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女人,都是我装的? 第127章

作者:覆酒

  丽人翻阅的动作顿住了。

  纸张第三十七条用红墨水特别标注:[协会监察员由全体工人投票产生,每个月将会统合意见,决定是否继任。]

  有别于过去华生的一己之见,这份章程更为规范,更为公平,微妙的是,条款旁还画着只简笔麻雀,与文件严谨的版式形成细微的反差。

  “蒸汽至上教会下行批准了该案?”

  “昨日刚盖的章,主教赞扬了我的权衡方式。”温妮从衬衣口袋取出枚黄铜的徽章,工匠铭牌上多了道象征监察职务的珐琅条纹,“现在我有权限借阅教会藏书室的诸多典籍。”

  窗外的风风雨雨,喧嚣纷争蓦然有些吵闹。夏洛蒂意识到自己正无意识摩挲着文件边缘,这个动作通常出现在她感到愉悦时。

  小麻雀确实给了她惊喜,用最理智的方式做出了漂亮的答复:那些条款里藏着的,分明是对华生行事风格的全面修正,是对那日之言的直白证明。

  壁炉的火光在佩戴的耳坠上跳跃,她注意到温妮的视线始终回避着炉膛——那里还残留着些许信纸的灰烬。

  “我以为你会更......和缓些。”夏洛蒂听见自己这么说。

  “和缓与紧迫是不同时期的措施,在工人协会需要整顿风气,重塑规矩时,自然要施以必须的强硬。”

  目光交触,那双翠绿的眼眸如今似雨后的新叶般清透,“就像您教我的,选择权需要握在自己手中。 ”

  银匙搅动红茶,杯底沉淀的玫瑰花瓣打着旋,这个距离她能看清温妮那纤长的睫毛,看清那身衣物上新添的墨水渍。这些曾经被华生刻意培养的特质,如今正在这个女孩身上茁壮生长。

  “所以今天是来向我展示成果的?”夏洛蒂有心上扬尾音,像逗弄琴弦的颤音。

  “不,我是来道谢的。”

  温妮微微鞠身,谦逊而不卑微。

  她解开格纹的丝巾,从衣物的内袋中取出个小号方盒,“是最近流经市面的铅笔,可以用抹布拭抹修改已落的字迹,可以后悔自己的选择,我想您写稿时或许用得上。”

  是刻意的加重语气。

  一丝松节油的芬芳酝于其中,这种高级货色至少要花掉普通工人半个月薪水,以温妮现在的职位,恐怕要节衣缩食许久。

  “看来工匠协会的薪水不错?”

  “我兼职了排字车间质检员,和那些工人一起。”温妮指尖还沾着些许油墨,像点缀的雀斑,“晚上帮印刷厂校对稿件。”

  这种不要命的兼职方式,分明是受制的触地反弹,然而比起侦探小姐的恣意妄为,温妮的拼命里带着股小小的克制。

  “同样,这个还给您,是那日借阅未还的《灵性与蒸腾的相关》。”

  递还书籍的动作让两人不可避免地有感异同。夏洛蒂能触碰到少女掌心的薄茧,那些在齿轮与铆钉间磨出的新茧此刻正微微发抖,诉说着辛勤的烙印。

  “第七页第三行的比喻存在误差。”

  只是浅尝辄止的轻触,温妮随即松开手,从怀里抽出一张图纸,“灵性传导更接近水银特性而非电流,我用相应的器械做了十七次验证......”

  没有急于开口,夏洛蒂细细翻阅这几近焕然一新的书籍,内页的工程实例上新添了数条改良说明。有些字迹娟秀工整,有些则潦草翩跹,不修边幅,显然是灵光一现的体悟。

  半晌,她才再而挽唇,笑意盎然。

  “我还以为,那日,我们是不欢而散。用我教你的知识,来证明我给你的书籍存在谬误,温妮你这姑娘还真是,不懂情分。”

  壁炉突然爆出火星。女孩的耳尖被火光映得通红,可眉眼却不偏不倚,连眨弄也未有,“您说过,试错的疼痛才能心生教训,我深悟其理。”

  这个答复让夏洛蒂真正笑了起来。

  她起身时裙摆扫过桌角的报纸,头条赫然是《港口区新规实施首日冲突频发》,配图里模糊的娇小身影正挡在推搡的工人之间。

  “成长得真快啊。”似叹息般低语,她伸出手拂去温妮肩头未干的雨珠,“半月前连敲门都要犹豫半小时的小松鼠......”

