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覆酒
“无关前者,还是后者,我都很乐意作为一位聆听者。”
绵绵的思绪被丽人轻柔的询情打断,苏芙比晃了晃神,才感时日交替,随着那声枪响,她们已分别许久,也再难有重逢的可能。
如今,她所欲求的,同样是华生对自己的寄予——寻回过去的荣耀,做那复仇归来的‘苔地新贵’。
撇去复杂的心情,面对她在佛伦萨唯一的朋友,面对这位高尚无私的医者,小孔雀自然没有隐瞒,详言了当下的处境。
“我之前所在的治安署即将改组。”切入主题,苏芙比直言道出了困惑的理由。“它名义上并入帝国的宪兵系统,但这次调令的签发太过匆忙。”
“所以,你起了疑心?”
承接前言,夏洛蒂适时地提上一声问语。
“是,这次调令不仅仅抽调了单个城区涉及非凡事件的警力,还将领导权统一归划在地区总督一人的身上。”
“你的想法是——”
“风雨欲来。”
有心的设问后,是二人异口同声的应答。
“如无必要,帝国官方不会收束眼线,集中相关的力量。”
“看来,我们遇到了相似的困扰。”从身侧取来器具,为少女沏上一杯热茶,夏洛蒂如是开口。
“几日前,市政厅征用了救济院的药剂库存,其中对镇定剂和麻醉剂的需求远甚余下的药物。”
在了却瘟疫一事后,自己虽然在实职上只是小小的提升,但名誉声望的加身已然让她在医者的圈子内更具话语权,哪怕不主动涉身,那些同僚也会询问她的意见。
“今日,空天汽艇的调度,周边海域的封锁,港口的戒严通知也陆续送到了各医疗站点。”夏洛蒂将茶具推前,指尖在杯沿停顿了数秒。“这些征兆拼凑起来,像不像在准备一场手术前的清场?”
茶汤表面倒映着红发少女骤然收缩的瞳孔。
“你认为佛伦萨会成为战场?”
“当然不会,黑廷斯帝国的国力强盛,罗塔里大帝亦有征伐开拓的雄心。所以,战场只会在弱势一方的国土之上。”
“露娜小姐,你所说的调度,应是帝国军方对分散的非凡力量进行征用。”
话音在此顿挫,语气由此折转。
“换而言之,你的处境并不安全。低序列的非凡者在枪炮面前,与常人的参差不大,他们都是即将被投入战场的消耗品,不分你我。”
夏洛蒂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剖开了平静表象下的残酷。
是,她当然知道实情,作为弱势的一方,那坚船利炮早在几日前就光临了金雀花的国土。
默然片刻,苏芙比的睫羽微微下沉。
作为一位普通的姑娘,作为露娜,她自然无法在既定的大势下做出选择,从中脱身。
但这,对于苏芙比,对于蒙冤黯淡的迪尔一氏而言并不尽是坏处,战争会催化很多事物,洗刷固有的规则,一改曾经的权势财富。
如若领军,如若有所成,如若积战功,那她就有权利更进一步地接近真相,哪怕是受制于人。
只是——
“贝拉医生,那么,您是怎么看待如今的局势?”
