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女人,都是我装的? 第121章

作者:覆酒

  “我是《医学评论》的编辑!那些数据......那些数据明明经过同行的评审!”

  几位医学协会的成员面色发白地交头接耳,其中一位白发老者亦是拍案而起:“荒唐!我们批准的明明是针对歇斯底里症的温和疗法!”

  随声渐落,整个礼堂瞬间上演了一出精彩绝伦的滑稽戏,那些方才还在为‘科学奇迹’鼓掌的绅士淑女们,此刻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纷纷摆出义愤填膺的表情,手杖敲击地面的声响活像木偶剧场的打击乐。

  好比雨后的蘑菇,专挑最肥沃的土壤生长。

  夏洛蒂冷眼旁观这场闹剧,嘴角噙着一丝几不可见的讥诮。她轻柔地调整着怀中少女的姿势,让伊莱莎能更舒适地靠在自己的肩上。

  “诸位,还请安静,不要再打扰伊莱莎的寝眠。现在更重要的是——”

  “把这骗子送进监狱!”观众席上不知是谁喊了一嗓子。

  “吊销他的行医执照!”

  “让他尝尝自己发明的电疗!”

  群情激愤的喊叫声此起彼伏,仿佛不这样就无法证明自己从未支持过这场闹剧。几位穿着制服的警卫已经冲上前来,粗暴地扭住普利特的胳膊。

  这位‘医学新星’此刻面如死灰,油亮的背头散乱地耷拉在额前,活像只被雨水淋透的乌鸦。

  “你们不能这样!”普利特挣扎着,领结歪到一边,“我是受雇于——”

  “闭嘴吧,骗子!”警卫狠狠给了他肚子一拳,成功让后半句话变成了痛苦的闷哼。

  “请让一让。”毫不在意眼中的布景,夏洛蒂对堵在过道上的人群说道,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些方才还伸长脖子看热闹的观众立刻如摩西分海般让出一条路来,有几个甚至夸张地后退几步,好像靠近这位揭穿骗局的女医生会玷污他们‘无辜旁观者’的身份。

  然当身影交错,普利特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瓦伦蒂医生!请您听我解释!”他声泪俱下地抓住夏洛蒂的裙摆,全然不顾这举动在旁人眼中有多可笑。“是那些人怂恿我的。他们说只要,只要——”

  “若是您是为学术理想而挺身,我还能高看您几分,可现在来看,您不过是为了一己私欲,却谎称奉献,妄言牺牲。”

  锃亮的手铐在煤气灯下闪着寒光,如是的话语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普利特突然爆发出癫狂的大笑,在被拖走时仍不断高喊:“你们根本不懂!科学需要牺牲!那个女人本来就要疯了!谁都救不了她!”

  蒙住少女的双耳,让那污言秽语无法传进她的内心,夏洛蒂大步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将喧嚣与指责彻底抛在身后。

  “走吧,我们回家。”

  话音轻绵,怀中的伊莱莎蜷缩着,像是陷入了半梦半醒的状态,时而发出小猫似的呜咽,时而用滚烫的额头蹭着医者的颈窝。

  走出礼堂的大门时,初夏的清风裹挟着凉意拂面而来。

  她在喷泉边的长椅轻轻放下伊莱莎,取出随身携带的药膏。当清凉的膏体触及太阳穴的灼伤时,当些许的颠簸驱散困乏,少女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好姑娘,知道吗,你比我想象中的坚强得多。”

  纤长的睫毛垂下阴影,伊莱莎的轻喃不似梦呓,“可我......还是害怕了。”

  “医生,我是不是又搞砸了......我本该坚持住,哪怕攥紧手,哪怕咬破唇,也不该失态到那种地步。”

  候待已久的马车载上二人,奔驰了归途之中。

  “嘘,别说话。”收回药膏,她用柔软的织物轻轻裹住少女单薄的肩膀。动作很慢,却让每一个细节都在对方的视线范围内,这是对待受惊动物的方式,给予足够的安全距离与预兆。

  可——

  “我真的好害怕,害怕失去自我,再也无法用双眼见到您。”

  当指尖不经意擦过颈侧,伊莱莎抓住了她的手腕,积蓄已久的泪水自眸中滚落,“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最后才?我以为,您不要我了......”

