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覆酒
是恶魔的玩笑。
房间陷入死寂,远处亦传来钟声,沉重地敲了六下。暮色姗姗来迟,透过窗帘的缝隙渗入,在二人之间划出一道昏黄的分界线。
良久,男人颓然低头,不住嘀咕着。
“默尔曼,默尔曼.....不要怪我,都是她逼的,都是她做的。”
是自我的欺骗,也是另行的坦白。
只此,一切的事实都指向了这位默尔曼先生,而概率的起伏又很是赶巧,那日在仲裁庭翻阅的文件中,前者的名字便位列其中,是为那位好好先生的徒弟。
“感谢告知,您可以离开了,又或者,就此告辞,不知名的先生。”
从始至终,都漠不在意对方的姓名,对于夏洛蒂而言,世事与人皆有高低贵贱,平起缓急之分。
错肩而过,纤细单薄的身影并不厚实,像随风即逝的云,她将那杯尚未饮尽的茶水置放在前者的头顶,似随兴的玩笑,若孩童的逐乐。
若是茶水洒出,瓷杯落地,项上的首级便与之同泽,与之一并破碎。
咔哒,门页贴合,泛开轻柔的余音回音,经久不衰地回荡在前者的心底。
当男人颤抖着用手去够那杯早已冷透的茶,却发现杯壁上沾着一抹鲜红——不知何时,他的掌心已被指甲掐出血痕。
......
门外长廊,红发的少女正倚靠在立柱旁等候,见到熟知的身影走出,她轻挑眉目,询情道。
“问出来了?”
“比预想中的要更顺利,感谢你中途提供的线索,露娜小姐。”
依旧是作为陌路的生人,夏洛蒂单单称呼小孔雀的化名,而非那个她最熟悉的名字。
“默尔曼,这是询问的结果,我并不清楚他有何特殊,但那位先生在提及其时分外恐惧,口中也念叨着一些常理无法解释的词藻。”
她将一张折叠的纸条递给苏芙比,指尖在交接时有意无意地擦过对方的手腕。
苏芙比接过纸条,不作翻看,只是默默凝望着夏洛蒂,很明显有所欲言,又不知从何开口。
最终,她只是噤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眼线后方才启唇。
“换个地方说。”
或是有心,或是刻意,苏芙比倾身凑近,亦挽起夏洛蒂的手,形同密友般自然而然地走向临近的花圃。
“如果要解释隐秘的存在,非凡的含义,只是用口吻描述太过单薄。贝拉医生,您有决心踏入那弥漫浓雾,危机四伏的世界吗?”
喷泉的水流盖过了彼此的谈声,只有一双明艳的眼眸与暖色的琥珀相视,不偏不倚,只为寻出其中的一丝迟缓与端倪。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好姑娘?我已涉身其中,再不能置于事外。”
“那么,请允许我为您展示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取下耳侧的发花,经由数日的润泽,这朵蓝蔷薇已重归那日初见时的妩媚多姿。
“灵与肉的区分,是非凡定义的起始,肉即凡人的身体,灵即上浮的意识。通常,我们只基于知识与科艺,不断钻研物质的进程,而正是因为能引导、控制灵魂与意识这类不可思议的要素,涉身隐秘者才被称之为非凡者......”
如是的知识自然无法在一次交谈中道尽,而苏芙比也在有意牵引话题的走向。
“灵性有着近乎本能的聚合倾向,所以,非凡者之间同样会互相吸引。源自同一人的灵会在贴近时表露亲和,若是连抵触都丝毫不存,却能确凿二者相同的本质。”
靛蓝的蔷薇趋于本能,向夏洛蒂散发着亲昵的信号,而红发少女亦驻目其间,片刻也不移。
只是,伴随一阵裹挟雾气的晚风拂过额面,掀起那凝着药香的纱衣,这朵盛花便稍稍耷拉,似有迟疑地退却。
见此,苏芙比的眼中浮现出难掩的失落,却又氤氲着庆幸。
终究是她天真地认为那道身影从未离去,只是狡猾地和自己做着躲藏游戏,终究是她太过想念,以致于些许的类同,就能勾起万般的情思。
失落于希望的破灭,却又庆幸她并未欺骗自己。
矛盾且复杂。
“......”默然良久,小孔雀方才挣离这股情绪的漩涡,着重于置身的事件。
“默尔曼,几月前还是名不经传的学徒,如今因为贝拉医生您的作为,在大量的人员更替后,他也受任晋升,成为了一位顾问。”
“从履历上,他并没有出奇的地方,唯一值得在意的便是,他曾经在维克多·莱恩斯的门下作徒,在那位教授失踪后,罕见地没有另寻出路,拜于他人的门阀之内。”
平平无奇,这是明眼人都能做出的修辞。
“他在这之间,曾钻研过哪些方向的课题?又或者,他曾经在那个岗位就职?”
