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女人,都是我装的? 第132章

作者:覆酒

  ......

  正午的钟声在佛伦萨上空回荡,十二下清越的鸣响穿透云层,仲裁庭尖顶上的青铜风向标随之转动,将女神圣徽的投影精准地映射在仪式厅的中央。

  夏洛蒂已然跪坐在银线勾勒的阵眼,自高窗斜射而入的光线将她笼罩在大日的照拂之下,及颈的金发一如流动的金纹,淌落在白边的制服上。

  “序列八‘持衡者’(Balancer)。”泽莲娜立于三步之外,手中捧着打开的教典。“这是灵性的第一次质变。”

  梅尔维斯站在仪式圈的外围,血色眼眸紧盯着魔药瓶:“从这一刻起,你的灵性将不再仅用于感知。”

  “而是干涉。”佩德琳小声补充着,手指不安地绞着裙摆。她作为非核心成员本不该在场,但Z女士破例允许了这个请求。

  “你会听见更多声音,看见更多色彩,但那些都是表象,如若耳闻非人的低语,就想象自己在海底沉浮——那些声音穿过水层便会失真。”

  拧开魔药的瓶塞,泽莲娜取出小捧干花,倒入起伏的液体。白色小花接触水面的瞬间,刺鼻的气味便悉数转化为了清冽的松香。

  “贝拉姆菊能稳定灵知,曾经,我晋升时,牧首也为我如此护持。”

  将重归平静的魔药递还,黑发丽人的眉眼如丝,道尽关切。

  毫不犹豫,也不拖沓,夏洛蒂早已经历了数次的晋升,魔药中的非凡特性撼动不了她心间的海洋,无论呓语痴邪,无论幻觉痛楚,都无法污染己身半分。

  仰头饮尽的刹那,液体滑入喉管的口感不比预期。没有想象的灼烧感,反而像含住一片正在融化的冰川,极寒之后是汹涌的温热,顺着四肢百骸遁入身心。

  它并不顽劣,并不调皮,就像听驯的小兽寻到了母亲,只是顷刻,便彻底沉浸在了那茫茫的灵性海洋之中。

  视听的影响极为薄弱,只要夏洛蒂有心,就能挣离这浅层的幻觉,但她偏偏乐在其中,也需要于众人眼底假饰出被影响的寻常之态。

  于是,思绪愈渐朦胧,幻象愈发具体,她耳闻此身父母的窃窃私语,目见他们对着幼小的自己指指点点,哪怕面容无比模糊,哪怕存在无比稀薄。

  “她不是我们的孩子。”

  “我们怎么可能成为祂的父母?”

  伴随这声声念念,某种更为深邃的变化出现在自身之上——往昔,那些需要刻意引导才能触及的预兆,此刻正如深海鱼群般自发聚拢。

  她看见泽莲娜周身缠绕着淡灰色的雾霭,梅尔维斯的心脏绽放着暗红蔷薇,佩德琳的灵性光辉如同海浪般起伏——这些以往需要沉入灵性视觉才能捕捉的信息,此刻正如呼吸般自然呈现。

  层次感,以往单色调的世界在此刻展现出极深的层次感,好似人拥有了另类的感官,猫腾出了第二条尾巴。

  翻滚的羽毛状云层,斑驳五色的阳光,尘埃的细微浓淡,就连悉索的噪音也变为了泾渭分明的并行声道,她所处的,是被神秘侵蚀的中古世纪,她所看见的,却是繁华拥堵的车水马龙。

  时间,在这瞬间发生了错位,又在下一刻重回平静,仿若什么也没有发生。可自那位蒸汽教会的神袛艾德琳窥见了世界的一角真相,夏洛蒂又怎么会将之视作单单的错觉。

  “感觉如何,好姑娘?”

  Z女士温和的话音再次落在耳畔,她握住少女的手,像是涉身牵引着对方避开恶意的侵蚀。

  顺遂这番帮忖,夏洛蒂缓缓睁开双眼,流露出恰到好处的疲惫与酸涩。

  “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她轻声回应,又像有感不安,攥紧丽人的指节,适时地渗出几许依赖。

  “没关系,夏洛蒂。你的反应已经比历代的非凡者好上许多,只是半刻就摆脱了服食魔药的影响。”

  通常来讲,新晋的‘持衡者’至少需要一个小时,才能从灵性冲击中恢复语言组织的能力,而眼前的少女几经眨眼,就消化了这份晋升后的参差,实为契合那出众的天赋。

  “现在,你有感到自身的能力发生了什么变化?”