闻此,夏洛蒂敛起眼睫,让肃然重归于面。
“......作为普罗大众的一员,我无法评价一场战争的对错。”
棕发的丽人将钢笔轻轻搁在墨水瓶旁,金属与玻璃相触的脆响在诊室里格外清晰,她蓦地说起不相干的事。
“三天前,有个截肢的老兵前来复诊,他坚持不用麻醉剂,说要把配额留给前线的年轻人。”修长的手指抚过病历架,停在一份泛黄的档案上,“可当我掀开纱布时,发现他用皮带把残肢绑在床头——为了不让半夜的惨叫吵醒其他病人。”
“战争对医者而言从来不是宏观的胜负,它具体到每一具颤抖的躯体,每一双抓住手术台铁栏的手。所以,我的答案很简单。”
她站起身,只待窗外拂风,吹动那一席纯白的大褂。
“我会申请随军医疗,不是效忠于哪面旗帜,而是——”
“站在所有流血之人的身旁。”
第二百零五章 皇权
戍卫森严的宫廷之内,有斑驳的光影自穹顶倾下,将头戴冠冕的面庞分割成明暗交错的碎片。
皇帝慵懒地倚在黑铁王座上,粗粝的扶手早已被历代君主的掌纹磨出幽暗的光泽。他屈起指节抵着下颌,深灰的扶手映得他指尖发亮,像某种猛禽的利爪。
晨曦尚未拂晓,群臣已然在台阶下排成战栗的扇形,最靠近王座的老派贵族至始至终维持着单膝触地的姿势,那绣着家徽的丝绸仅在半道便被汗渍浸透。
“殿下,北约克的使节......”掌玺大臣的声音在廊柱下碎成回声。
不作答复,名作罗塔里的男人只是摩挲着深深嵌入皮肉的扳指,那是加冕时留下的旧伤——权力的烙印比任何刑罚都来得刻骨铭心。
他已经在位二十余年,可即便历经岁月的洗刷,这面向朝堂的王座室依旧残留着前代君臣的血锈,弥漫着经久不散的腥气。
当然,这是他一手造就的杰作。
滚落的头颅,卑微的乞求,恶毒的诅咒......在兵戈之下,过去的一切都化作了不起眼的齑粉,唯有归于掌心的皇权才是永恒的真理。
罗塔里缓缓抬眸,目光如刀锋般掠过阶下众人。他看见那些低垂的头颅,绷紧的脊背,颤抖的指节——恐惧像无形的丝线,缠绕在每个人的咽喉,而线的那一端,正牢牢攥在他的指间。
数年的征伐,权威的积重,在励精图治之下,他名正言顺地成了黑廷斯最伟大的皇帝,如今,已没有任何人胆敢忤逆自己。
或许,那离岸的自由风气通过文字言传至他的国土,但这些微不足道、只在草稿上践行的理想主义又怎么可能动摇自己的统治。
功勋的授予,阶层的分化,法令的颁布,罗塔里并没有推翻过去的一切,也没有撇去那腐朽落后的制度,作为皇帝,他仁慈地将平等与共,将民权利害写进了法案之中,难道这还不足够吗?
诚然,曾经他以铁血手腕控制了旧时的皇族,站在道德的至高点审判善恶,站在人民的利益上挥斥方遒,更承诺了许多根本实现不了的目标,可目标之所以遥不可及,便是因为它最先建立在假设与可能之上。
也许,民众中会有不满的声音,会有积怨的心绪,但人总是会在进退两难之间选择妥协,在身临其位后,罗塔里对均衡臣民的意见颇有所得,也乐于坐视那些愁苦与诘难的面容。何况,那累累的功勋,那得胜归来的捷报如飞花散落,享受着征伐益处的人们何以反对为他们谋求幸福的己身?
若有忤逆者,若有不知趣者,哪怕他得授功勋,曾被自己重视,也避不开唯一的结局,究其参差,不过是体面与否,就像曾经盛极一时的迪尔勋爵。
是,他自然是一代英武的大帝,从别国的领民身上刮去膏粉,供养拜倒在身下的臣子。
“北约克的使节,又向我们进贡了什么好物?”
戏谑地敛起眉目,阶下的大臣闻言,正要上前汇报,便被他挥手打断。
“想来,又是那些干裂的雪松与狐裘,少了新意,却胜在稀罕。”
二十年前,北约克的公爵曾站在同样的位置,昂首挺胸,眼中燃烧着野心的火焰。彼时的罗塔里尚未加冕,而前者的剑锋离他的咽喉亦只有一寸。
如今,其人的头颅早已化作王座下的一具白骨,而北约克的使节——他的长子正跪在父亲曾经站立的地方,额头紧贴冰冷的地砖。
罗塔里的嘴角缓缓上扬。
“抬起头。”他命令道。
使节僵硬地直起身子,脸色惨白如纸。年轻的脸上依稀可见公爵的轮廓,可那双眼睛里再也没有火焰,只余下瑟缩的阴影。
皇帝满意地眯起眼。
“你父亲当年也像你这样看着我。”他轻声道,指尖在王座的扶手上敲击,如痛叩响一具棺材的盖板,“可惜,他的眼神比你丰富得多。”
“当然,无需畏惧,毕竟,我是个念旧的人,总是对那些临终前的面孔记忆犹新。”
不再驻目两股战战的前者,罗塔里转而看向一旁站立已久的传令官。
“殿下,金雀花公国并未接受我们上奉的条约,并将近海的舰队派遣向在外的岛链。”
上前一步,男人跪伏在地,将海军部的战报递与前者。
“这是......”