  哽咽的质问撕去了最后那层克制的外衣。夏洛蒂望进那双盈满痛苦与依赖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算计有多么残忍——她本可以早点制止这场闹剧,却故意等到少女濒临崩溃。

  马车碾过一块凸起的石板,颠簸中,伊莱莎失去平衡向前倾倒。夏洛蒂顺势接住她,感受到怀中身躯不自然的僵硬。

  “我需要证据。”医者最终回答,手指梳理着少女汗湿的发丝,“医学协会不会相信空口无凭的指控,哪怕这不是让你受苦的理由。”

  这是个完美的理由,专业而正当。但伊莱莎的眼睛告诉她,少女想要的不是这样的答案。

  少女摇摇头,泪水打湿了交握的双手,却没有一丝谴责,“不...我明白...您是为了救我......”

  或许是自我欺骗,或许欺骗亦是无妨,她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红晕,声音越来越轻。

  “只是,当电流穿过身体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如果是贝拉医生,一定不会让我这么疼......”

  这句纯粹的信任像匕首刺进心扉。夏洛蒂想起诊疗台上那些勒痕,想起电极灼烧的焦痕,想起少女在剧痛中仍固执呼唤她名字的模样——所有这些痛苦,都源于她精心设计的‘拯救’。

  可对于伊莱莎而言,她的作为真的称得上救赎吗?

  “不会再疼了。”她承诺道,声音有些沙哑,“我保证。”

  即便作为恶女人,夏洛蒂也有自己的坚持与选择,她不会去糟践任何一只小雀的身心,哪怕只是假饰的谎言。

  “您看起来有些动摇。”艾德琳的声音在脑海响起,“经由测算,这次事件将让伊莱莎小姐对您更为依赖。”

  夏洛蒂没有回应,只是将少女的一缕碎发别至耳后。

  “我不需要数据来告诉我这些。她的痛苦是真实的,而我利用了这份痛苦。”

  “您后悔了?”

  是交错的心语。

  “不,我只是在想,当我把她塑造成理想的模样,是否也在剥夺她作为‘伊莱莎’的独特?”

  艾德琳沉默了片刻,齿轮运转的细微声响在意识中回荡,“我不理解这种矛盾。根据人类的行为模型,改造他人以满足自身需求是普遍现象。”

  夏洛蒂轻笑一声,随手从一旁的灌木中折下半束花枝,别在前者的发间。

  “所以,我才说过,单纯的观察无法作为学习的方式,艾德琳。最甜美的果实往往生长在失控的边缘。”

  “假设帮衬她成为非凡者,所谓的癔症的确会得到治愈,那些贪婪的游灵亦不再会缠身,常随着痛苦与折磨。它们反而会化作更进的养分,将生来的天赋兑现。”

  “只是,失去了歇斯底里,失去了依赖的必要,贝拉医生便不再是她的解药,她的必须。”

  暮色渐深,车厢内陷入沉默。

  只有车轮的吱呀声填补着两人之间的空隙,夏洛蒂望向窗外流动的街景,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无法用专业术语或温柔谎言来应对眼前的姑娘。

  马蹄声渐落,属于医者的宅邸灯火熹微,好在门前的煤油未曾不熄,长久散发着温热。

  “那么,您的选择是后者,是就此止步吗?”

