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女人,都是我装的? 第108章

作者:覆酒

  灰发的少女正蹲在岸边,掌心攥着一小袋面包,指尖被浪潮浸得微微泛红。

  她轻轻捻起一点碎屑,扬手撒向水面。雾中立刻泛起细密的涟漪,银灰色的鱼影从深处浮上来,争相啄食。

  它们的脊背划开水面,又迅速隐没,像一串转瞬即逝的念头。

  “坏姑娘,今日,怎么有闲情来感化这些喂不饱的鱼儿?”

  少女的唇角微扬,又有意多撒了一把。

  这次她抛得远些,面包屑如飞絮般散开,只是顷刻,鱼群便追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恩惠游去,在水面留下短暂的、凌乱的涟漪。

  潮水拍打着石阶,远处传来渡轮低沉的汽笛声,可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些鱼儿——它们来了又走,只在雾气弥漫的清晨,短暂地属于自己。

  “梅丽桑德,这个问题,我同样还给你——”

  “今日,怎么有雅致来慰问不知趣的鸟儿?”

  朗声笑尔,昔时的侦探小姐如今已换了一身装束,帽檐投下的阴影里,一缕发丝正垂落在她纯白的蕾丝领口。

  错目垂倾视线,贵族式的墨色长裙裹紧身段,纤细的腰线为纹饰的皮带利落地收住。

  抬手翩然轻舞,裙摆随海风猎猎翻飞,像柄出鞘的软剑,脱身的人偶华贵却不显脆弱,飒爽又张扬几分俏皮。

  这番作态就像玫瑰上的尖刺,刻意示与他人,可蓝发丽人却熟视无睹,只是轻笑一声,在前者的身旁蹲下。

  “鸟儿?我可不会这么想,鸟儿至少知道归途,知道何处方是心安的巢穴。”

  “那我就做这鱼儿,只会记得生前须臾数秒,浑然不知感恩是为何物。”

  华生,或者说,已逝的侦探小姐毫不留情地做了顶撞,随后,便被那高挑的丽人挑起下巴,不乏玩味地打量。

  “不知感恩,又不懂珍惜的人可是会遭到抛弃的,我的坏姑娘。”

  捧起那循味而来的银鱼,梅丽桑德缓缓合掌,将这弱小的生命掐灭在指尖的血色之中。

  “上个周日,某位伯爵举办的晚宴,主菜便是这银鳞鱼的刺身,当晚,所有宾客都在睡梦中永远沉眠。它们吃下饵料,付出生命,而你呢,华生?”

  黯金的眼眸撕开裂缝,化作冷血动物的竖瞳,这女人从不爱讲道理,只追逐兴趣行事,简直和自己如出一辙。

  “......”

  默然片刻,夏洛蒂蓦地扬起唇瓣,将那份少女独有的青春灿烂绽放于笑容。

  “梅丽桑德,感谢你近日一直照顾我的起居,还有——”

  微微踮起脚,哪怕身高不足以够到那人的额间,少女仍牵强地落下唇吻,将一瓣温湿留在前者的脸侧。

  “这是回礼。”

  以身饲狼,自然需要付出些许代价。

  而只允许己身施予,不同意强取强求,是独属于她的小小倔强。

  “嗯。”

  轻允一声,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梅丽桑德就像千变的彩蝶,于转瞬间笑靥如花。

  挽身前细瘦的少女入怀,蓝发的丽人细细抚过那柔顺的灰发,将这娇弱的花儿修饰得更为明媚。

  “我听说了,你的那位‘医生朋友’在佛伦萨闹出的事,动静倒是不小。”

  是指桑骂槐的戏谑。

  夏洛蒂没有应答,只是凑上前,齿间稍稍用力,在对方的耳垂咬出些微血迹。

  “没办法,她总是这样,明明可以悄无声息地解决,偏偏喜欢闹得人尽皆知。”

  是咬耳的轻喃。

  “那你可千万不能学她哦,我亲爱的华生,我的公主。”

  金雀花公国的兵祸尚未止戈,革新派的火炮轰入贵族的内庭,却被奴性统治的人们呵斥。

  千百年的封建统治,连人们自身都忘却了何为公平,何以立身,他们习惯了伏地叩首,习惯了安于生计。

  所以,当反抗的浪潮起势渐弱,坐视已久的改良派便如狼犬般拥簇,撕扯着并不丰盛的战果,将那些可悲可泣的人们埋葬于一场大火之下。

  对于曾经的权贵,国王的头颅已被砍下,权威的象征轰然崩塌,对于如今的新党,无论规则制度,皆是百废待兴,可他们又偏偏缺乏后继之力。

  所以启明会,便以贤明开道,以知识引导,作为绝对的依仗,在背后控制了这历经天灾人祸后,摇摇欲坠的国家,是为立国的教派之一。

  “作为恶首的同僚,你的感觉如何?”