  一直矗立在最高处观望的希尔瓦俯身跃下,不冷不淡地发问。

  “我好像能听见隐性的声音,目见运理的走向,并将之微微操控,嫁接或剥去。”

  这是实话,蜕变于眷者的基本能力便是如此,幸运与厄运是硬币的两面,真正的眷顾在于维持均衡。

  她能够控制自身的运气,或将降临在身上的不幸微微转接与他人,甚至嗅到霉运的气息,有感危机的征兆。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

  此前,那些受之影响,从而变则命运的姑娘们,如今,她已能时刻代入彼此的视角,一观她们的所作所为。

第一百九十六章 鳞龙与傀儡

  金雀花的圃田万紫千红,连绵的战火似乎独独在这驻留了脚步。

  玫瑰,蔷薇,百合,无数绚烂的繁花在这个季节招展枝桠,好不明媚。

  俯身走近那片糜烂无害,开得艳丽的红玫瑰花丛,灰发少女垂倾眉目,却不着眼千篇一律的它们,只捧起其间一朵独特又格格不入的、带刺的白玫瑰。

  “你喜欢安苏那,你喜欢她?如果你有欲求,那就让园丁拔了她的刺。”

  一头深蓝的发丝顺滑地贴合腰身,单薄的纱裙似遮似掩,在腰间修裁向下,衬出臀褪的浅弧,这位倩丽的佳人只会是她的义母——梅丽桑德。

  没有回应前者,华生只是提起繁复的裙摆,踏过那片无刺软弱的花丛,静静走到那朵白花的面前。

  她是多么美丽的异类,就和自己一样。她不该生在这里,不该生在宫庭,她该去山野,该去林间。去落满月光的湖水旁,去长满荆棘的阡陌,去正在燃烧的太阳的身边。

  没错,那就是自己。

  “不,与其让她成为没有爪牙的观赏品,倒不如让她有尊严地作为一只猎犬。”

  那是昔日的闲谈逸事,是梅丽桑德秉着愉悦之情作问的恶趣,那女人总是如此,一次次试探着底线,只为搏得己身的一笑。

  ......

  视线倒回海岸的堤坝,潮水已然开始退却。

  夏洛蒂的指尖仍停留在安苏那的下颌,灰眸中流转着玩味与审视交织的光芒。海雾在她们周围翻涌,将两人的身影勾勒成朦胧的剪影。

  “想要我?”她轻笑一声,指尖微微用力,“你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我的小猎犬?”

  安苏那的睫毛微微颤动,却没有退缩。“意味着我将永远属于您,老爷。不仅是生命,还有灵魂。”

  海风突然变得急促,将夏洛蒂的灰发吹散如银丝。

  就在她准备回应时,远处的海面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像是某种庞然大物撞击礁石的声响,连她们脚下的岩石都为之震颤。

  两人的目光同时转向声源处。

  迷雾正在散去,如舞台的帷幕被无形之手缓缓拉开。在距离悬崖约半海里的位置,一个巨大的黑影正随着退潮逐渐显露。起初只是模糊的轮廓,但随着雾气消散,那东西的细节渐渐清晰——

  那是一只堪比小型岛屿的鳞目海龙。它似史诗中的古老存在,灰蓝的表皮上遍布弹孔和撕裂伤,鳍背有的被整齐切断,有的则扭曲成不自然的形状。最骇人的是它的头部,那两只已经浑浊的巨眼,一只被某种利器完全刺穿,另一只为炮弹炸碎,流出的体液在海面上形成一片厚重的油层。

  “这是......非凡生物。”凝望着远方沉降的尸体,夏洛蒂的声调罕见地失去了慵懒。“看来,数月前的那则报道并非虚构,黑廷斯帝国的舰队真的猎杀了它。”

