳打断。
脚跟后踏,旋腰拧肩,将半身的力量绷紧,随后释放,只听拳风撕碎气流,重重落在坚硬的颌骨。
是毫不留力的回击。
咔擦。
皮肉为拳骨凿陷,鲜血自口鼻横流,像树枝折断的声音,但更湿更闷。
一颗碎裂的臼齿先是轻微的松动,再而崩碎牙床,落到一众旁观者的眼底。
齿根糜烂,和他们的心一样烂到了根儿里,它被夏洛蒂从那张虚伪的嘴中捶了出来,散发着难以遏制的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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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再对你抱以仁慈,福韦尔。同样,我也不会再秉着救济院的声名,持有那形同虚设的医者执照。”
不再以尊称相敬,善良的医者将一切身份摒弃,做那无根的浮云,不被任何规章约束的怪物。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伊莎贝拉,你这样的行事太不体面,你有想过这么做,会给瓦伦蒂一氏带去的影响吗?”
身形不住发颤,可见着同僚尽数的怯懦,老派贵族仍是强提胆色,站至台前。
“需要时就能轻易视之作借口,否认时就能随心割裂关系的存在,贵族的头衔若是如此可笑,弃之糟粕又有何妨?”
“可,你同样是染病的患者,没有委员会的药物,你的结局只会和那些贫民一般,死得痛苦且折磨。”
闻此,夏洛蒂扬起指尖,轻轻搭在脸侧,作专注的思考状。
无需刻意的粉饰,单是瞧见那随抬指微微仰起的侧颜,顺温和的眉眼滑过唇鼻,便将典雅自然流露,似一幅朴素且细腻的油画。
只是,那仅有一面的善。
半边乌青的唇瓣勾动红稠的面斑,她缓缓开口,声音如冰面下流动的暗河。
“您说得对,先生,以既成的症状,我的确无药可救,但,即死的人往往会不再顾虑生前的所有,您明白我的意思吗?”
轻轻合掌,送出一阵恭迎的掌声。
随声起,门外的卫兵被蜂拥而至的人潮推搡,不得不让开道路,让民意的不忿得到宣泄。
那些衣衫褴褛的贫民如潮水般涌入会场,他们中有失去父母的孩童,有痛失爱人的寡妇,还有被疫病折磨得形销骨立的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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