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覆酒
“很好。”希尔瓦站起身,一手稳稳地扶起昏迷的泽莲娜,“机械之心与耕耘者的支援马上就到,这里由他们接手处理。你,随我立刻护送泽莲娜返回圣堂,接受高阶药师的治疗。”
“她的伤势拖不得。”
没有再追问关于命运感应的细节,但那深埋的疑虑并未消散,只是暂时被更紧迫的职责压下——救治重伤的同僚,追查叛徒和血族的踪迹,处理这场震动廷根教区的恶性袭击事件。
雨不知何时彻底停了,但阴云并未散去,唯有教堂的钟声,在廷根上空沉重地敲响,一声,又一声,为逝者哀鸣。
第二百一十六章 离别
消毒水的气息顽固地拥入鼻腔,混着草药苦涩的余韵,一缕晨间的微光透过高窗,在洁白的床单上倾下光斑。
泽莲娜的意识缓缓上浮,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灵魂的钝痛。她费力地掀开眼皮,模糊的视野内,是圣堂医疗室熟悉而冰冷的石砌穹顶。
记忆的碎片汹涌回潮,死去的同事、破碎的安息之门、瓦伦提娅的讥讽、梅尔维斯的离别、夏洛蒂孤注一掷的挺身......画面最后定格在希尔瓦清冽如泉的眼眸。
梅尔维斯。
这个名字在心口狠狠一剐。
愧疚、担忧、一丝被背叛的刺痛,还有深沉的无力感交织在一处,她终究没能拉住那个坠入深渊的姑娘。
瓦伦提娅付出了代价,亦带走了她,黑发少女最后那番话——这里曾有人,在我坠入深渊时,试图递给我一根绳索,言犹在耳,却显得更为讽刺。
绳索断了,坠落的终局似乎无可挽回。
艰难地转动脖颈,目光落在隔壁的病床,见到昔人如故,她缓缓松了口气。
是,佩德琳正安静地沉睡着,苍白的小脸在日光下近乎透明,呼吸微弱但平稳。她的右臂包裹得严严实实,那把几乎散架的竖琴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床边的矮柜,断掉的琴弦像枯萎的藤蔓。
泽莲娜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触碰海螺姑娘露在被子外的手背,冰凉。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恸和自责淹没了她。
桑德倒毙在雨中的码头,妮娅下落不明凶多吉少,佩德琳几乎失去拉琴的手......整个仲裁庭的分部,在廷根,在她手中遭遇了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她辜负了作为前辈,作为领导者的职责,亦辜负了同伴的信任与寄予。
这位年近三十的丽人,素来不曾流露软弱的强者,头一次按捺不住情绪。
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鬓角与床枕。
“Z女士,您醒了?”
清冷的女声附于耳畔,却比过往多了份温度与疲乏,夏洛蒂候在床边已然有一宿之余。
她看起来有些憔悴,翠眸下带着淡淡的青影,但神情依旧平静,手中还拿着一块干净的毛巾。
“夏洛蒂,你......你还好吗?”
干涩的话音从喉间挤出,听声见人,泽莲娜便艰难地伸出手,想要去握前者的指节。
“您现在需要的是静养,猩红之吻留下的诅咒虽是被祛除,但日夜的操劳与失血过多依旧让您的身子无比虚弱,需要时间慢慢调理。我并无大碍,只是灵性消耗过甚,一夜的修养,便已是如常。”
有感前者言行的艰难,夏洛蒂纵然无言,却亲身用棉签沾了温水湿润丽人的嘴唇,专注且细致。
恰有一道晨曦洒落,将少女的半边俏脸浸得皙白,如梦似幻,仿若油画里和洽唯美的布景。
“多谢......”