  远方的轮渡扬帆,尖利的鸣笛穿透海雾,落在二人的耳中。

  “平息叛乱,将千千万万的人们重新带回平康的生活,我们又怎么会是恶徒?”

  “可在廷根,你明明高呼公平,高呼民主,高呼那些已死之人毕生追逐的理想,将那几只小鸟诱惑得不要不要的。”

  闻此,夏洛蒂终是再难按捺,她捂住唇鼻,从小声的嗤笑,到忍俊不禁的大笑。

  “梅丽桑德,你我都很明白。理想是奢侈品,只有活着的人才有资格谈论明天,而令人崇敬的华生小姐,早就死在了那声枪响之下。”

  “在贫民窟为孩子们分发面包的华生,那个在法庭上为无辜者辩护的侦探已经离开,如今,她只是你的——”

  海风突然变得凛冽,将她的灰发吹得纷飞,少女随之勾起一缕发丝,将之缠弄在指尖,任凭笑颜散发又甜又妖的心跳感。

  她说:

  “共犯。”

  “乖孩子。”

  再不敛眉,梅丽桑德取出手帕,轻轻拭去耳垂溢出的血液,眉眼重归最早的温和溺爱。

  “这些时日的代理政务应该已足够你消化‘仲裁者’的魔药,序列八的晋升并不复杂,关键在于......”

  或许,夏洛蒂明知这是必有所偿的饵,却也像那些懵懂的小鱼,一口咬了上去。

  抵耳的细语不足外人听闻,当另有的脚步临近,她们已如温情的母女般静静守候,只言不语。

  直到——

  “老爷。”

  随那称呼而来的是位可口的姑娘,她穿着一身破碎的礼裙,也着一件深色的上衣,美丽好似《西西里美丽传说》中的玛莲娜,身高偏矮,却有一张居于女孩与女人之间的妩媚脸蛋,像清甜微熟的柑橘。

  名安苏那,却是她身处异国他乡,聊以慰藉的新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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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溯源,你我

  “感觉如何,瓦伦蒂女士?”

  敞亮的厅室内,衣着光鲜的男子勾指沏上一杯热茶,再轻轻推前,送出粘连的热气。

  “不必用这种方式招待一介普通人,我穷苦惯了,也受不起穷奢极侈的享乐。”

  横起眉宇,夏洛蒂毫不客气地将茶具推开,瓷杯在桌台划出刺耳的声响,内里的茶水险些泼洒出来。

  如今,享誉声名,德行俱佳的她无需再作践己身,靠凄惨搏取同情,只需要将所需所求澄于报纸,呈于明面,这些身居高位,享尽奢靡的人就不得不委身与她坐谈。

  眼前普利茅斯冶炼厂的法定负责人便是如此,他自然不愿触犯一介将死之人的霉头,故而,不得不亲身到来。

  男子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从容,只在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您误会了,这只是最基本的待客之道,毕竟,像您这样敢于揭露真相,直面权势的勇士,理应受到礼遇。”

  “呵,勇士?我以为在你们眼中,我不过是个不识抬举的麻烦制造者。”

  是冷声的作笑。

  窗外传来蒸汽机轰鸣的声响,震得隔门的琉璃嗡嗡颤动。这家负有盛名的庭室本是转为富人与权贵服务的场所,可现在却显得格外冷清,顾盼之间只有二人对立的身形。

  并非没有客人,而是在夏洛蒂到来后,多数权贵便自觉退避,为她们清出了位置。

  又有谁人敢惹一个毫不顾己的疯子,在他们眼中,伊莎贝拉便是这样的存在。

  “咳,瓦伦蒂女士,还是让我们开门见山吧。”

  借着这个间隔起身,男人走到窗前,拉紧了厚重的帘布,让视听唯有在座的双方能够探明。

  “嗯。”

  最基础的平等,在沟通建立之初,夏洛蒂还是乐于施予前者的,就当是预支享用的筹码。

  “据我所知,贵厂曾受任市政府的表彰,可在近日的检查中,你们的排污系统似乎直接连通下城区的饮用水源,其中的重金属更是严重超出公共卫生法案规定的量。”

