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女人,都是我装的? 第128章

作者:覆酒

  被称作‘迪克巴托夫的奇迹’的降灵演出并非出于少女的本心,在舞台上,年轻的灵媒被处境逼迫,被社会推搡,用不属于自己的声音歌唱,用扭曲的肢体表演通灵。观众们悉数为之疯狂,却没有一人看清帷幕后那双空洞的眼睛。

  钟声的余韵彻底消散,伊莱莎的指尖亦从医者的唇畔滑落,却在半空被温暖的手掌轻轻包裹。

  凝视着月光下微微发颤的睫毛,夏洛蒂久久没有开口,医者的使命已然结束,她完成了坏女人的吩咐,作为傀儡,尽职地踏入了下一序列,兼具艾琳娜的帮忖,足以在佛伦萨站稳脚跟,为往后的路树起道标。

  她已功成身退,不再需要张扬忤逆,她可以承应他人的情感,将美好的故事真正化作诗人口中的篇章。

  “医生,您在犹豫,您在思考吗?”

  没有催促,亦不寻求答案,可掌心传来的细微颤抖,仍诉说着伊莱莎的紧张与怯畏。

  她提起生平的勇气,试图感化一位素来追求公平,将善良奉献给众人的医者,试图用自己裹挟着对方做出回应。

  她向来矜持端庄,秉持着贵族应有的体面与优雅,但在伊莎贝拉的面前,她却清楚自己不能抿唇,必须热诚,必须真切,必须用眼神,用举止,用所有的一切去撕碎隔阂,让这双怜悯众生的眉眼独独落在自己身上。

  “舞台上,我表演过无数种爱情,却从未感受过它真实的样子。”顿了顿嗓音,她又撑起微笑,“直到您告诉我,我的眼泪不必为剧情而流,可以为自己而流。”

  “是啊,人的心很小,我亦然如此,可医生您却有一扇兼济天下的心扉。我自然不能要求它为我一人合紧,所以,我只能压抑那丑陋的妒心与自私,让自己的心更宽容,更海涵一些。”

  黑发的少女牵引着夏洛蒂的手,将之按在微微起伏的胸前,体悟那温热又柔软的感触。

  “碎末说不出口,四分之一不需犹豫,一半也是迟疑,是亵渎,那么,送一个完整的不就好了吗?”

  “送一颗完整的,不掺杂质的心,给您。”

  丽人的指尖微曲,她能感到布料下急促的心跳,像是一只被囚禁的鸟儿扑打着翅膀,夏洛蒂不经意想起那个夜晚——她第一次见到这位被癔症折磨,失态于剧演的舞台精灵。

  她哀求着自己,用眼神恳请,让医者束口,止于公开。

  那时的自己或许只是因由对方的美貌与气质,从而见猎心喜,秉着赏玩闲情的兴致,与之扮演着若即若离、却不乏关切的医患关系。

  从头到尾,伊莎贝拉都没有施以真正的诊疗,甚至刻意等候着蝴蝶折翼,孤苦受难,方才挺身而出,她只是告诉了对方真相,为之敞开了一扇门,便收获了最清甜的果实。

  这几乎让夏洛蒂有些羞愧,无论是彼时,还是如今。

  “伊莱莎,我并不如你所想的那样......”

  话音戛然而止,将将出口的话再次被止住了,可这一次却不是指尖,而是吻。少女的唇贴了上来,带着微微的甜与苦,像咬破一颗未熟的杏子。月光在她们交错的睫毛间流淌,远处工厂的汽笛声惊起一群夜雀。

  “您不用急着回答我,医生。”伊莱莎轻轻描摹着前者的掌纹,“我知道您在想什么——医患关系,职业道德,还有那些您背负的责任。”

  她微微仰起脸,月光在她精致的锁骨上投下浅弧,“但今晚,请暂时忘记医生的身份,好吗?就当是......一个友人的请求。”

  “世俗的目光,流言与蜚语,我不奢求回应,更不愿让您难堪,我只想告诉您——只要您需要,我就可以为您献上一切,无论是那未偿的理想,还是济世的良心。”