  艾德琳的质询再而入耳,可夏洛蒂却不乏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说:

  “不,”

  “我依旧会竭尽所能,去助这姑娘成为非凡者,哪怕她不再需要一位医生,不再依赖他人的关照,纵使孤身一人,也足以完美地应对世事。”

  “我可以接受伊莱莎的辞别与离去,可以接受既往的陌生与距离,因为,她是患者,而我只是一位善良的医生。”

  这并非出于良心的悔恨,仅仅身为扮演者,作为伊莎贝拉,应作的举止,应有的德行,应有的——

  医者本色。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一切的一切

  晨昏交替,身心皆受苦痛的少女尚未转醒,哪怕未曾眠寝在柔软的床榻,可仅仅蜷缩在医者的怀中,那份心安便将一切顾虑驱散,使双眼颔紧,使呼吸平稳。

  唯有偶然在梦中惊颤的呓语,似鸟雀受惊时下意识的啼鸣。

  艾德琳的身段在壁炉旁重新凝聚成形,她注视着夏洛蒂为病人掖被角的柔和,齿轮运转的声响在静谧的室内格外清晰。

  “根据行为模型分析,您有87%的概率在——”

  机械美人突然噤声,转向房门的方向。几乎在同一时刻,楼下传来重物倒地的巨响,接着是萨瓦琳太太惊慌的劝阻声。

  “您不能进去,西奥多冯先生!贝拉医生正在——”

  “滚开!”

  伴随这声怒吼,有沉重的脚步由远及近,每一声都像是要把木质阶梯凿穿。夏洛蒂将将站起身,书房的门就被猛地踹开,门板撞在墙上发出骇人的声响。

  西奥多冯·迪克巴托夫正站在门口,领结松散,西装上沾着酒渍。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右手还拎着半瓶未喝完的酒水,醺醉与怒火让这位向来注重仪容的贵族面目全非,完全不见了平日里的优雅自持。

  有感脂粉与汗液的酸腐,夏洛蒂皱了皱眉,却不变面色,只是将怀中人拥得更紧。伊莱莎在颠簸中微微抿唇,无意识地抓紧了医者的衣襟。

  “呵呵,真是感人。”很明显,来人将这目中无睹的举止视作了讥讽。“看来,我们的女英雄又上演了一场好戏。”

  “离开这,西奥多冯先生,不要让我将最后的敬重化作鄙夷。”

  是冷声的提醒。

  “鄙夷?”肆笑一声,西奥多冯摔碎酒瓶,玻璃渣在羊毛地毯上迸溅开来,“你有什么资格,你不过是个小家族的私生女,靠几张药方混进上流社会的骗子,得幸而不知收敛的投机者!”

  “酒精是危险的事物,它会让感知絮乱,让言辞失准,我可以将您今早所说的视作一时的戏言。”

  “闭嘴,你居然也敢嘲笑我。”男人踉跄着向前两步,酒气混合着香水味形成令人作呕的气息。

  夏洛蒂纹丝不动地挡在床前,她平静地注视着这个失控的男人,眼眸似明镜般映射着对方的醉态。

  “您说得对,在父亲母亲离去后,我可以是个除名家族外的私生女。”如风的嗓音轻柔得像在讨论天气,“但至少,我知道,真正的贵族不会在晨间酗酒闯进淑女的房间。”

  这句话彻底点燃了西奥多冯的怒火。他猛地掀翻旁侧的药柜,试管砸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装什么圣母情怀,装什么清高无私,你以为靠着漂亮话能改变什么?”

  “你知道今天有多少双眼睛看着吗?知道明天全城的报纸会怎么写吗?伊莱莎本该在这次诊疗会中证明......证明迪克巴托夫的血脉还没被诅咒彻底污染,证明除却天赋的歌喉,这个家族还有坚忍高尚的品德,还有可取之处。”

  “只需要一点点伪装,只需要她像过去那样骗过所有人,就能假作缠身的癔症痊愈。”

  他步步紧逼,他歇斯底里,像是彻底被脑中的物欲侵蚀,像是真正患上癔症的病人。

  “可那并非诊疗,而是对患者的折磨。”可夏洛蒂却寸步不让,“若是,您真的在意伊莱莎,就该在一早回绝这种荒唐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履历有造假的成分。”

  “比起那些流言蜚语,您更应该关心妹妹的健康,这些电击留下的伤痕,您看见了吗?”

