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覆酒
“抱歉,我暂时不需要饮品。你可以走了。”
“好、好的,小姐。”
细若蚊鸣的应语不足为任何人在意,唯有此前获赠的纸张攥写着关心。
黛娜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围裙口袋里的处方笺。纸角已经起了毛边,那是她昨夜反复展开又折起的痕迹,它的角落画着个小太阳,和糖衣上的笑脸如出一辙。
“黛娜!”领班的呵斥从身后传来,“别像个木头似的杵在那儿!三号桌的客人等了十分钟了!”
少女如梦初醒,匆忙向工作区域跑去。经过转角时,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她见贝拉医生为伊莱莎拉开椅子,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品;见那位歌剧明星微微倾身,唇瓣几乎贴上医者的耳垂说着什么私语;见周围顾客或明或暗投去的艳羡目光,所有人都被那对璧人吸引了注意力。
她突然觉得眼睛发酸——那个会对陌生女侍应温柔微笑的医生,此刻大概正专注地听着前人的每一句抱怨,就像她曾经专注地聆听贫民区孩子们的每一声咳嗽。
或许,这便是太阳,拂人冷暖,又从不倾身。
第一百八十六章 花言巧语
一夜风雨,润泽林木。
拉斐尔墓园的碑林再添了一位沉默的访客,她死于一场药物的混淆,却又在后至的瘟疫中重获新生。
或许,世人已然忘却了曾经在廷根孤守,默默无闻的医者,只记得那刊登于报纸头版,高尚贞洁、德才兼备的瓦伦蒂女士。
但,在这淅淅沥沥的雨丝下,有一位黑发的佳人撑开布伞,倾下腰肢,无声为己身新立的墓碑,为心目中的那个人送上了一捧白稚的菊。
雨水顺着黑伞边缘滴落,在青灰色的石林上敲打出断续的韵律。
Z女士单膝跪在湿冷的泥土上,指尖轻轻描摹着新刻的碑文——每一个字母的凹陷处都蓄着雨水,像永远流不尽的泪痕。
‘伊莎贝拉·瓦伦蒂,一位寻常却又善良的医者’。
“你总说讨厌菊科植物的气味。”她对着石碑呢喃,声音被雨声切碎成断续的絮语,“但这,是廷根救济院的孩子们攒钱买的......他们买不起佛伦萨的晨报,也不知晓那些丰功伟绩,却为你许久的未归担忧,坚持要选最像医生制服的颜色。”
墓碑照片里的贝拉依然温婉地笑着,雨水顺着相框玻璃蜿蜒而下,恍惚间竟像是本人在落泪。泽莲娜的纤肩微微发颤,伞柄从指间滑落,黑绸伞面立刻被风吹得翻卷,似垂死之蝶。
“在你离开廷根后,原谅我按捺不住思念,亲身前往了那间诊所,也发现了药物混淆的痕迹,即便,它经过一定的清理。”她跪坐在泥泞里,厚实的皮质手套早已被草汁染绿。“是一场意外送走了你,对吗?”
雨势渐急,丽人的制服呢料吸饱了水分,沉甸甸地压着肩胛骨。
“我本该早些发现的......”她沉默,她无言,她下意识地欺骗着自己,“贝拉,是因为深埋的委屈,对我的埋怨才让你变成了如今的模样吗?”
“记忆、举止、姿态,她与你唯一的区别,便是我们曾经的心照不宜化作了毫不避讳。”
指尖抚过唇瓣,泽莲娜似乎仍在回味那一日吻别的温润与长久。“是你离去后化作的游魂仍有遗憾,才久久不愿离开这方世界吗?”
“......原谅我,浪漫没天分,反应够迟钝。”
自嘲的一笑在雨声下轻薄无助,直到一声清冽的嗓音刺破雨幕。
“Z女士。”
泽莲娜缓缓转头,看见林木间,一道身影孤站在三步之外,没有撑伞,那头金发在雾起中析开淡薄的光晕。少女脚边躺着被风刮断的白色菊枝,花瓣正被泥水逐渐吞没。
“夏洛蒂?”伞面微微倾斜,起身的同时,她不禁为对方遮住漫漫的雨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看望两位故人。”夏洛蒂的目光越过前者的肩膀,落在贝拉的墓碑上。“我的父母。”
心口不一的话语酝于喉舌,这场偶遇与巧合,自是故意使然。
不过,纵使心知真相,有意舍弃,却依旧念念不忘,牵强到去欺骗自己吗?