  安苏那抵按住胸腔,她曾在酒馆听水手们讲述过这种深海怪物——据说它能轻易掀翻三桅战舰,鳍尾可以斩断鲸鱼的骨头,而现在,这个传说中的海怪就像条死鱼般漂浮在海面之上。

  “老爷,那里有船。”黑发少女指向鳞龙的尸体后方。

  雾霭中,三艘钢铁战舰的轮廓若隐若现。它们通体漆黑,烟囱喷吐着浓烟,船身两侧的炮口如同无数黑洞洞的眼睛。

  最引人注目的是主桅杆上飘扬的旗帜——黑底金纹,一条双首飞龙缠绕着剑与天平。

  “黑廷斯帝国的海军旗。”夏洛蒂浅扬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们故意把尸体冲到我们的海岸,实则是连掩饰都懒得做了。”

  有感寒意上涌,安苏那清楚,金雀花公国与黑廷斯帝国的关系历来极为紧张,而将猎杀的海怪尸体特意展示在别国领海,这无异于一种明目张胆的的武力炫耀。

  “他们在示威。”少女低声道。

  “聪明的姑娘。”松开前者的下巴,夏洛蒂转而轻抚她的脸颊,“黑廷斯的皇帝这是在告诉我们,告诉这个在战乱中诞生的新朝——连深海巨妖都能猎杀的舰队,碾碎金雀花公国的港口不过是举手之劳。"

  海风突然转向,带来一股浓重的腐臭味。安苏那捂住口鼻,看见巨妖尸体周围的海水已经变成了浑浊的黄绿色。更令人不安的是,那些触腕似乎还在微微抽搐,仿佛这怪物并未完全死去。

  夏洛蒂却像闻到了香水般深深吸气。“闻到这味道了吗?腐朽中带着铁锈味......这是战争的气息,安苏那。”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黑廷斯帝国从来都不掩饰对我们的觊觎,他们的皇帝想要我们的土地,我们的人民,我们的一切。而在动荡的今朝,他们觉得时机已然成熟。”

  远处传来汽笛声,帝国的战舰开始缓慢移动,前方那艘最为庞大的战舰侧舷突然亮起一串信号灯,明灭的节奏像是某种示意。

  “他们在发信号。”安苏那揣度道。

  “不,是在计时。”夏洛蒂的笑容变得危险,“他们在等公国的海岸舰队出现,然后——”

  话音未落,一声震耳欲聋的炮响划破天际,鳞龙尸体旁的海面炸起一道十米高的水柱,破碎的血肉碎块四散飞溅。

  安苏那本能地扑向前者,将她护在怀中,一块腐烂的肉块落在她们身旁的岩石上,散发着刺鼻的腥臭。

  “哈......”夏洛蒂在她的身下发出愉悦的轻笑,“看看你,我的好姑娘,明明刚才还说不敢僭越,现在却敢把主人压在身下了?”

  安苏那当然清楚自己的举动,却也丝毫不见松手。“老爷,你的生命比我的一切都重要。"

  “嘘。”少女用一根手指按住她的薄唇,没让她继而开口,“我欣赏你的本能反应。不过下次记住......”

  她翻身将安苏那反压在身下,灰发垂落如帘,“我才是那个决定保护方式的人。”

  又一声炮响传来,这次距离更近。

  夏洛蒂终于松开少女,起身整理那被弄乱的裙摆。

  帝国的战舰已经调转船头,开始向远海驶去,只留下那具逐渐沉没的鳞龙尸体。

  这是居高临下的鄙蔑,是不屑一顾的示威,可对于少女而言,那却是一份莫大的赠礼。

第一百九十七章 重获新生

  “老爷,他们走了。”

  少女清丽的喉嗓回荡在海风之间。

  挺起腰肢,即便额间轻抵,安苏那仍不见怯懦,只目不转睛地倾下视线,与夏洛蒂相视于方寸的间距。

  “暂时的。”有感兴致的缺失,眼前的姑娘固然明目张胆,却又偏偏能把握尺度,叫她难以得偿所愿,备觉瘙痒。

  愉悦之情未得满足,自然会陷落更大的空洞,不过,眼下这件事倒算不上主要。

  “或许,不日,黑廷斯帝国的大使就会带着‘保护条约’出现在如今议会大厅,而我们现任的首相大人多半会吓破胆......”

  一声鼻音蕴着轻蔑,徐徐泛开。

  “早早去准备那签字用的钢笔。”

  “难道,老爷您早就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所以才从晨间开始就守候在这里?”

