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覆酒
所以,无论是哪一位,无论是哪种感受,都值得回味,值得铭记于唇间,叫人无法割舍其一。
但再多的情绪,只会藏在医者的假面之下。
“伊莱莎,你很安全......来,感受我指尖的触感。”
灵性的视野下,那些无归的游魂正疯狂地交缠着身前的姑娘,叫她沉溺于幻境,无法自拔。
而夏洛蒂除却用肢体的碰触给予心安,亦会释放灵性的微光,致其似萤火般萦绕在伊莱莎周身。
那些常人不可见的游魂在顷刻之间发出刺耳的尖啸,像被灼烧的蜡一般扭曲溶解。
“呜......”
吐不出成句的话语,单单有感伊莱莎搂住自身的双臂继而环紧,流露依赖。
“你做的很好,姑娘。当我放松的时候,请缓缓睁开眼睛,那些事情会缓缓落地.....就像羽毛,作脸侧的一份瘙痒淡去。”
“呼.....呼.....呜呜.....”
黑发少女咬紧牙关,从齿缝中艰难地挤出字眼,她几乎是在哭诉。
“对不起,贝拉医生......你明明说过,这只一种后天的病,而非天赋的诅咒。人都是理性的生物......我们理所应当能完全控制自己。可我却做不到......迪克巴托夫家不能再有更多的疯子了。”
“我的丑态,我的失仪,会被观众目及,被所有人抛弃......”
泪水无声地滑过她瓷白的脸颊,在下颌处凝成晶莹的水珠,最终坠碎在裙摆上。她的手指紧紧攥住前者的袖口,骨节泛着青白,仿佛那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连结。
“不会的,伊莱莎,你的品性与德行便是最好的礼仪,你恭谦温和,懂进退,明事理,比任何贵族都来得端庄。”
挪目看向,宴会的一角,那些贵妇人正用扇子遮着脸窃窃私语,夏洛蒂的灵视能清晰看见她们身上缠绕的嫉妒与贪婪——那些浑浊的丝线比所谓的幻觉更为丑陋。
于是,她贴近少女的耳畔,嗓音柔缓得似溪水轻抚。“漠视冷眼,谗言佞语,她们才该为自己的丑态羞愧。至少你只是生了场小病,而她们的体面不过是层镀金的假面。”
“嗯......”
伊莱莎的呼吸逐渐平稳,她咬住下唇试图压抑呜咽,却让更多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逃逸。眼睑为浸湿的睫毛低垂着,在视线下投出羽毛状的阴影,偶尔有哽咽从喉咙里漏出来,又迅速被她自己掐断,化作几声腻人的喘息。
至少,她不想在贝拉医生的面前再次流露自己的脆弱。
而夏洛蒂也知道那些游魂不会彻底退散——它们就像附骨之疽,只要察觉到这位好姑娘的气息,就会变本加厉地挤入脏腑,侵蚀视听。
这是天生的体质所使,伊莱莎的灵魂,就像含香的佳肴,诱惑着离群的游魂,除非,她真正成为非凡者,足以明晰自我,控制灵性的收放,将之化为己用。
“是的,我不能,不能再像妈妈和碧翠斯那样,迪克巴托夫......不能再......剧团......不能再——”
喃喃的细语依旧,可那张几乎雪片般毫无血色的面颊上却因此前的唇吻增添了一层红晕。
“要回家吗?”
“想。”
是埋入肩窝,微不可察的点头。
“那我带你,回去。”
承诺与约定在这只言片语中落定,夏洛蒂环紧友人的腰肢,搀着她纤瘦的肩膀,缓缓起身。
可公爵夫人尖锐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插了进来:“医生,她还能唱完今晚的......”
夏洛蒂的脚步在前者的话音中骤然停驻。她侧首望去,银面具折射着吊灯冷冽的光,露出的半边面容如冰雕般凛冽。
“女士,知情懂礼才是贵族应有的仪态,谄媚附和的声音如此之多,为什么你偏偏要为难一位染疾的姑娘,只愿看见,听见她一时的失态?”
