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覆酒
“观察从不代表干涉,我们尊重每一位追寻真理的勇者。”
“那么,庇护的代价是什么?”并未急于表示赞同,夏洛蒂的声音平淡依旧。
究其根本,这番交谈是在表达合作的意见。
老者与同僚们交换了一个赞许的眼神:“您果然如报告所说般冷静,这对于学者而言是最佳的性格。”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烫金契约,先且陈述道,“不是'代价',是'请求',您只需在必要时,协助教会治疗一些特殊病例。”
契约上的文字是用液态金属书写而成,当夏洛蒂凝视时,字句会自动重组为她能理解的内容:
[条款一:不得利用非凡能力危害公众健康]
[条款二:在教会需要时协助研究瘟疫防治]
[条款三:作为导师,培养相应的医疗人才]
这些条件宽松得令人难以置信,故而,丽人抬首望向了前者。“只是这些?”
“就这些。”
话音渐落,当夏洛蒂意图将之收起,却见扉页边角处再而誊写出崭新的字句。
[特调许可:目及此列者,可自由查阅教会所有医疗典籍,包括一切隐秘知识。]
那并非黑廷斯帝国泛用的文字,而是一串夏洛蒂理应熟知,绝对忘却不了的字体——英语字母。
即便在目及的一瞬收束情绪的起伏,她的神色依旧有了些微的变化。
“这是大主教,来自我们的上司,她的特别批示,而您的反应,看来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纵是嘴中诉说着这形如设陷的话语,老者的语气亦没有任何的胁迫与施压,只是诚恳地询问。
“不知您的意向如何?”
“......”
有别拜于始源女神的奉忠,与蒸汽至上教会首次的接触,夏洛蒂最先感到的便是诚恳与尊重。
无论是享誉名望的霍华德,还是随同并行的众人,他们对于知识,对于才学渊博之人的态度分外恳切,是学者间理应的礼待。
而伊莎贝拉既只是无谓损耗的傀儡,她也不介意加入这一教派,就像那份契约中描述的,好好翻阅整个书库的典籍,自己如今缺少的便是对这个世界完整彻底的认知。
默然片刻后,夏洛蒂便在那张烫金的纸张上落下指尖,表达契约的成立。
隐隐约约之间,某种微弱的束缚也随之加身。
只是,如此的厚待,真的该落在一个漠不相识的人身上吗?
兴许是短暂的沉默提点了老者,霍华德微微一笑,指了指天空。众人抬头,看见一只机械信鸽正在盘旋,它的金属羽翼折射着晨光。
“蒸汽之眼见证一切,包括那些不为人知的牺牲。”
只此结语,他领着一种匠人离去,留下最末的说辞,“三日后,大教堂将举行授勋仪式,我们的大主教期待与您探讨——”
“何为理性与进步。”
第一百七十章 明天
再清晨,湿气缭绕,昨夜的小雨将将停歇,在林木的枝头俏皮地留下几滴露珠。
夏洛蒂醒了,又或者,她不曾合眼,只是沉浸于不同身份的扮演之中。
推门而出,宽坊街道的石板路上,似乎早有一位红发的少女静立等候。
望着跟前的倩影,小孔雀敛起被微风拂动的碎发,抿了抿唇,终于忍不住开口:“贝拉医生,你真的要加入他们?”
闻言,夏洛蒂取出昨日所获的赠礼,那铜质怀表正在晨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她侧眸看向少女,唇角微扬:“怎么,担心我这个对非凡见知颇少的俗人被他们蒙骗?”
“并不是!”苏芙比加重嗓音,颇为认真地解释道,“只是......蒸汽教会虽然明面上崇尚理性与进步,但内部派系复杂,谁知道他们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夏洛蒂低笑一声,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的小猫。
“放心,我自有分寸。孰是孰非,尚且需要双眼去看,耳朵去听,不能因为一己的刻板印象武断善恶。”
她的目光越过救济院的围墙,望向远处逐渐苏醒的城市。
佛伦萨的清晨总是带着阴沉的雾气,可瘟疫过后,街道上已有早起的商贩推着木轮车,用那清脆而富有节奏的碾声告知灾祸的渐远。
“况且——”夏洛蒂有意顿了顿,嗓音更为轻缓,“比起担心我,好姑娘,不如想想你自己。”
“我?”苏芙比明显愣了半晌。
“借着一腔孤勇,就敢于跟着野医生乱混,即便的确在这桩实事中多有功绩,可不符合规章制度的安排,可是很容易被诘责刁难的。”
闻言,小孔雀蹙起眉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
“规章制度......”