  从提包中取出寥寥几笔的文件,棕发的丽人只是将之推前,亦毫不留情地出言批判。

  那简短的字句与泛泛之谈似乎缺失公信力,可以看得出誊写者的漫不经心,但仅仅目及前者那凛冽的眉目,纵是有所欲言,也只能压在心底,漠不吱声。

  瞧啊,事实便是如此残酷,如此讽刺。

  “女士,法案的推行不过数日,就算是整改,我们也需要时间。从无到有的过程,从来都是向下兼容的,您是过来人,也应该明白我们的苦衷与为难。”

  男人的话语诚恳真切,几乎敛去了所有倨傲,只为得到一句肯定。

  闻此,夏洛蒂下压指尖,按住那絮乱的纸张,似有偃旗息鼓的意思。

  这自然是刻意为之,只为坐视对方的喉结滚动,流露迫切与紧张,逐乐的恶女人总会因此满意地颔首。

  “很抱歉,先生,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固然能体谅你作为负责人的辛勤,无论是与利益相关者周旋,还是安抚厂工们的不忿,但——”提握杯柄,在话音的起伏间轻抿一口,她的举止分外优雅,仿若贵族的典范,可唇间吐露的却是残酷无情的铁律。

  “那些乐善好施的‘媒体’可是很乐意在明日的早报上再加些篇幅。”

  是啊,她就是典范,若有他人不予点头,那就会被愤恨的群民打上标签,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

  “您不能这样,瓦伦蒂女士。”男人的手紧紧攥住桌沿,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会毁了我,毁了上千个人的生计。”

  “有趣。”

  夏洛蒂轻轻放下茶具,瓷器与桌台碰撞的声响太过清脆,宛若钟鸣。她微微歪头,褐眸中闪过一丝讥诮:“当工人们因铅中毒,因染病在床榻哀嚎时,您似乎从未考虑过他们的'生计'。”

  窗外,蒸汽机的轰鸣声蓦然加剧,仿佛在应和这场对峙。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那人松了松领结,声音干涩:“我们可以......补偿那些患病的工人。”

  “只是补偿?”

  善良的医生似乎再做了质询,而前者也终于意识到局势的倾覆与难改,撕下谦卑的假面,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尖利的鸦啼。

  “够了,我已经让步够多了,伊莎贝拉,你知道自己在指控什么吗?你觉得你的为非作歹又能维持多久?”

  “维持到,我死后。”

  他无心的质询却收获了肯定的答复。

  一时的失神宛若曲目的换奏,实际上,夏洛蒂等的就是这一刻,她就是要在前者歇斯底里,情绪失控之时掷出无法反驳的真相,让天平折断,让胆色全无。

  此刻恰好。

  “普利茅斯冶炼厂,过去三年间,因重金属中毒死去的工人共计四十七人,其中最小的死者只有十二岁。”

  纸张齐整地自夏洛蒂的指间滑落,比起方才的简洁,它们分外详细,精确到每个字眼,每个数目。

  白纸黑字,一览无余。

  “尤其是贵厂的净化车间,经调查,共收拢不在记名内的数十人尸首,戴维斯,福德......”

  逐一出口的名字仿佛道道闪电,劈进房间,男人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踉跄着后退,撞倒了身后的花瓶。

  昂贵的瓷器在地上摔得粉碎,逸散的水渍进而浸透了他锃亮的皮鞋。

  “您,您怎么会知道,女,女士,有些事不是我能决定的,不要再向我追问了,我真的不能说,说不出口。”

  他的喉嗓几乎变成了含糊的颤音。

  终于,夏洛蒂挽起裙摆,自软座上起身,那步伐明是轻缓,却如行军的步点般跨过碎裂的瓷片。

  朴素的女式皮鞋落在那人低垂的视线,纵然奋力抬首,也只能看到居高者一面光洁,一面狰狞的下巴。

  她作挽唇的的微笑,便惊得泪水横流,胯部浸湿。

  “告诉我,是谁,居于幕后,是谁,漠然坐视。”

  并未询问,而是肯定。

  “不,你不明白,他们是怎样的存在。”他近乎哀求地说道,“那种非凡的力量,那些可怖的手段,能将任何人折磨得生不如死。”

  “我可以,给您钱,给您很多很多,只要您不再追究......”

  惨白的面色上浮,沙哑的磕绊声断,可夏洛蒂却在这一刻再作了白衣的天使,轻轻搀起前者,放柔眉眼与嗓音,只抵耳细语道。

  “被万民唾弃,被千夫所指,不向我诉说,你一样会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