“大类上的药理,疾病的传播途径,公共卫生的修正提议......他曾随同师长,前往地方的救济院,时间是四年左右,地点是廷根.....”
显而易见,如是的形容完美符合一位有心无力,郁郁不得志的青年。
唯有经过资历熬打,经过恭上迎下,他才能真正站到台前,是为大多数年轻一辈的写照。
值得猜忌吗?
如果没有线索的牵连,或许,谁也不会将嫌疑置放在这张泛滥的面孔。只是当疑心埋下,当巧合多起,怎样的过犹不及都会成为指认的线索。
“普通,从来都是混迹大众的最好伪装。”
是啊,如今,证据确凿,只待敞明。
第一百六十四章 该死
昏时,暮色下沉,黄稠的釉彩从天边渐渐剥落,露出远处高楼的、铁的脊梁。
钟塔院室一侧的排屋内,面色发青的消瘦男子褪去披身的大褂,站在全身镜前,整理衣冠。
他随手取来擦亮的刀片,自脖颈起笔,修葺着杂乱无章的胡茬。
“捣毁我数月的布置,伊莎贝拉那个善心发作的女人固然可恨,但这无心之举倒也算......帮了我一个大忙。”
嘴角扯出阴冷的笑意,亮银的刃口在喉结危险地游走,将刮下的胡须混着剃须膏送入铜盆。
“若没有她愚蠢的求真寻迹,率表民声,那些尸位素餐的老东西还不知要占着高位多久,明明连什么才华都不具备,莫非还要我亲自动手。”
刀锋刮过下颌,带出一丝血迹,是失神下的疏忽。
没有恼羞成怒,镜中的男人有着学者般清癯的面容,举止与言行亦是专注得体,彰显着一丝不苟的作态。
“安静。”即便刺痛回甘,他也只是轻抚伤口,嗓音里带着病态的温柔,“现在,还不是你们进食的时候。”
随声起伏,他锁骨的皮肤鼓起一个蠕动的包块,又很快平复下去。
无声地,男人解开衬衫的第三颗纽扣,露出胸口大片青灰的皮肤,在那深埋的皮肉之下,隐约可见数十处细小的凸起,如虫卵般规律地搏动着。
书桌上的煤油灯无风自动,火苗诡异地偏向北方。随金丝眼镜反射冷光,前者转而从标本架上取下一个密封的玻璃罐。
罐中漂浮的,赫然是一截人类手指——指尖处长出了细密的血色斑点。
“四年了。”提指握住手术刀,他轻轻敲打杯壁,让那躁动的指节重归平静。
“老师,您说的对,慈悲是进化路上最大的阻碍。”
柜台挂放的医学学位证书从高处跌落,磕破一页边角,露出得业者的署名——默尔曼·莱恩斯。
“那些被污染的工人,本是多么完美的载体,卑微渺小,不具人权,作为瘟疫择选的筛子恰到好处。”
也不知是因何生笑,默尔曼的喉嗓张扬着鄙蔑与倨傲,这一刻的姿态仿若贵族面对平民,仿若凡俗与神圣之差。
“伊莎贝拉,一介普通的医者,莫不是以为那所谓的解药能消融灵性的腐蚀?可笑,只要我愿意,这场瘟疫便永远不会结束。”
拉开柜门,从堆砌的培养皿中取出一盏,内里浮胀的斑痕似活物般微微蠕动,在灯光下泛着金属的光泽。
这是他恩师的财产,是维克多教授倾其一生的所得,是一位非凡者为谋求更进,花费半生呕心沥血的菌株。
它危害性极低,不易被发觉,隐蔽出色的同时,传播速度却极为迅猛,只需数月便能泛滥一座人烟稠密的雄城。
单是将之散播在水源,便能引起一场滔天的瘟疫,一幕地狱的景观。
而为了得到它,为了超脱凡俗,默尔曼第一次违背本心,向他授业的恩师递出了匕首,将其的生机彻底灭绝。
“名师出高徒,世人似乎都这么认为。老师,你瞧啊,我成功继承了你的衣钵,无论是非凡物质,无论是社会地位与知识积累,还是你那颗险恶卑劣的心脏。”
“如今,我也将继承你的理想,跨越序列七,迈向你梦寐以求的阶梯。”
所以说,仁慈是作为非凡者最不必要的情感,无论是面对怎样的亲情与恩威。
吃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此言莫过如是。
最好的‘医生’,也会是最出色的‘瘟疫使者’,他将隐于幕后,坐视世人痛苦的挣扎,侧听声声恸哭与哀嚎。
无需忧愁,数年之间,默尔曼已经拿过两个村子试药,直到红斑覆面,生机流逝,那些愚昧的农民也不明白这是为疫病,而非上天带去的诅咒。
多么可怜,一年的筹备,如今佛伦萨已死的数千人只是起始,不日,那些尚在潜伏期的凡人也会踏上亲眷的老路,在痛苦的回味下相继死去,成为记载在册的逝者,化作晋升仪式的一部分。
而现在,只需要静静等待病况继而发作,等待莱茵河的上游成为菌株孕育的温床,等待所有人都认为希望安在,认为那可笑的药物能治愈这样的绝症......