当真是可怜可悯又可笑。
“真巧。”泽莲娜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不像话,“我竟然不知道你父母也安葬在这里,这是作为上司的失职。”
“怎么会呢,我正是受了您的恩惠,才得以了解真相,不再蒙昧地身处黑暗却毫无自知,您是我的指路明灯,亦是我的心之所向。”
指尖拾起折断的白菊,抚过花瓣上沾染的泥浆,沐浴春雨,那浅色的金发已是湿漉漉地贴在脸颊,衬得少女翠绿的眼眸更为澄澈动人。
她本就生得漂亮,更兼一身凄郁的气质,似丁香般独自芬芳,引人折腰。
一时之间,Z女士竟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这样的眼神,抚平心底那被话语勾起的涟漪。
“要一起回去吗?”有感自己机械般地发出邀请,那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随风雨的渐大,伞骨的关节亦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好。”
屈身奉上一捧花束,夏洛蒂只是微微鞠躬,仅此一了父母的祭奠。
雨帘在伞沿织成透明的帷幕,两人并肩走在墓园蜿蜒的石板路上。泽莲娜的伞始终向夏洛蒂那边倾斜,自己右肩的制服早已被雨水浸透成深色。
青苔在脚步间发出细微的碎裂声,像某种隐秘的叹息。
“仲裁庭的文职工作......”Z女士突然开口,嗓音混着雨声显得格外潮湿,“还习惯吗?”
“比预想中的轻松。”夏洛蒂的鞋尖碾过落叶,青红的叶脉在她脚下碎成蛛网般的纹路。“尤其是经由您手的案卷,那些详细的批注总能让我在分门别类时便捷良多。”
明明只是简简单单的述情,可在那有心的赞语下,本是公务的话题却作了友人间融洽的小玩笑。
恰到好处的氛围勒住距离感,将舒心的感受回馈与二人。
多么相似,却又有所不同。
泽莲娜恍惚地想着,身旁人说话时微微侧头的角度,踩到水洼时本能往内侧避让的小动作,甚至是对档案分类的独特见解——这些细枝末节像散落的拼图碎片,在她心底拼凑出一个朦朦胧胧的轮廓。
是她又触景生情,不自禁将他人想成了心目中的那个她吗?
不,这是不应该,将本就不同的二人拿来仿比,无论对哪一方,都是一种不尊重。
她僵硬地维持着这个姿势,生怕一个多余的动作就会打破此刻微妙的平衡,直到——
“您总是这么体贴。”停驻足尖,夏洛蒂轻轻伸出手,拂去Z女士肩头的水珠,“连伞都往我这边倾斜,明明,我只是您的下属其一。”
雨水顺着她的金发滴落,在锁骨处积成小小的水洼。泽莲娜下意识地提指去接,却在即将触碰到那抹湿润时猛然惊醒——这不是贝拉,不是那个会在雨天与她共撑一把伞的挚友。
“初夏的时节,天气还没回暖,在下雨天尤其如此,无论是你,还是佩德琳她们,都要小心着凉。”
有些生硬地转开话题,她伞柄再往夏洛蒂那边推了推。
墓园出口的铁栅栏上攀爬着初生的藤蔓,嫩绿的新芽萌发于雨季,唯有驻步时瞥见的锈蚀铭牌记下了岁月的流逝——拉斐尔长眠于此,神代历一年翻修。
“怎么了?”
是顺遂步伐的疑惑。
“没什么,只是我在想,这里埋葬着多少未说出口的话。”似情至唇齿,夏洛蒂轻声叹息道,“就像您总把批注写在档案边缘的空白处。”
伞面一颤,未有应声,沉默许久,这份宁静之后,才再有另起的询问岔开语态。
“那天之后,‘眷者’魔药有消化的迹象吗?你还会感到灵性的躁动与纷乱吗,好姑娘?”