“她是人,而不是为你们绽开喉嗓的物,她的歌声,是对你们无私的馈赠,而不是满足一昧的索取。”
她的话字字珠玑,掷地有声。
满座的宾客皆是倒吸一口凉气,夏洛蒂能感受到伊莱莎在她的怀中轻轻颤抖,少女的指甲几乎要掐进她的手臂。医者不动声色地调整姿势,让前者的脸埋在自己的肩头,以隔绝那些窥探的目光。
“无礼之徒!”财政大臣的面孔出现了裂痕,他的手杖重重敲在大理石地面。
“胆大包天!”新锐贵族的眉目浮现出怒色,像是被戳中了内心脆弱的防线。
公爵夫人的扇子‘啪’地合拢,象牙扇骨在她掌心折断,一如面上躁动的怒色。她涂着蔻丹的手指指向夏洛蒂,嗓音因愤怒而扭曲:“你个疯女人,竟然敢顶撞我,你知道刚刚的话会给家族和姓氏带去怎样的灾难?!”
划破喧嚣的尖声带着浓浓的威胁,可当夏洛蒂的指尖攀上假面,再缓缓揭下,指鼻唾骂的胆气便尽数化作了怯懦仓惶的惧色。
狰狞的红斑似活物般在她的颜面蠕动,这是疫病残忍的查毒,它随非凡序列的晋升愈合,却在这一刻为丽人有心地借势。
“她脸上的红斑!是外城区的瘟疫!我见过那些病人——”
不需要任何言语,整个宴会厅顿时乱作一团,那些妆容精致,衣着奢华的淑女提起裙摆,四散奔逃,那些人人仰慕,地位居高的绅士面色发青,弃置拐杖,仓惶错身。
打翻的香槟塔在地面汇成金色的溪流,在其中甚至多了些许咸湿的尿酸味,可耻可笑。
挺正腰肢,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将伊莱莎柔和地抱起,一同离去。少女轻得令人心惊,那雾霾蓝的裙摆亦随风垂落,像折翼的闪蝶。
没有人敢阻挡,她的每一步都踏在破碎的水晶杯上,发出清脆的鸣声。那些声音像是某种隐喻——贵族们精心维持的体面,此刻正在分崩离析。
“左侧第三扇门。”外露于臂间的皮肤微微泛红,伊莱莎气弱地指向挂毯后的暗门。
脚步交错,似乎间杂着卫兵后知后觉的追近,少女的呼吸愈发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哮鸣音,夏洛蒂能感受到她单薄胸腔下的心跳——快得像是受惊的麻雀,也像难掩喜悦的雏鸟。
“医生,这是我尝试过,最大胆的事。”
“原来,脱离既定的框架,顺遂自己的想法,真的会这么轻松,这么自在......”
喃喃细语交织于耳,几乎为风声吞没,分不清是朦胧的梦呓,还是真切的感触。
“再坚持一下。”未曾应答,医者只是收紧手臂,将怀中的人儿搂得更紧。“马车就在花园外。”
这自然是谎言,夏洛蒂此行仅是孤身到访,以旁观者的眼界,看这幕贵族风光的讽刺,但偏偏,玫瑰园外的石板路,正停靠着一辆样式繁复的马车。
从那靠拢的角度与敞开的车厢,可见它候待多时,专为二者置备。
并未犹豫,夏洛蒂跨过门槛,挽着轻柔的姑娘踏入其中。
马车门在身后重重关上,将宴会的喧嚣隔绝在外,只余雪松与皮革的气息缭绕,一道低沉的男声亦从阴影处传来。
“你比我想象中的更为大胆,伊莎贝拉。”
这自然不是赞美,而是显而易见的反讽。
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早已端坐在对侧的丝绒座椅,烛光勾勒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那双与伊莱莎如出一辙的蓝眼睛此刻冷得像淬了冰。
是西奥多冯,伊莱莎的兄长,自然,这辆马车也为其的手笔。
“当着半个上流社会的面亲吻我的舍妹,你该庆幸那丑陋的红斑盖过了颜面,否则明天全城都会传遍迪克巴多夫家千金与女医生的风流韵事。”
低沉且克制的声音浑然氤氲着不忿,可夏洛蒂不为所动,只是平静地答复,用指尖轻抚着伊莱莎汗湿的额发。
“比起所谓的名节,我更在意一位好姑娘的安危,况且,你明明在场却任由那些鬣狗围着她转,围着她调侃戏谑,只为一见她的丑态?”