  指尖尚未落下,温妮便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这个冒犯的动作让女佣倒吸冷气,但夏洛蒂只是挑眉看着彼此相触的皮肤——手纱阻隔不了前者掌心的温度,那热度有些烫人。

  “您错了。”温妮轻且坚毅地摇了摇头,“松鼠会为过冬储粮,而麻雀......”她松开手,露出手中一小截银色的表链,“敢从鹰隼嘴边抢食物麦粒。”

  那是华生怀表的链条,断口处闪着新锉的痕迹。

  夏洛蒂的呼吸微妙地停滞了一拍,当她重新戴上微笑面具时,却发现温妮已经退到门廊光影交界处,半边脸藏在报童帽的阴影里。

  “之后再见,夏洛蒂小姐。”女孩行礼的姿势标准得挑不出错,虽然依旧可人,但已有十足的底气。

  门关上的声响惊飞了窗外的鸟儿。夏洛蒂站在原地,忽然意识到温妮全程没碰那份红茶与甜品——她再也不是会被可口的饮品与甜食安抚的小姑娘了。

  女佣战战兢兢地过来收拾茶具,发现书籍被主人攥得有些发皱。

  更令人惊讶的是,欧肖小姐居然哼起了歌,手指在桌沿敲击着某种欢快的节奏——

  麻雀虽小,却最懂得分辨谷粒与饵食的区别。

  没想到,那姑娘居然默不作声地晋升为了序列八,一改过去的平庸,完美兑现了自身在阅读上的天赋,比另两只小鸟更为出色。

  通过手眼的观察与眷者的感知,她觉察了这一实情,亦为之惊喜,为之兴奋。

  多么有趣的蜕变。

  ......

  当眉眼再次睁合,她已作为善良的医者,行走于万都之都的街巷人流。

  今日即是她与伊莱莎的约定。

  远方那栋宽阔的剧院,此时已挤满了来自社会各个阶级的人。落日之后的余晖,透过窗帘撒下微弱的光斑。自文艺复兴以来,艺术就在这片大陆上深深扎根,蓬勃发展。

  艺术是这座城市的另一颗心脏,小到陋巷贫民,大到达官贵族,竟有幸在美学追求的方面达成共识。

  舞台的主角尚未登场,观众们都将目光抛之于舞台的帷幕之上,等待其拉开的那一刹。而故事的另一位主角,亦不会被川流的人群与躁扰的喧嚷阻隔。

  瓦伦蒂女士、清流医者、无私的圣徒,这样那样的称呼环绕,仅是当她走近,世人便自发退却,用钦佩与敬仰的目光送行。

  视线清明,骚动渐歇,最前方的位置本应座无虚席,可那位主演却纵容私心,任性地为一人独留下空位。

  她只属于伊莎贝拉、

  帷幕尚未拉起,歌声便先环绕在剧院之中。如微风穿越森林,如流水击打山岩,如草木枯荣,如候鸟来去。

  歌声中包含了无限的情感,将观众都拉入构想中的世界。

  无人不陶醉于这歌剧的开幕表演,医者更是如此,琥珀般的瞳孔望着舞台中央。转瞬,灯光亮起,照射于突然出现的美丽女主角身上。

  她一席黛青的礼裙,裙摆如海浪般层层叠叠,在舞台灯光的映照下流转着光泽。雪白的肩颈线条自天鹅绒领口延伸而出,像是凝结了整片森林的晨露。

  青黑的长发被编织成赫拉式的发髻,几缕逃逸的发丝在耳畔蜷曲成音符的形状。当她抬手时,纱质手套下若隐若现的腕骨线条,让人想起佛伦萨美术馆中波提切利笔下的春神。

  歌声起,灯光随着伊莱莎的步伐,如一点又一点闪烁的星光,踏在前行的小径上,一步又一步,绘出璀璨的夜空。

  “于是我产生一种久已生疏的憧憬——”

  “向往着那寂静森严的灵界。”

  第一幕,描绘一个舞台,描绘舞台中的人,再于收尾之处为那即将到来的第二幕,第三幕埋下伏笔。

  第二幕,将矛盾与困境摆在舞台中的人面前,让他们选择道路,并为之前行。

  第三幕,激发无可调和的矛盾,展现角色最终的抉择,迎来或好或坏的结局。

  每个故事都是如此,包括此时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谢幕的歌剧。

  唯独不同的是,比起曾经,那一幕幕的转奏再不是其一人的独白,可怖的死者不再降临在美貌的躯体之上,她的歌喉属于自己,她的舞蹈属于自己,她的情感亦属于自己。

  “Brava!多么精彩的演出!”

  又是喝彩声。千篇一律,多么无趣。

  他们只是观众,只是遥远的眺望者。人们凝视着她的面目,表情,肢体动作,聆听她的歌声。

  他们的理解是片面的。

  当然是片面的。

  “嘿!这是真正的表演吗?似乎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有人压低声音,在欢呼的浪潮中嗫嚅。

  “不对,我要看的可不是这个,那绘声绘色的降灵演出呢?那绮丽的巫术,那几近癫狂的公开呢!”

