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覆酒
每个人的眼中都燃烧着压抑已久的怒火。
“这、这成何体统!”老贵族的声音开始发抖,手杖在地板上敲出凌乱的节奏,“警卫!快把这些贱民——”
“贱民?”一位瘦骨嶙峋的老妇人突然上前,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贵族脸上,“我儿子在冶炼厂干了十年,最后连口棺材都没混上!”
人群爆发出愤怒的吼声。有人抓起桌上的文件撕得粉碎,有人将昂贵的花瓶砸向墙壁。一位年轻的女子直接掀翻了摆满精致茶点的长桌,瓷器碎裂的嘶哑如号角声发。
夏洛蒂静静站在风暴中心,只言不语,却将唇间的字句道尽。
“ 诸位,请冷静。”
在局势彻底陷入混乱与宣泄之前,善良的医者轻敲桌台,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那半边天使半边恶魔的人儿,等待着其的下一句话。
“暴力解决不了问题,疾病亦需要正确的疗愈。”
明明台下嘈杂喧嚷,明明台上嗓音轻柔,可她却奇迹般地让骚动平息。
“最先,我们要擦亮眼睛,知晓真相。”
画笔划过帆布的沙沙声奏响。
抬眼看向议会的二层,看向那外延的阳台,穹顶的暖光倾下,红发的少女亦落座于光线交聚的中心。
是早已达成共识的苏芙比。
她划画笔锋,将一张张属于贵族的丑态谱写,那些肮脏的交易与漠视,那些纸醉金迷的日夜,廉价的颜料尚未干透,散发着刺鼻的松节油气味。
文件、胶片、口供,不计其数的罪证从高处洋洋洒洒地飘落,它们是治安署于明暗处做的调查,是小孔雀借势得来的证据。
她需要不菲的功绩,而夏洛蒂只为声明己身的善良,将这副面具包装得金碧辉煌。
两者互相补全,催成了如今的态势。
时下,它已是无法挽回,即便官方也难以当着民众的面,昧着良心扯谎掩盖,所以,就算治安署,报社想要圆滑处事,也不能逆着大势做旧。
一人的意见贫微,万民的声音振聋发聩,所有人都没有了选择,当他们默不作声,又试图掐灭异音,当他们亲手送出破绽,就注定了不幸。
因为,像她这样无牵无挂的恶女人,可最爱看他人因自己绝望的面孔。
现在,她说什么都是真理,都是真相。
“这些是,过去三个月,委员会收到的贿赂记录。”
“胡说八道。”福韦尔挣扎着想要站起,却被一位失去双臂的工人用身体压住——那人的手臂正是在冶炼厂事故中熔化的。
“第二份,是所谓'特效药'的真实成分分析。”夏洛蒂看向了那位老派贵族,“您知道里面掺了什么吗?是过量的生芙蓉与砷化物。”
会场再次哗然,记者们的胶片相机此起彼伏,记录下权贵们惨白的脸色。
“够了,你以为这样能改变什么?蒙特罗伯爵的冶炼厂养活了这个城市三分之一的工人!没有那些‘含砷的废水',佛伦萨的经济早就崩溃,你们连黑面包都吃不起!病死和饿死,有哪个不——”
为首的贵族捂住咽喉,再不能开口半句,因为,夏洛蒂已经为这场疫病画上了最为关键的顿号。
“不,或许,你们高傲地认为,除却医学委员会,就不会另有存在跨过知识的沟壑,研发出真实有效的药物。”
“但,如今,由我亲口告诉你,告诉你们,告诉惴惴不安的民众,这只是一场寻常的病,可以得到医治,无需经受剥削。”
从大衣的内袋取出琉璃瓶,的确,在设备与科艺匮乏的如今,她无法培育需求条件苛刻的抗生素,但简单的大蒜素、磺胺却能在非凡能力的辅助下制备。
“莱安。”
轻唤出声,面色惨白的少年踉跄着从他的长姐身旁探出脑袋,有些胆怯地驻步不前。
“去吧,贝拉医生不会骗我们。”
年轻的小护士佩尔摸了摸舍弟的脑袋,将之微微推前。
“贝拉姐姐,我,真的能得到拯救吗?”