“作为她的兄长,你明明知道她昨日为了排演,灼痛了喉嗓,却依旧将之推上台前,任由那些贵族把她当展品,你真的有理由向我质问吗?”
淡然的嗓音水波不惊,却似一柄利剑,刺得西奥多冯只言难语。
他的指节握住两侧的栏杆,因过分用力而泵出青筋,“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指手画脚,她是我最骄傲的妹妹,而作为毫无血缘的外人,你早就越界太多,迪克巴多夫家从来都有私人医生。”
“这句话我同样送给你,我当然是位医生。”
马车突然转向,一束灯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正好映在夏洛蒂取下的银面具上,那些红斑已如潮水般褪去,化作光洁无暇的皮肤。
“一位相信伊莱莎不该重复她母亲命运的医生。”
西奥多冯像是被击中要害般后退。
他转向昏睡的妹妹,手指悬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方,却始终没有触碰。“母亲,她是在失火中自杀的,碧翠斯她也从塔楼顶一跃而下。”
“你不了解迪克巴多夫家的历史,不了解我们背负了什么,不了解那些世代相传的诅咒......”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他收回手,指节抵住眉心,“你以为我不想保护她吗?每个承载歌喉天赋的女性终生都会在痛苦中挣扎。”
马车碾过石板路的颠簸让伊莱莎在昏睡中轻哼一声,她的睫毛颤动,似乎随时会醒来,夏洛蒂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适些,同时用披肩盖住了少女裸露的肩膀。
“诅咒?在最初,我就说过,这只是遗传性的精神障碍,而你,你们总把悲剧归咎于神秘学,却从不肯正视医学诊断。”
“你不明白——”
“我很明白,世人如何用'诅咒'这个词来逃避责任,如何用'宿命'来合理化对患者的忽视。伊莱莎需要的不是被关在镀金笼子里当一只会唱歌的展品,她需要的是治疗、理解和自由。”
束口无策的辩驳被有理有据的话音否认,这场争吵只是单方面的倾轧,二人始终没有因非凡的存在绞舌,哪怕彼此已悉知另一方对之有所浅见。
“够了,伊莎贝拉,我不是特意来聆听你的伶牙俐齿。外城区的风风雨雨和伊莱莎无关,我不允许你将之带入世事的漩涡。”
是直白的警告。
“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我宁愿舍身,亦不愿连累一位可贵的姑娘。”
是不躲不避的明言。
朦胧的听觉下,伊莱莎的眼睫促动,她听见舍身,听见连累,下意识就握紧了夏洛蒂的手。
这幕亲近的景象让西奥多冯的颜面顷刻浮现出裂痕,他冷声哼道:“最好如此。”
“电力技术的发展愈发先进,新任的医首已给了我电击治疗的方案,他用实例向我证明了有效,而非那毫无意义的言辞。”
是盖棺定论的结语。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时代的过去与矛盾
清晨与午后交替,那日的争论过后,她与西奥多冯便不再是此前心照不宜的关系。
作为佛伦萨的名流,传承久远的贵族,夏洛蒂并不相信迪克巴托夫的书库没有收录关于非凡的知识,然而,西奥多冯的态度却始终模糊——他既未言明游灵缠身的理由,也从未真正承认舍妹的病因。
于是,在这段微妙的僵持中,夏洛蒂选择暂且搁置此事,转而将目光投向更为日常的消遣。
别怪她冷眼漠视,电击疗法的确在后世有所见效,但在基础条件不足的现今,若说它能通过生物刺激治愈癔症,那无疑是相当荒谬的天方夜谭。
对电磁理论的贫瘠见知,尚未明晰的电压定律,在难以控制的变量下,电击疗法只会给伊莱莎带去疼痛,带去折磨,无论身体的煎熬,还是内心的受创。
不过,那又与她何干?