  夜风卷着山毛榉的果实滚过脚边,多么卑微,多么怜惜,好叫人为难。

  “我曾经逐渐失去了一切,却在您的眼中见到了真正的自己,所以,我的爱,只给您一人。”

  “这是我偿还的回礼,我唯一的,全部的爱。”

  眼中的秋水终于翻腾起来,它化作最柔情的事物,作两行清泪,自眶角淌落。

  夏洛蒂有感指缝间洇开的湿意。那些泪珠顺着她的掌纹蜿蜒而下,像是伊莱莎破碎的骄傲。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少女,此刻正捧着自己最后一片真心等待审判。

  要回应吗,要点头吗?

  医者与友人的身份冲突,如是过往,夏洛蒂一定会残忍地拒绝,看这颗心绝望地碎在自己怀里。

  可现在,面对这毫不亏欠自己的人儿,她终究有了一丝动摇,并非是与否的抉择,而是往后将如何看待这只蓝闪蝶,是单纯的工具,还是所谓的爱人?

  再有的泣声打断了思绪。

  “请原谅我,医者,我无法压抑,我真的做不到......”

  许久不曾得到答复,那黛青的眼影已然被水色浸湿,舞台的精灵愧疚又后悔,却始终不愿松开这孱弱的怀抱。

  “或许,这就是我的无可救药,可如果是这样,那医生,您还愿意......如旧地将我拯救吗?”

  指尖深陷于伊莱莎的发间,那些黑绸般的发丝缠绕着她的手指,像是最后的哀默,也像无声的恳求。

  沉默无言,唯有夜风瑟瑟,终于,医者轻声开了口,也只说了两个词。

  “处方......”她的拇指抹过少女湿润的下唇,将之轻轻拨向自己。“如果这就是你的病症,我会永远陪伴,直至其痊愈,亦或,己身的先行辞别。”

  是的,她最终选择了答应。

  伊莱莎是幸运的,她不像集群的鸟雀,需要争夺目光的驻留,她向恶魔付出了所有,用一颗澄澈的心,换来了一时的垂怜。伊莱莎又是不幸的,因为医者只是恶魔的面纱,当她逐渐在日夜的甜腻中失去兴趣,不再被需要,抛弃便无可避免。

  当然,距离那个时候还很长很长,她的天赋与才情,她的美貌与气质注定了兴致的久留,所以,夏洛蒂有耐心,去做——

  一个只为前者破例,不再完美的医者,一个终被感化,相厮守候,完美无缺的爱人。

  即便,这对于那位曾为友人,乃至爱人的泽莲娜是种背叛。

  丽人的指尖落在少女下唇的凹陷处,那里还残留着泪滴的咸涩,当对方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垂落时,她主动覆上了这片带着杏果微苦的唇瓣。

  不再退避,受吻的另一方起初还带着些许的怯生与难以置信,像雏鸟的喙轻叩心门,然当感到医者主动的倾身,便骤然染上了破釜沉舟的灼热。

  被压抑许久的情愫在此刻决堤,化作不容拒绝的力量,将彼此彻底笼罩。伊莱莎将身体更深地埋进医者的怀抱,仿佛要把自己揉进对方的骨血里,鼻尖蹭过夏洛蒂的颈侧时,香玉的芬芳便与医者身上淡淡的药草味绞缠在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灯火于视野中模糊成一片流萤,唯有近在咫尺的呼吸清晰无比。黑发的少女于拥吻中微微发颤,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落叶,却又用尽全力回抱着她,仿佛这是溺水者抓住的最后浮木。

  “不要再叫我医生,叫我的名字,伊莱莎......”