“明目张胆的挑衅!”
明明只是稍稍顿挫话语,已然有他者作皇帝的喉舌,不乏殷切地附上数句‘忠言’。
“说得好。”
并指合掌,罗塔里低笑着向发声的臣子倾下视线,不知其深层的意味。
“明明将将建立新朝,明明内部的混乱不断,矛盾尖锐,却胆敢漠视黑廷斯帝国的权威。真不知是那无权的皇帝假作声张,还是所谓的首相自行其事。”
“又或者,就像这些史书中所说的,世代积累的恩怨已然盖过国力的轻重,遮蔽无知的耳目,终究要见血才能洗清?”
镌刻着双首飞龙的旗帜随其人的起身平展飘扬,王座室内骤然寂静,连呼吸声都愈发凝滞,群臣的脊背弯得更低,仿佛有千斤重量压在肩头。
声消人褪,半晌,阶下才传来铠甲碰撞的脆响,隶属海军部的总督倾身向前,顶着居高者的视线表述忠心。“殿下,请允许我率领第一、第三舰队驰援远海,荡平金雀花公国的海上力量。”
“很好。”
或许,直到这一刻,这位大帝才发自内心地张扬笑容。
他拍了拍前者的肩侧,主动为对方披上了那面黑红的旗帜。
“传令!”罗塔里的嗓音不大,却让所有人有感沉甸,浑身一颤,“集结东境舰队,统合特调编队,半月内开赴争议海域。告诉金雀花——”他顿了顿,嘴角蓦地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
“我给他们最后一次机会,要么跪着献上降书,奉出一切,要么躺着迎接炮火,静候死亡。”
多么不讲理,多么无人道,野心家将侵略诉说成荣光,将杀戮编纂成悦耳的颂歌,恃强而凌弱。
第二百零六章 罪孽深重的少女
视线倒回廷根,连绵的阴雨过后,这座城市终于迎来了初夏的第一个晴天。
擦去额前渗出的细汗,将浸润的毛巾置放在临近的搁架,夏洛蒂收回左轮,将膛中的弹壳逐一倾倒于掌心。
自从加入仲裁庭之后,早间的晨练几乎已经成了她的习惯之一。
这不仅仅是饰与他人的伪装,也为协调不同傀儡间的感官差异。参差的序列,体态的有别,她必须衡量手眼的协同,寻到多个最适发力的区间。
当然,在这一过程中,除去思绪的陪伴,往往会有不请自来的观众静候一旁,语出喝彩。
不用回头,她就知道是谁来了——那轻快的脚步带着淡淡的清风,整个仲裁庭只有一个人会这样。
“今天又是全中靶心呢!”佩德琳快步走近,赤色的长发在阳光下如同一簇跳动的火焰,“要我说,夏洛蒂,你也教教我好不好,那些子弹简直像长了眼睛一样听话。”
夏洛蒂扬起唇角,手中的动作丝毫未停,“早上好,佩德琳。这么早来训练场,该不会又躲着梅尔维斯吩咐的文书工作吧?”