到时候,无论是曾经在座谈时羞辱自己的同僚,还是那些该死的教会走狗,卑贱平民,都会供给消化魔药的灵性。
魔药已然吞入腹中,今夜,他就要诱发病源,让万事俱备前,只差的东风拂过。
提握皮箱,一扫面上的氤氲,他推门而出,顺着楼梯向下。
“您来了,默尔曼医生。”
“辛苦了,先生!”
“您今天看起来非常高兴,那真是太好了。”
沿途的招呼不断,盖因疫情的加重与在外的学者形象,默尔曼已经在附近的街坊享有一定的名誉。
为此,他不断点头,向着周围的发声者颔首致意,也因步伐的渐缓,他注意到了众人手中油黄的纸张,似乎是今日的晚报。
原本打算前往救济院的念头暂且搁置,他随声叫住一位途经的行人,就着其中的内容询问道。
“能和我讲讲,这期晚报,那些记者又报道了什么吗?”
“当然。瓦伦蒂女士今早约谈了普利茅斯工厂的管理者,就病源的管束与疫情的控制有了新的措施。”
接过报纸,当目光扫过那张熟悉的面孔,默尔曼的瞳孔便微微一缩。
怎么会恰好是他?
注视被约谈的一方,如果说,关乎疫病起因,唯二的知情者,便是这位普利茅斯工厂的旧主。
谈不上合作,只能说是威胁与利用,可如今,这个傀儡竟被那多事的女人给逮住了,若是因之走漏信息,将他暴露在人前,一切的布置都会失去意义。
“先生,您还好吗?”
“没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面对行人的关切,如今的他仍要压下急躁,强挤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只是没想到瓦伦蒂女士的行动如此迅速。”
“是啊,正是因为她,才让我明白了何为医者仁心,何为真正的品德。”
不住的赞誉入耳,可如今,默尔曼只想啐出一句——
“该死。”
第一百六十五章 陷阱与正剧
无端的斯辱谩骂毫无意义,强压下躁动的心火,默尔曼缓缓松开手,将报纸重新折叠后还给路人。
那幅黑白的素描,贝拉医生依旧用着标志性的锐利目光,直视镜头,仿佛能穿透纸面质询恶人的灵魂。
“她的确令人敬佩,是我等在业的楷模。”
温和的面容下,那些赞美之词如毒虫般钻入耳膜,违背本心。
而太过强颜的笑容,总会让陌路的生人有感心悸,出于关切自然而然地作问。
“您看起来脸色不好,先生。”
“抱歉,我只是有些劳累。”
默尔曼摆了摆手,侧身离去,只在视线交错的顷刻,其人的表情便骤然变冷。
快步拐入一条暗巷,他扯松领带,压低嗓音,似是在按捺瘙痒,那些蛰伏的虫卵不知何时已层峦蠕动,将胸前的皮肤胀出数个凸起。
有些痛苦地弓起身子,默尔曼切齿自喃道。
“既然,伊莎贝拉,你执意要当救世主,那就让我提前送你一程。”
喊住在街角停靠的马车,他对着车夫报出一个地址:“去医学委员会,尽快。"
车轮碾过潮湿的石板路,默尔曼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皮箱。箱中的培养皿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里面的菌株似乎也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盛宴。
“先生,您也是去参加紧急会议吗?”马蹄声起,借着闲暇,车夫碎语着,“听说瓦伦蒂女士发现了瘟疫的新线索......"
“哦?”默尔曼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什么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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