“托您的福。”她缓缓张开五指,再握成有力的拳形,“那些低语已经很久不再困扰我的睡梦与生活,就像晨雾遇阳。”
“除开灵性提供的敏锐视听与危机预兆,我甚至觉得自己彻底兼容了非凡者的身份,与常人无异。”
“嗯?”
微抽的鼻音象征着泽莲娜心中的不平静。
假装未曾耳闻,夏洛蒂继而补充道。
“如果那天,梅尔维斯的讲述中对非凡者的定义没有太大的偏差,Z女士,或许我距离完全掌握‘眷者’魔药已经不远了。”
这并非空口无凭,而是精心算计,在贝拉医生兼并序列七的非凡特性,晋升‘巢穴’后,她的灵性海洋已上浮出冰山一角,合该一并将本体的身份稍稍上提。
至少,不能再作处身世外,毫不知情的被动一方。
蒸汽至上教会的追崇有悖于始源女神教会的教义,世事与信息的补全亦需要双向的对比和衬印,眼界的扩宽后,为了接近真相,她不能继而在原地踏步。
自行寻找下一序列的魔药,了解其仪式固然可行,但考虑欧肖小姐这一身份还需要作为一粒闲棋,长久地待在仲裁庭之中,以保证安全,悄然晋升绝对算不上好的主意,那会时刻担忧暴露,在需要配合的任务里丝毫不敢动用相应的能力,让自身陷入意料之外的危险中。
身份的扮演对于夏洛蒂而言本就是信手拈来的程度,低序列的非凡特性甚至不能侵蚀她的感官,从而影响视听,无论是仲裁者,还是眷者,在魔药吞服入肚的顷刻,己身便大抵完成了容纳与消化。
所以,她的想法很简单,适时在接踵的任务中展现自己的特殊,用积累的功勋换取配方和非凡材料的奖励,向高层提交特别申请,光明正大地让欧肖小姐成为序列八的非凡者。
只不过,这一步骤最大的缺陷是,一个月掌握魔药与一年掌握魔药是存在着本质区别的。天赋的展现当然能招来一定的关注,甚至成为重点的培育对象,可过于的拔群往往会聚起质询的目光,她必须为之寻找一个具备说服力的理由和循序渐进的过程。
她原本的安排是,在伊莎贝拉那具躯壳仅剩的时间里,徐徐寻找下一序列的信息,在准备充分,兼收容纳后将成果奉上,再进行本体的攀升,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默尔曼的自报家门用惊喜敲开了途径的道标,不仅让医者保全姓名,也得以转入另一个教会的门庭。
既然有了预先的晋升,那夏洛蒂自是无意等待,她不缺少耐心,却不乐意作无端的静候。
很明显,Z女士的反应恰好印证了夏洛蒂的预判,黑发丽人的脚步明显停滞了一瞬,伞沿垂落的水珠在两人之间织成细密的帘幕。
“一个月。”泽莲娜的声音像是浸透了湿气,“仲裁庭历史上最快的记录是二个月零七天,记名者为女神之剑——希尔瓦。”
灰眸穿透雨幕,直视着夏洛蒂的眉眼,“好姑娘,你确定没有出现幻听?没有在午夜看见不该存在的影子?即便我明知你不是乐于扯谎的人,可仇恨往往会催化情绪的洪流。”
并无追究,依旧是柔和的询问。
“当然。梅尔维斯和您都说过消化魔药的关键在于扮演,在于对身份的认知和自我的清醒。”语气顿挫,她逐一道出自我的见解,“‘眷者’顾名思义,蒙受恩惠,所得眷顾,是幸运的体现,是万事遂心的既成,是命理天数的帮衬。”
“自从遇到Z女士您以来,自从与佩德琳那活泼的姑娘相处,无论是今后的生活,还是涉身的参与,都让我不再沉溺痛苦,有了明确的目标,这对我而言,本就是天赋的恩惠,是受眷的体现,是微渺却得偿的诉求。”
微微挽起唇角,夏洛蒂的笑容温婉如画,却流露着真情。
“所以,我开始尝试接受,尝试容纳,理解实行与言语相吻合的地方。很幸运,我抓住了那稍纵即逝的感触,进而淡去呓语,褪去影响,得以在灵性的侵扰中定下自己的锚点。”
“就像这场雨。”她伸出手,接住淅淅沥沥的雨丝,“看似阴冷潮湿,却让新芽得以生长,掌握自己的未来。”
“消化不仅仅是兼容的过程,更是对自我认知的逐步映射。”
话语渐落,没有急于启唇,泽莲娜凝视着少女被雨水打湿的侧脸,恍惚间看见无数细小的光点在金发间流转——那是灵性外溢的征兆,是魔药即将完全消化的标志。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出色......”黑发丽人终于轻声说道,右手不自觉地抚上心口,“你的灵性如溪流般平稳,甚至比许多资深者更为澄澈,仲裁庭会为拥有你这样的成员而感到骄傲。”
“那您呢,Z女士?您会为我感到骄傲吗?”