  “那又怎样!”西奥多冯一把扯开自己的领结,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疤痕,“为了家族,谁没受过伤?我们的母亲在舞台上骨折数次,父亲带着胃出血完成巡演!迪克巴托夫的荣耀就是靠这样的牺牲铸就的!”

  “现在已经全完了,银行要收回贷款,厂房取消合约,连最下等的商人都敢对我指手画脚!”

  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带着几分病态的狂热:“除非,伊莱莎能重返舞台,她是我们最后的希望,那些债务......那些合约......”

  床上的伊莱莎被响动惊醒,迷茫地睁开眼。当她看清来人的面容时,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惘然的神色。

  “兄,兄长?”

  西奥多冯闻声转头,发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少女。那一刻他的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愤怒、失望、担忧,以及更深层的、窥不出的嫉妒。

  “伊莱莎......”男人的嗓音突然变得异常轻柔,像毒蛇吐信般令人毛骨悚然,“我亲爱的妹妹,你终于醒了。”

  他踉跄着向床边走去,却在半途被夏洛蒂拦住。医者纵身挡在两人之间,白大褂的下摆沾着方才溅落的药液,却依然保持着令人恼火的镇定。

  “让开。”西奥多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我要带舍妹回家。”

  “她现在需要休息。”棕发丽人只是平静得陈述着一个医学事实,“电流刺激导致的中枢神经疲劳不是儿戏。”

  “呵呵,休息,真是好理由。”

  “母亲去世后,我花了多少心血保住这个家,保住迪克巴托夫的名誉安在?而你却在最重要的社交季,委身在他人的裙摆下哭诉无助。”

  “知道为什么父亲宁愿睡在马厩也不愿回家吗?因为我们血液里流淌着疯狂!因为所有人都将我们视作可观的景物,而非享誉受敬的贵族。”

  他自言自语,唾骂世事的不公,责辱他人的不作为,声讨着一切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不如意。

  只是,当那双蓝眼睛潋滟水光,那瓣薄唇微微抿动,送清和的话语入耳,此前的碎语便彻底失去了依据,作无根之萍。

  “兄长,我从未有过退避的想法,您说,社交季的春宴重要,我便毫不犹豫地前去,纵使蜚语如雨,您说诊疗会能缓解家族的窘境,能缓解您身上的重担,哪怕明知疼痛将临,我亦漠不在意。”

  伊莱莎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剪刀,剪开了西奥多冯精心编织的借口。松开挽腰的手,她撑着床沿慢慢坐起身,纤细的腕上还留着电击未愈的红痕。

  是啊,这位少女从不是怯懦无能之辈,她有自我的坚持,也有坚贞的毅力。

  “我从未逃避过迪克巴托夫家的责任。”伊莱莎直视着兄长的眼睛,只是柔声叙述,“母亲卓越的天分降临在了我身上,而非您的身上。”

  “这对兄长的确不太公平,也正是因为知晓您持家的艰辛,我才甘于作为置放在佛伦萨权贵面前的糕点。即便明知自身的耻辱,明知那些戏谑的赏析,依旧在每个场合假饰出被需要的十全十美。”

  西奥多冯的表情凝固了,他的的喉结上下滚动,不自禁地向后退却,酒瓶的碎片为皮鞋碾过,发出沉闷的咯哒声。

  “不,不是这样的......”

  是苍白无力的辩驳。

  男人胡乱抓扯着自己的头发,昂贵的发蜡在指间拉出黏腻的丝线。

  松开夏洛蒂的手,她步履蹒跚地上前,那注视着兄长的眼眸既无责备也无怨恨,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理解。

  “兄长,您还记得,十年前,您送我的护身符,那装着嗅盐与关心的怀表。您还记得,那日马戏团的演出吗?”少女的言语轻若羽毛落地,“那只被鞭打的狮子,它明明可以撕碎驯兽师,却选择忍受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