夏洛蒂注视着她,目光温和却不容闪躲。“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不是吗?即便初衷善良,即便除恶尽善,私自的冒进仍会引发不满。”
“不在规定的航道上行驶,又恰得奖酬,这注定会招来他人的妒火,尤其以同僚为甚。”
红发少女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颤,远处传来报童的叫卖声,衬得此刻的沉默愈发沉重。
“我又不是孩子,不需要这种口吻的规劝!”
苏芙比本想倔强地顶嘴,可看着那双沉郁的眉眼,语气顷刻就低迷了下来。
“繁文缛节它若是有用,我的父亲就不会蒙冤被押去断头台,与其慢性等待安排,我更想——”
一只离群的白鸽恰好落在附近的灯柱,歪头打量着两人。夏洛蒂从口袋摸出几粒燕麦,摊开掌心,静候它归。
“你看,”她注视着谨慎靠近的鸟儿,“即便是最自由的生灵,也要为三餐低头,我想说的只是你的关切我记在心底,你的选择需审时度势。是感谢,也是提醒。”
“这不一样!”苏芙比猛地攥紧拳头,惊飞了正要啄食的白鸽,“我本就是为了利用你才主动施援,我才没有那种心思。”
“噗。”忍俊不禁地微笑,见到小孔雀涨红了脸,夏洛蒂连声开口,“我会,我当然会帮你,露娜。在佛伦萨,你是唯一一个看淡权势,站在我身边的好姑娘。”
“你本不必再来寻我,却出于心底的念想静候一早......”
晨雾完全散去,救济院门口陆续有患者进出。某个咳嗽的老妇人向她们投来感激的目光,这提醒着两人仍站在光天化日之下。
忽逢吱呀的推门声,端着洗衣盆的小护士差点撞上了彼此。
“女神保佑!”年轻的姑娘惊呼着稳住摇晃的水盆,当注意到身前的来者是谁,那小小的不满霎时变成了钦佩。
“贝拉医生,感谢您对莱安的照顾,经过那次服药后,他的体温降下来了,红斑也褪去了。”
是,身前的姑娘正是夏洛蒂最初遇见的那名小护士,为了舍弟,心甘奔波于这人情冷淡的医院,只为方便照看染病的他。
“不过,他今早退烧后一直讲胡话,还说要吃糖......”
夏洛蒂立即收起玩笑神色,快步跟着修女往里走,苏芙比怔了怔,小跑着跟上。
病房里,约莫七八岁的男孩正在崭新的铁架床上扭动,小脸涨得通红,可当善良的医者在床沿坐下时,那男孩便突然抓住她的袖口,嘟囔着。
“贝拉医生,那些熬煮的药好苦,我咽不下。”
“所以,莱安,你是想吃糖吗?”
“嘿嘿,除了想吃糖,也想再看见贝拉姐姐你。”
被看穿心思后,男孩便再不掩饰自身的笑容。
“坏孩子,可别吃出了蛀牙。”
笑声渐褪,苏芙比站在门边,细听男孩缓缓平静的呼吸。当夏洛蒂俯身检查男孩瞳孔时,那头栗色的短发自然地垂至肩头,末梢还沾上了窗外飘来的蒲公英绒毛。
如梦似幻,仿若天然的画卷。
“去药房拿些缬草根。”夏洛蒂转头对护士说,随即又朝苏芙比眨眨眼,“要顺便教教我们的小助手配药吗?她该学学正规流程了。”
很明显,这是有意的调侃。
挪移脚步,药房经久弥漫着干燥草药的气息,小孔雀踮脚从顶层取下棕色药罐时,听见护士絮絮叨叨:“......贝拉医生似乎并不按救济院的处方笺抓药,上次把薄荷醇剂量减半,结果..."
"结果救了那个对薄荷过敏的老工匠?”苏芙比脱口而出,也见前者惊讶的表情,她急忙补充:“我,我猜的。”
小护士摇头笑着递过研钵,只是感慨,“你们这些聪明姑娘啊....."