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莱安紧闭着眼,面上仍沉积着局促与不安。
“可以,孩子,不仅仅是你,所有患者,都能摆脱这场疫病的毒害。”
细细拭去少年额间的汗水,夏洛蒂的动作分外轻柔,仿佛良心作疚,不忍这样一个孩子为自己的验明付出。
只是,仿佛终究只是假设。
这场疫病因灵性的掺入泛滥,但只要将之摈除,再借药物的配合,人体的免疫系统就能将之缓缓克服,所以,夏洛蒂要在大众面前验证药物的有效,彻底杀死委员会的权威与神圣。
随药物入体,随时间沉淀,少年苍白的颜面有了健康的红色,他的呼吸不再沉重,不再粘稠,像归巢的雏鸟般睁开了明亮的双眼。
“贝拉姐姐,我——”
“苦吗,孩子。来,吃糖。”
那时未去的糖衣在这一刻拨开,化作嘴中的一抹甘甜,经久不散。
有感动的泪水洒落,有受难的患者相拥,他们不再绝望,不再迷失,他们的眼中,只有那站在高台的倩影,那一面天使,一面恶魔的怪物。
由琉璃建筑的穹顶本是穷奢极侈的证明,却在此刻洒下渐沉的阳光,拂人面庞,予人温暖。
“怎么,怎么可能,就凭,就凭你!”
“可它偏偏发生了,不是吗?”
夏洛蒂用最平静的言语回敬了那些难以置信的质询,从最早的委身辩驳,到如今的居高临下、
“即便那样,你也注定会死,你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让你的墓志铭,更好看些!”
“如果,这就是我的命运,我愿——”
“坦然接受。”
指尖抵按胸口,她向所有人行了躬礼,朴素简洁,却比所有的在座之人更为优雅,更像真正的贵族。
“我无权宣判善恶,但民众的声讨足以审判——”
“所有参与掩盖真相者,将永远背负死者的记忆。”
“所有从中牟利者,将永远感受受害者的痛苦。”
“所有见死不救者,将永远活在今日的阴影。”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是非的天平倾斜,居高的贵族们瘫倒在地,只留下脱力的喃喃。
“怪物......”
夏洛蒂微微扬唇,这个微笑依旧美丽,可落在前者眼中,却无比恐怖。
“是的,”她轻声开口,用只有彼此能耳闻的细语,“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们的噩梦。”
ps:第二卷的基调在这里确凿,但还没画上句号,晋升是必然的,瘟疫使者也会成为夏洛蒂的养料。
喜闻乐见的掉马甲,也是有的,包括但不限于莫桑女士。
最后,感谢大家的陪伴。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许拒绝我
一夜风雨,世间无浊。
弥漫佛伦萨的浓雾仍未散去,冶炼厂的黑烟依旧滚滚升腾,昨日被踏破的门厅,似乎在今朝再复了权威。
只是,所有人都清楚,尊卑并非天生赋予的参差,瘟疫亦不是上天惩罚的诅咒,它们只是一种病,比贫穷好治千倍万倍的小病。
或许,这须臾的风波,仅是城市阴影下普遍寻常的一例,是历史进程的一笔。
但往后,总会有更多无私的牺牲,更多崇高的理想,因为善良的医生已为之做了献身的表率。
清晨的微风拂过窗外树梢,日光微斜,桌布上的郁郁茶香芬芳四溢。
“呼。”
难得在佛伦萨见到天朗气清的晨景,棕发的丽人自然乐意享受这片刻的闲暇。
[昨日,罪行得证,恶人受审。]
敞光的花圃一角,夏洛蒂正拨指夹住页脚,细细翻阅着今日的市民报。
[昨夜,医学委员会的大楼灯火通明,蒙特罗伯爵及其党羽被连夜收押,议会紧急通过《公共卫生紧急法案》。据本报记者了解,首个修缮供水系统的计划已于今晨开工。]
茶杯在瓷盘上轻轻一磕,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纤长的指尖在‘连夜收押’四个字上顿了顿,唇间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讽。
“真是体面的退场方式。”
事实便是如此,舆论的风气并没有受官方的管控,大抵是这样的世事不值一提,可对于各大报社而言,医学委员会的势微的确影响重大。
权威机构的倒台,帝国宪官的漠视,这样的信号表明了态度,往常难求的大新闻,不论罪证丑闻,善事恶行,都在一夜之内扎堆出现,争先恐后,仿佛是生怕自己抢不到头条一般。
这使得各个报社的主编纷纷陷入了痛苦又快乐的纠结之中,平时千呼万唤始不出来,现在一齐涌过来连版面都不够分......要不是新闻不能滞后,他们恨不得将新药的发布,医者的牺牲逐章纂写,这一定能让销量上涨得更多。
[瓦伦蒂女士研发的新型药品经由执政官的授权,确凿了对整治这场疫病的重大贡献。哪怕身染重疾,与芸芸的患者立于同泽,仍无私地付出所有,她的品德值得所有人学习......]