  在抽身呼吸的间隙轻唤,医者的嗓音沙哑得不像自己,她看着那双眼眸被氤氲的水汽浸润,那微阖的睫羽缓缓眯紧,期待着更多更多。

  “贝拉,伊莎贝拉......”伊莱莎终于唤出了那个名字,带着如释重负的哽咽。这个名字曾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被她默念,如今终于能在对方的怀抱里,带着温热的气息吐出,她也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贪恋其中的一个音节。

  夏洛蒂依旧没有答复,只是用吻再次封住了唇。

  这一次,她不再热切,而是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我答应你,伊莱莎。”

  心跳如擂鼓,舞台上的聚光灯从未让少女如此真实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她不再是‘莎乐美’,不再是舞台上的灵媒,只是伊莱莎,一个被爱人回应的女孩。

  思绪似乎回到了更早更早。

  彼时,母亲与父亲捧着她来到教堂,恳请着牧首为自己洗礼,扫去那世代的诅咒。

  那一日,教堂里坐了很多人,大多是前来向女神寻求自己问题答案的迷茫者。那位神明的塑像就屹立在教堂后方,俯瞰着芸芸众生,沉默不语。她尝试合起双手,向之祷告。但兴许她并非心诚之人,也不怀揣信仰,女神没有回应,也只是伫立在那。

  宗教并不那般神奇。

  伊莱莎这么想着,它与那些歌剧舞蹈没有本质的区别。自己可能就是舞台上的神明,站在舞台中央,同样有许多人在称颂自己,在赞美自己,在虔诚地崇拜倾倒。

  是,神明又怎么能成为精神的寄托,我自身的心愿,自身的诉求,当然需要由亲口去问才能得知不是么?

  况且......我如今已然拥有比女神更虔诚的信仰了。

  这一切只是在一瞬闪过她的脑海。随后,她便站起身来,慢慢的走出了教堂。

  在教堂门口回头看去,那尊雕像仍是注视着她,没有一丝改变。

  曾有的质询再次浮上心头——

  爱究竟是什么呢?究竟什么又是情呢?

  感情,多么复杂的事物。

  世界很大很大,哪怕是佛伦萨,也有成千上万的人。他们或许一辈子素不相识,或许仅有一面之缘。但在这样的世界里,有一人是彼此心中的唯一,是否足矣?

  无言,答案或许尚不明确,所以拥吻过后,二人仅仅只是靠在一起,沉默的望着天空,耳畔传来阵阵虫鸣。

  至少,今夜,这是她们的世界,独属于她们的世界,一生难忘的纪念日。

  这份平静,弥足珍贵。

  而为了这份相厮守候的平静,舞台的精灵愿意做到任何事情。

第一百九十章 考察

  风声渐歇,暮色四合。仲裁庭总部灰褐色的建筑群在雨后泛着湿润的光泽,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泽莲娜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窗帘的流苏。玻璃上还残留着雨滴滑落的痕迹,将窗外的景色分割成扭曲的碎片。

  她凝视着靶场上那个金发的身影——夏洛蒂正持握枪械,对准木靶,进行着惯例的射击训练。

  仅仅一个月出头,她从射击到拆卸的动作已然精准得如同机械,连中十环几乎成了那姑娘一人的专利。

  “一个月......”黑发丽人轻声自语,灰眸中闪过一丝愁虑。她转身走向橡木办公桌,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份烫金封皮的档案。

  翻开第一页,夏洛蒂·欧肖的证件照正安静地躺在右上角,那双翠绿的眼睛仿佛穿透纸面,将清郁的气质游于前者的眉目之间。

  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请进。”

  门开了,梅尔维斯抱着厚厚一叠文件走了进来,血色的眼瞳微微眯起。“Z女士,相关的晋升考核流程我已经整备齐全。不过......”