伊莎贝拉始终是个置身事外的医者,她不该参与进家庭矛盾,也不该喧宾夺主。所以,她只会在局势跌入谷底的前一刻伸出援手,作前者握紧的稻草,作唯一的希望与寄托。
......
浓稠的黄雾未曾散去,在这不算和睦的晨间,谁人都很难提起心思,去欣赏一日常俗的景色。
轻叹了一口气,棕发的丽人并拢指节,合上手中的书本,用一臂枕靠侧脸,随挤压陷出些许的软肉,呈专注的思考状。
“贝拉医生,您还在想疫情的后续管控?”
轻绵的嗓音自身后传来,带着惯有的活泼。
栗发的少女罕见地穿了件翠色的羊毛短裙,发梢还沾着未逝的晨露,手中则捧抱有一叠刚校对完的稿纸。
是她的小鹦鹉,梅琳娜。
自合租的契约落成,她们便时常在厨房与玄关碰面,虽是少言,却但不乏默契的颔首承应。
亲切的招呼也好,闲暇的谈资也罢,无论是出行的取材,还是例行的职守,二人的生活交际纵然不多,却总能因一方的活泼加注以话题。
像这样的的早茶,或晚间的共餐,便是彼此相处的时分。
“梅琳娜,你的新篇章截稿了?”
是无需回头的质询。
“卡在一半了。”梅琳娜将稿纸往圆桌上一丢,拉开藤椅坐下,“故事的中心,主要的角色,人该不该为救爱人牺牲自己——这样的情节总会让我犹豫悲喜的趋向。”
“贝拉医生,您怎么看?”
闻此,夏洛蒂提起指尖,在书脊上细细摩挲,似有晨光倾洒,在她的眼睫投下细碎的阴影。
并没有急于开口,她静静注视着梅琳娜将方糖一块块丢进红茶里——第三块了,这小鹦鹉的嗜甜症怕是都永远治不好。
“牺牲。”着重于这一名词,倩丽的佳人朗声一笑,用银匙轻轻敲打瓷杯的边缘。“那得看爱之深,情之切。”
一手托着腮,本就婴儿肥的小鹦鹉嘟着嘴,任由钢笔在指间灵活地转动:“比如?”
“爱,是你明知我是个冷血的骗子,却依旧伸出的手。”
温和的医生总会说些善意的谎言,可在道出这一句话时,她笑得分外真实,未曾夹杂一丝的虚伪。
圆腹钢笔的笔帽掉在稿纸上,梅琳娜睁大双眼,似是愣神了片刻,却又很快恢复了满面的元气。
“这并不像您会说出的话,不过,这样的描述太过形象,话该记下来当新书的题词!”
启唇的同时,她突然凑近,琥珀色的眼瞳泛着好奇的光,“那贝拉医生,有没有爱过的人,后悔过的事?”
“后悔?”
釉色的唇瓣浅勾,夏洛蒂笑得很是灿烂,如盛日之花。
“我后悔,在上个月,出于好心,与你这姑娘合租于这栋小房。每每转醒,我给那些孩子准备的糖果,都会少上几颗。”
不太好意思地吐了吐舌,梅琳娜捂住心口,绘声绘色道,“好狠的心!难怪委员会的那群老古董都说您是‘披着天使外衣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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