“这样的美名倒是不错。”
一扬一抑,就着己身的相关,夏洛蒂毫不犹豫地表率着区别对待。
这并非虚伪,而是本性,追名逐利纵然不是她的所求,可光鲜的假面被他人真切地崇敬,这总能搏得自己的乐趣,甚至于一时的洋洋得意。
“女士,您的信件。”
居所的门前,年长的邮差将一封火漆封缄的信笺放入铁箱,亦用敬重的目光看向窗边坐着的丽人。
她就那么端坐着,腰身如挺拔的苍松,侧脸似极素的油画,半边面具非但没有遮掩容貌,反倒彰显出一种异艳的美感。
微微颔首,夏洛蒂用拆信刀轻轻挑开,抖出一张质地考究的便笺。
[亲爱的贝拉侄女:
之前的事,是叔伯的不对,我一时鬼迷心窍,听信了他们的谗言。如今那些罪人被执政官审判,那些认可你的,崇敬你的人相继来到我们的门厅,以求通力的合作。
我知道你在意人们所处的环境,正好,委员会向我,向我们发出了邀请,邀请瓦伦蒂的家主担任新成立的公共卫生顾问,如果你有意向,家族的门庭随时欢迎子女的归来。
——阿尔贝托·瓦伦蒂亲笔]
“呵。”
不愿再翻看谎话连篇的字句,信纸被她随手丢进壁炉,在火焰中蜷曲成灰。
见风是风,见雨是雨,这些投机者的嘴脸,这些名义上的亲人,有时比疫病更令人作呕。
“还有一位访客。”自愿应职的女管家微微躬身,犹豫道,“是那位红头发的治安官小姐......坚持要在花园见您一面。”
报纸翻过一页,关于年轻的治安官亲历亲为,实为道德楷模的赘述亦有所书。
茶杯被再次端起,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夏洛蒂的眼睑。
是愉悦之情的自然流露。
“让她等着吧。”
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一口热茶,让细腻在舌尖停留片刻才缓缓咽下,她看窗外的红发身影于花园里来回踱步,仿若一只彻底被囚困笼中的雀鸟。
今时,苏芙比那头褪去染料的红发在朝阳下格外熠熠,却唯有发间靛青的蔷薇格外黯淡。
正如纠葛的内心,焦躁、苦闷、奢求,这些情绪共同汇成渴望, 无法变现的渴望。
她想从伊莎贝拉口中问出灵性相仿的理由,却又恐惧希望自口吻中逝去,故而,左支右拙,郁郁不前。
所幸,在这栋别墅内,并不止一位住客,离巢的孔雀与寻迹的鹦鹉于等候之中再次碰面,虽说,前者所做的伪装让后者没能认清此前的身份。
“梅琳娜......”
只在内心中确凿,苏芙比当然不会表露惊愕,相信多次的偶然依旧只是逢缘的结果,灵性的存在是会吸引的,真相同样如此。
没能看破那刻意的妆容,小鹦鹉只是就着自身的好奇,追问少女昨日的经历。
在她眼中,这名为露娜的年轻姑娘可是真真实实见证且参与那场事变的配角。
医学领域的发展?不,这是彻底的革新,是足以记载在史册的大事,故而孜孜不倦地追询,锲而不舍地盘问。
当然,很快,这有一句没一句的交谈便被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打断。
马车停靠不及,一道倩影便匆匆赶赴。
黑发白纱,步伐迫切,连那身薰衣草紫的长裙被灌木的枝杈扯碎也不自知,帝都的歌剧之星自是明艳动人,尤其在那张精致的脸庞上布满心忧的着色。
是伊莱莎。
“贝拉,医生,doctor。”
她呼唤着在意之人的名,比总在踌躇的鸟儿们更加主动,也更加直接,甚至目见了夏洛蒂一闪而过的错愕。
推开门扉,行至窗前,她轻轻捧住丽人的手,眉眼里是止不住的关心。
“我能理解贝拉医生你的善良,也为那些患者感到同情,可为什么,你要不顾生命的安危,明明有更好的选择,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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