  赞美、诋毁、所谓公正的评判,失去了特殊,便如同烈火,如同寒风。

  人们喜欢迪克巴托夫,毫无疑问。

  人们喜欢那个面带微笑,如人偶般的艺术品伊莱莎。空洞的躯壳里,是走向疯狂的自我,是那份被扭曲的善良。

  可,真正的女主角已不会再为这些他者驻留,她只是向台下的观众们鞠了一躬,温情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第一排座位正中的丽人。

  星光隐入夜幕。

  “贝拉医生,您喜欢我的表演吗?”

  后台,女人轻轻拉住医生的手,将所有的欣喜与期待都蕴藏在清甜的微笑之中。

  面前之人的认可,胜过千言夸赞,胜过万人欣赏。

  “当然,伊莱莎。”

  “有什么比挚友的笑容更令人温暖的呢?或许只有一份拥抱吧,如果你需要的话。”

  是适时的小玩笑。

  剧院散场时分,已是深夜。二人走出建筑,一同漫步在沉睡的佛伦萨中。

  值得庆幸的是,只此今夜,工厂的黑烟和路边的街灯还不足以将天空遮挡。

  银河从天际驶来,又向天际奔去,在路途上随手抛下点点明星。簇拥着一轮明月,将月光作为地毯洒在二人前方的道路上。

  “伊莱莎您不打算回家吗?”

  灯光逐渐暗淡了,沉眠的城市在身后缓慢地呼吸着。墨色的山丘,岿然不颤于夜色,二人顺着阶梯步步向上,登上山顶。

  “医生......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所以特意找了这么个机会和您独处。”

  伊莱莎环抱双腿,缓缓坐在草坪上,微风吹拂,黑色的卷发与黛青的芳草一同摇曳着。

  “......什么?”

  “嗯,我该怎么说呢?”

  少女的脸颊染上了些许羞涩的浅红,她眯着眼望向身旁的人。夜色是一层天然的纱,将情感含蓄的包裹,又飘在周围的空气中。

  二人就这么静静的望着,望着这座城市,望着这片星空。

  人们说,佛伦萨最漂亮的便是未经工业革命前的夜空,那时苍空如洗,每一颗星星都分外澄澈,美轮美奂。

  “医生,您真是世上最温柔的人......感谢您愿涉身泥潭,将我从中拯救。或许,这一幕夜景便是缘的交织。”

  她垂下纤颈,轻轻将头靠在医者的肩头。

  她抬起指尖,与身侧的人一同遥望星空。

  她说:

  “看啊,医生。”

  “今夜,星光灿烂。”

第一百八十九章 爱情

  “贝拉医生,一个人的心,真的好小。”

  轻缓的叹息回荡在墨色的山丘,一遍又一遍地响在夏洛蒂的心田。少女的黑发被山风拂起,缠绕在医者的白色衣领上,如同墨迹在宣纸上晕开。

  有感肩头的重量微微下沉,伊莱莎的鼻息拂过她的颈侧,带着晚香玉与柑橘的芬芳。

  “人太脆弱了,所以心也只有那么大,爱也只有那么多,这个人多一点,另一个就会少一点。”

  少女微微抬起头,月光在那张精致的面容上倾下柔和的阴影。“我的心里曾经装了很多东西,舞台、歌声、观众的目光......”

  她探出指尖,挽起一缕属于医者的碎发,“但如今,它好像容不下其他东西了。”

  如是的话语未曾言明任何情感,却将汹涌的爱意指向身前的一人,是最为深情、最为纯粹的告白。

  “伊莱莎......”

  作为玩弄情感的烂人,夏洛蒂自然能从前者的言辞间感到那深重郁结的情思,只是,她如今是位善良的医者,是明确医患关系的被动一方。

  所以,接受与否的选择不由自己。

  “嘘——”那纤长的指节按在贝拉的唇上,伊莱莎轻声说,“让我说完,医生,我怕过了今晚,就再没有勇气了。

  远处,佛伦萨的灯火如同坠落的星辰,而山顶只有风吹过草地的沙沙声作伴。伊莱莎转过身,正对着夏洛蒂,那双在舞台上能倾倒众生的眼睛此刻只倒映着一个人的身影。

  “在遇见您之前,我的心是空的,像一座没有观众的剧院。人们只在乎舞台上的幻象,没有人关心幕布后的真实。当那些孤独与黑暗涌进来时,连最微小的快乐都会被挤出去。”

  远处传来钟楼的报时声,数下沉稳的钟鸣在云间回荡,少女的裙摆铺展在草地上,像一片黛青色的海浪。

  “直到一道清贫且坚毅的身影挡在我的跟前,”她继续启唇,话音愈发坚定,“您不看我的妆容,不听我的名声。您看见的是.....是我自己都快要忘记的那个伊莱莎,那个生来便染有癔症的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