“每一位成长起来的成员都......”
“不要官方的回答。”夏洛蒂打断了前者,声音清冷却又固执,“只要您此刻真实的想法。”
翠色的眼眸泛起波光,如祈雨的小兽,泽莲娜的喉间微微滚动,不自禁地将劝慰暂候的否定重新咽下。
“我当然也是。”
一时的滞愣让雨丝倾覆,浸湿了夏洛蒂的衣摆,深色布料紧贴着腿部曲线,绘出一道腻人的弧弯。
“但这需要走正式流程,或许再等待几个月是更好的选择。”
公务性的口吻无法道破赤诚的真心,一如——
“我想替您,替大家分担更多,我想抚平您眼角的疲惫,因为,此刻的我只剩下......”
将一切情绪埋藏在冷面的欧肖小姐,知其根本,也不过是个失去双亲,处境大变的年轻姑娘。
“你们。”
第一百八十七章 取悦我吧
海上的雾来得悄无声息。
起初只是天边一抹乳色的痕,像谁在澄蓝的釉面上呵了口气。渐渐地,那点朦胧便如同浸了水的棉絮,一寸寸胀大开来,蚕食着海天的界限。及至漫到码头时,已成了铺天盖地的白帐子,把桅杆、礁石都裹成毛玻璃里的影。
灰发的少女就这么静坐在码头外延的一角,双脚浸于海水中轻轻晃荡,像两尾银亮的小鱼,点落层层的涟漪。
“老爷,您很烦恼吗?”
纤瘦的女孩轻撩及颈的黑发,那细腻的眉眼间不乏察言观色的谨慎与恰到好处的亲切。
没有去应身后的人,华生只是探出指尖,浸入海面,任由凉意顺着趾甲攀上皮肤,叫身体微微哆嗦。
“烦恼?”她有意拉长了尾音,“你从哪里看出我很烦恼,安苏那?”
“您已经在这里坐了两个小时了,老爷,海水很冷。”
安苏那就站在少女半步远的地方,双手交叠放在宽大的西装前。海雾濡湿了她的鬓角,几缕黑发黏在脸颊上,像被雨水打湿的鸦羽。
她微微低头,目光却固执地追随着华生的侧脸。
“您的指尖一直敲打着木板,上一次,您如此缄默,还是与梅丽桑德女士的一夜长谈,以及飞溅的污血落在您的裙边之时。”
“你观察得很仔细?”扬起唇瓣,夏洛蒂终是回过神,似笑非笑地打量着这个属于她,属于华生的新玩具。“通常来讲,一个人过分关注对方,往往只有两个目的——”
“其一是想杀了她,其二便是爱上了她。”
“那么,安苏那,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海雾织就薄纱,让谈说间的凝滞显得分外明显。
“老爷说笑了。”半晌,安苏那微微屈膝,行了一个不那么标准的礼仪,轻笑道。“我受您的恩惠,才在那场战乱中活下去,既没有资格爱上您,更不敢对您起杀心。”
正如前言,金雀花公国的起义与叛乱将将平息,无论哪座城市,都余有逆反的残党,治安的混乱与物资的匮乏下,失去身份的流民与耗子唯有啃食他人的骨肉,方能艰难地存活。
在这样的环境中,明明身材娇小,人微言轻,可那果断与狠辣的决心,却让安苏那成功把握住了运势,得以脱颖而出。
下一篇:综漫:我机智的一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