  她的目光中流露着一丝锐利。

  “您真的认为夏洛蒂已经达到了标准?我当然不是质疑您的决定,也不会怀疑自己的队友是在扯谎。”

  “那姑娘是个沉稳且有自知的姑娘,她勤奋善学,纵然寡言,却总会用实行与陪伴默默守候,她未曾出现情绪不定的症状,共事时的表现也都在标准线以上。”

  顿挫话音,如是的赞誉渐落,往后自然是基调的转折。

  “完美无瑕。”

  无需多言,这位被感染的血族少女只用了这么一个词来形容少女,而在神秘学领域,完美往往意味着蛰伏的异常。

  砰——

  枪声再起。

  金发少女并指握枪的姿态依旧标准,每一次扣动扳机都正中靶心,细微的汗水微微打湿制服的衬衫,叫布料贴合背部,勾勒出纤瘦却不失美感的轮廓。

  “第十七个十环,从她拿起枪开始,没有一发偏离靶心。”梅尔维斯不知何时站到了窗边,正注视着那道倩丽的身影。

  “我调查过她的家世,那位逝世的欧肖先生不过是个倒卖酒水的富商,家中只有几把猎枪,正常人需要三个月才能达到的射击水平,她三天就掌握了。”

  放下一众文书,前者的喉舌依旧没有停歇。

  “过去二十年内,仲裁庭共有二十三人向上申请序列八的晋升。平均消化时间二年十一个月零九天,最快纪录保持者花了五个月。”

  “而那个人,就是我。”

  是颇为凝涩的嗓音,像是一声悠悠的叹息。

  未曾开口,也不明言拒绝,Z女士单是接过纸张,提笔在推荐信与自我测评上逐一写下字句。

  “揣度与衡量都要基于耳目的视听,不能凭借过去的惯例。她自述已经接近彻底的消化,一段时间内都不曾再被呓语与痴狂所惑。那些流经其手的案卷无一疏漏,相关的批注也极为考究,很明显,这姑娘在任职期间翻阅了不少书库内的典籍,更将之灵活地用在实际。”

  “卓著的学习能力,认真的自我态度,细腻的处事方式,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不表率这么一位努力的姑娘。”

  笔尖在白净的宣纸晕开墨痕,泽莲娜的选择一如她的话语,知行合一不外乎如是。

  “是天才也好,是巧思也罢,哪怕仅是错觉同样无妨。我们是仲裁庭的一员,是奉行女神教义,追溯公平与道德的执剑人,只需践行教义,心怀虔诚。”

  何况,雨幕中,那声将往后寄予的‘你们’太过真挚,带着令人心颤的重量。

  “既然,夏洛蒂的天赋足够卓著,数次的任务也都上交了较好的答卷,那理应向上陈述,以期公正的审理,不论是表彰,还是平调,女神都会注视她忠诚的信徒。”

  话说到这,几乎已经为这一纸申请分了上划的基调,梅尔维斯微微颔首,血瞳中却闪过一丝复杂。“我会安排测试。不过,您知道的,有些异常不会表现在日常行为之中,而有些感染者则会在常态的清醒中陷入极短的失控。”

  如今被非凡特性污染的自己便是如此。

  “我明白你的担忧。”泽莲娜合上档案,“所以我们需要更全面的考察。”

  窗外,夏洛蒂将将完成最后一轮射击。她放下左轮,摘下附耳的听罩,金发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仿佛感应到什么,少女突然抬头,精准地望向了高窗内的Z女士,即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那双翠绿的眼睛依然明亮得惊人。

  二人的视线穿过玻璃与距离,在空中短暂相接。

  “她看得到这里?”梅尔维斯微微挑眉,语气下沉,“这个距离,普通人的视力应该......”

  “眷者的直觉使然。”接续的解释太过轻绵,不知是在说服谁,“预兆感知的延伸能力。”

  目光交错,夏洛蒂在楼下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标准的礼节,然后转身走向武器库交还枪械,背影始终挺拔如松。

  “明日开始考察。”收回目光,泽莲娜已不再赘述,“文职工作的水准由我们评定,大主教会派遣合适的人员来负责后续的考察。"

  “遵命。”梅尔维斯点头,却在转身时低声补充,“您最近睡得不好吗?眼下的青影很重。”

  Z女士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苦笑一声,“只是......梦到了一些往事。”

  “关于瓦伦蒂女士?”

  沉默是最好的回答。梅尔维斯不再追问,只是轻轻带上了门。

  办公室重归寂静,泽莲娜从领口拉出一条细银链,末端悬挂着一枚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干枯的白色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