“呀!被发现了。”捂住胸口,话虽如此,红发少女的面上全然不见反悔。“那些档案都快把我淹没了,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一时间,各种杂事交加,就连港口的航运也戒严了。”
指尖稍稍顿挫,随后将最后一枚子弹推入弹巢,“看来海鸥们最近要饿肚子了。”
“是诶,昨天码头巡逻队还扣了三艘远洋来的商船,说是......”佩德琳压低喉嗓,模仿起长官粗犷的腔调,“例行检查。”
“噗,好了,佩德琳,单是形容不必那么绘声绘色。”摘下训练用的棉布手套,夏洛蒂笑而起唇,“我小时候养过一笼云雀。每当暴风雨来临前,它们总会把食槽里的谷粒藏进羽毛底下。”
海螺姑娘眨着翠色的眼眸,好奇地凑近:“后来呢?”
“后来有个清晨,我发现它们把藏了半个月的存粮全撒在了笼底。”少女轻轻吹去左轮枪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附耳细语道,“当天下午,冰雹便砸碎了半个花园的玻璃暖房。”
这自然是种隐喻,对战争的暗衬,只是,没有预设的提醒与处境的催成,佩德琳大抵是难以意会自己的表达。
如若可行,夏洛蒂倒真的想继续这平静祥和的生活,仲裁庭的事务虽是偶有堆积,却也有闲暇空置的休憩日,仅仅负责文职工作与部分轻便的事件并不会给她带去太大的负担,甚至于,还是闲情逸致的另类消遣。
而之所以先扬后抑,是因为,通过灵性的视野,她已经敏锐地察觉了命运弦丝的拨动,Z女士与佩德琳的运势正在隐隐跌落,低倾至伤重身死的程度,或许,不多时,如今的娴雅温馨,就会化作过眼云烟,被一次灾难无情地摧毁。
身为仲裁庭的一员,作为被照顾的一方,她理应提醒自己的同僚,例如提醒佩德琳近日不要单独行动,建议Z女士注意大小事件的端倪,可近乎直觉的感触,如何做得了书于纸上的证据,流经口中的解释?
夏洛蒂·欧肖注定是做不到的,她只是个序列八,无法在大势面前挽救他人,就连保全自我也要假饰出负伤的无能为力。
所以,在数日之后,她应当坐视泽莲娜与佩德琳身遭不幸吗?她该漠视这些时日所受的照拂与关切吗?
凝望着目中这张明媚灿烂的俏脸,夏洛蒂并未开口,只是伸出手,轻轻捧起前者略带婴儿肥的双颊。
“呜,夏洛蒂,怎么了?”
澄澈的眼眸不住眨弄,鼻息带去的温湿亦让她有一瞬的恍惚。这个总是活力四射的姑娘,此刻正懵懂地歪着头,全然不知即将降临的恶事。
“没什么,”她松开手,嘴角勾起一抹惯常的温柔笑意,“只是突然觉得,今天的这缕发带很衬你的眼睛。"
佩德琳立刻雀跃起来,像只被顺毛的猫儿,蹭了蹭她的手心:“是吧是吧!这可是我在港口的集市新买的!”她转了个圈,火红的长发在晨光中划出弧度,“夏洛蒂,你终于也懂得欣赏我的时尚品味了,我就说梅尔维斯不懂风情!”
晨曦透过训练场的穹窗洒落,在少女浅色的眼睫上倾洒光影。多么美好的早晨啊——如果没有那些在灵视中愈发清晰的恶性征兆。
沉默无言,夏洛蒂终究是心软了。
在这方世界,像泽莲娜与佩德琳这样的姑娘并不多见,她们的品德受世事与自我锻造,她们清丽的容貌受上天赐予,是自己为数不多能生出兴致的人。
罢了,就当是兴起时的任性,哪怕可能会留下被窥出的破绽与痕迹,至少也比坐视前者,坐视Z女士受伤乃至命丧来得更好。
她们终究是受了自身的影响,又对自己多有照顾与包容,即便是热衷于旁观希望破灭的光景,笑看悲剧与愤恨的交织,那也有着必要的前提。
人若是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不明不白,任凭史书留下潦草的记载。
垂眸掩去眼底的暗涌,她的指尖在佩德琳的发尾轻轻一绕,引得那姑娘面色微红,倍感无措。
“今晚,要一起去白蔷薇剧院看演出吗?我记得在那时,你就提过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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