  联想起晨午发生的一切,安苏那的心中已有了答复。

  没有直接答复,夏洛蒂只是伸出指尖,拂去少女肩头的那一颗凝结的水珠。“梅丽桑德常说,政治就像执子下棋,而棋子不应该有太多的好奇心。”

  “我不是棋子。”即便明知身份的参差,安苏那仍倔强地抬起头,直视前者的眼眸,“您刚才问我要什么,我已经回答了。现在,请允许我问您——您想要什么,老爷?”

  海风在这一刻静止了,夏洛蒂的表情变得难以捉摸,随后绽放出一个灿烂到近乎纯粹的笑容。

  “我想要一场革命,安苏那。”她轻声说,像是在分享一个甜蜜的秘密。

  “一场把世界烧成灰烬的革命。黑廷斯帝国,金雀花公国,南北大陆,独立孤岛,那些道貌岸然的贵族和富商,那些居高已久的权谋者,那些旧秩序、旧规矩......全部焚毁殆尽。”

  安苏那的胸腔起伏,心跳砰砰。这不是她预想中的任何答案——不是权力,不是财富,甚至不是复仇,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欲。

  她的公主,她的主人,只愿看世界燃烧的布景,看混乱迭起在这片土壤。

  “那您,一定需要一只忠诚的猎犬。”黑发少女躬身垂首,只是低语。

  "一只把懂得何时露出獠牙,何时温驯可人的小狗。”夏洛蒂落下指尖,细细划过她的锁骨,“你觉得自己能做到吗?”

  “当然。”单膝跪地,安苏那挽起前者的手,在她的手背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我的生命,我的死亡,都将成为您支配的工具,老爷。”

  夏洛蒂凝望了她片刻,随后抽回手。“起来吧,我们该回去了,安苏那,至于今夜,海军部的晚宴......”她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恐怕要变成一场非常有趣的表演了。”

  她们沿着来时的路返回码头。安苏那的脚底仍在流血,每一步都在木板上留下淡淡的血印,但她似乎全然感觉不到疼痛。

  码头上,一辆漆黑的座驾已然等候多时。有别邻近的马车,它由四轮驱动,蒙皮上镌刻着金雀花的国徽,后置的气缸喷涌着缕缕黑烟,象征从火与柴草,从人与动物向煤炭及气矿的能源蜕变。

  或许,这场尚未发生的战争并不像黑廷斯帝国预兆的那样,完全倾倒在它们一方,科技的车辙早已将彼此带到了同一轨道,胜负还犹未可知。

  思绪渐褪,目见她们走近,身着制服的司机立刻恭敬地拉开车门,屈身站在一侧。

  可夏洛蒂并没有即刻上车,她转向安苏那,蓦然伸手,扯开了前者西装的前襟。

  那纤细的指节随海风点落,渗透被浸润的白色衬衣,勾勒出青涩诱人的曲线。再而驻目,潮湿的布料正紧贴着少女的肌肤,隐约可见底下破碎的羽毛与交错的伤疤——那是鞭打刀割留下的印记,也是她生存的勋章。

  “老爷?”安苏那微微战栗,适时地流露出一丝困惑。

  “知道吗?”少女用力按压其间一道狭长的伤疤,满意地看着前者瞬间绷紧的下颌线。“疼痛会消失,但记忆永远存在。就像那条鳞龙——”

  她收回手,转身望向海面。潮水已将巨兽的尸体推向更远处,只剩下一片浑浊的油污漂浮在海面上。“它死于炮火的轰鸣,死于无端的加害,死于怨恨与不甘之下。”

  “渔戟贯穿了它的心脏,火药撕开了无数的伤口,和人类一样,作为祖先的它们同样脆弱,同样被世事的环境左右。”

  风声呼啸,腐烂的腥臭早已引来成群的海鸟,它们盘旋在尸身上空,发出刺耳的鸣叫。

  “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哪怕生命已逝,残存于本能中的求生意志仍在驱使着肉体愈合与挣扎。”

  自然的分解者总是最先嗅到死亡的气息,它们环伺着前者,啃食着血肉,带去层层的痛楚,直至那双浑浊的眼睑蓦然颤动,迸发出回光返照般的凶光,已死的巨兽仍会用疯狂警醒众生。

  哪怕顷刻过后,它便彻底黯淡,归于寂静。

  “一鲸落而万物生,看啊,安苏那,你不正是渴望着我,渴望着跨越被框定的天赋,从而成为一位非凡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