当她们带着配好的药剂返回时,夏洛蒂正在窗边写病历。阳光透过她手中的钢笔,在纸面投下跳动的光斑。男孩已经睡着,床头柜上摆着个简陋的木头小鸟——显然是刚用水果刀削成的。
“规则。”夏洛蒂突然开口,笔尖未停,“就像病历的书写格式——”
“既为专业,更为保护,你告诉了非凡者的生存之道,如今,我也愿意向你叙述常人的处事之道。”
窗外传来蒸汽马车刹车的声响,棕发的丽人合上病历本,纯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床头的木雕小鸟,发出悉索。
“比起简单的互助关系,露娜,我更想和你成为交心的‘朋友’。”
她起身帮苏芙比拂去肩头不知何时沾上的药粉,漫步于不再充斥哀声、满是希冀的走廊,晨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恍然间,小孔雀发现,跟前的这道倩影总会不动声色地放慢步伐,候待自己的跟进——好让她一回头,就能看到自己,永不错身。
第一百七十一章 吻别
解开大褂,一手撩起垂至耳前的碎发,一手撑开发绳,夏洛蒂将这劳碌后的痕迹修成一束利落的单边马尾。
此刻已是临近黄昏,小孔雀早就振翅离群,受治安署另行的授勋,不再帮忙下手。
漫步于通渠的大道,沿途总能碰到向她打招呼,致谢意的民众,他们千恩万谢,极尽赞美的词藻,而贝拉医生也乐于笑面相迎,享誉钦佩。
直到,她在路阶的花圃瞥见了一株蒲公英,一株顽强生长在石缝间的蒲公英。
多么坚韧,多么怜人,在这么一座麻木的城市,仍能开出纯洁无暇的小花。
倾腰摘下那朵蒲公英,像兀起的童心,她捧起花株,轻轻一吹,白色绒球随之四散,飞向昏黄的暮光。
好似无数漫画中最为少女的布景。
就在夏洛蒂沉浸于这小小的闲情时,一双纤细的手从身后环住了她的腰肢,力道很轻,很柔,似唯恐伤却。
一头乌青的黑发,一身简洁的白衫,随着抵耳的呼吸,她倾吐着久别重逢的不舍。
是独属于贝拉医生,足以同榻共枕的挚友,Z女士。
夏洛蒂微微一怔,随即放松了身体,任由身后的人将下巴搁在自己肩上。
熟悉的茉莉香气萦绕在鼻尖,带着些许青草泥泽的清新——那是舟车劳徒的气息。
“什么时候回来的?”她轻声问道,指尖还捻着一缕蒲公英的绒毛。
“刚刚。”Z女士的声音闷闷的,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听说我的贝拉医生研发药物,了却疫情,成了炙手可热的伟人,连蒸汽至上教会都要来赶着抢人。”
昏黄的余晖彻底下沉,最后一缕阳光穿过Z女士的发丝,在友人的肩头洒下细碎的光斑。蒲公英的绒毛仍在空中飘荡,像一场微型的雪。
“伟人?”夏洛蒂轻笑,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泽莲娜前倾的一缕黑发,“不过是做了该做的事。”
Z女士收紧双臂,鼻尖蹭过她颈侧尚未消退的淡红纹路:“这些伤......也是'该做的事'?”
远处钟楼传来整点报时,惊起一群归巢的麻雀,夏洛蒂转身,终于看清挚友的模样——比起上次相见,她消瘦不少,眼角还带着疲惫的青黑,但澄澈的瞳眸依旧含情脉脉。
“你该好好休息。”夏洛蒂提指拂去她发间的尘土,“廷根的近况如何,还算安宁吗?梅尔维斯那姑娘的情况依旧没有好转吗?”
“嗯。”泽莲娜摇了摇头,只是叹息。
“我休不休息都没关系,相比之下,我说过,”黑发的丽人收紧环在她腰间的双臂,脸颊贴上她后颈的肌肤。“尽量别碰那些——”
“危险的知识。”夏洛蒂接话,转身与她额头相抵,柔顺的亚麻覆着乌青的黑发,像潺潺的溪流淌落。
“那位先生将瘟疫作为武器,将私心当作理由,而我总不能,坐视万千无辜的民众死去......”
是另行的解释,
可Z女士没让夏洛蒂说下去,她的拇指按上友人的唇瓣,眼中似有暗潮涌动:“所以,你吞下了瘟疫使者的特性,以一介凡人的躯壳。”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钟声响起,救济院的晚餐铃回荡在街道,仿佛印衬着二人之间的沉默。
实话实说,假若没有处在廷根的视野,夏洛蒂绝对不会想到,只是一份报道己身的晨报,就让这位Z女士急迫到劳途数日,直至与如今的医者再会。
她们之间的情感,似乎比自己想象的更为深厚,难以割舍。
或许是默然无声的时间太久,或许是彼此交触的目光无一退却,泽莲娜终究是敛了质询的口吻,只牵起夏洛蒂的手,将之拉进路边的暗巷。
阴影笼罩的瞬间,温热的唇瓣已贴上来。这个吻带着风尘仆仆的咸涩,和压抑太久的思念。
“十五天,两个星期。”分开时,Z女士抵着她的额头喘息,自唇鼻倾吐的湿气仍洒在皮肤,泛开瘙痒。
“你不告而别,只留下了一卷书信,你是明知我会担忧,才怎么做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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