恍惚间,泽莲娜似是想起了过往,每每出行任务,因公受伤时,贝拉也会这样候在床榻与坐席之间,细致地为己处理伤口,长谈漫漫。
有叹息酝于唇间,或许是二人的谈声惊动了一旁的姑娘,佩德琳懵懂地睁开双眼,徐徐醒转。
“笨姑娘,睡得可好?”
“Z女士,您,您!”
耳闻这熟悉的女声,佩德琳激动地试图起身,却被右臂传来的刺痛制止。她倒吸一口冷气,小脸皱成一团,不由得看向那被夹板固定的手,又瞥向矮柜上的竖琴,眼神瞬间黯淡,像是熄灭了最后一束星火。
“琴......”
“不必担心,佩德琳。”合上置放在一旁解闷的书籍,夏洛蒂主动开口,“机械之心的工匠大师已经看过。他们说琴箱的主体结构可以修复,琴弦也能更换。只是需要时间,还有——”
“等你康复。”
目光瞥向红发少女的手臂,夏洛蒂的表态不言而喻。
“那桑德,妮娅,还有大家......”
想起昏迷前最后的景象,佩德琳的眼圈迅速泛红。
夏洛蒂沉默地点着头,用毛巾轻轻擦拭少女额间的冷汗,动作是她一贯的轻柔。
“桑德回归了女神的怀抱,妮娅下落不明,初步判断在码头行动前就已失踪,余下的成员悉数牺牲。所以,你更要代替她们好好活下来。”
残酷的现实像重锤砸下,佩德琳的眼泪汹涌而出,不是因为身体的疼痛,而是为逝去的同伴和那份沉重的幸存感。
“擦擦眼泪,总会守得云开之时。”
像是自言自语,夏洛蒂默然守候,只在哭声渐弱时,将一杯温水递到前者的唇边,轻声道:“喝水。”
便在这时,病房的门被再次推开。希尔瓦走了进来。那头银发一丝不苟,面容依旧冷峻,只是看向床榻的两人时,冰封的眼眸掠过一丝极淡的波动。
“泽莲娜,佩德琳,还有夏洛蒂。”她颔首致意,“枢机教团下达了初步的处理意见。”
泽莲娜已然坐起身,靠在柔软的枕头上,脸色苍白,但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沉静,只是藏着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哀伤。
她看向希尔瓦,等待着宣判。
“一、鉴于廷根仲裁庭分部遭受重大损失,人员折损严重,建制已不完整,为保障剩余人员安全及便于后续调查整合,枢机教团决议:原分部所有幸存成员,即日起调往圣堂总部,并入相关序列,接受统一指挥与安置。廷根非凡事务的监管职责,暂由机械之心及耕耘者暂时接管。”
希尔瓦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如同宣读一则客观事实。
“二、泽莲娜·Z女士,需对分部遇袭及损失承担主要管理责任,伤愈后需向‘审判者’阁下当面述职,并接受为期一年的行为观察期,期间暂停一切独立指挥权限。”
“三、夏洛蒂,佩德琳,作为重要亲历者,需配合总部进行详尽事件调查。佩德琳伤愈后需要接受心理评估及灵性稳定测试,关乎后续是否继续工作在一线。”
“四、费尔顿牧首在袭击发生后恰好外出巡礼,行踪成谜,嫌疑巨大,已被枢机教团内部通缉;瓦伦提娅及梅尔维斯携封印物‘猩红之吻’叛逃,这二则事件由总部的‘白手套’接手,列入最高优先级的追捕序列。”
调令简洁而冷酷,如同冬日的寒风,吹散了这座小城最后的一丝烟火气。它的措辞官方而冰冷,没有提及任何追责,也没有任何抚慰。
这看似是保护性的调动,实则是将她们这些‘失意者’和‘麻烦’收拢到眼皮底下,便于管理与监控,也宣告了廷根分部的名存实亡。
泽莲娜阖上眼帘,久久无言。窗外,是廷根熟悉的街景,是她经营了数年、倾注了心血的地方。
仲裁庭那栋尖顶塔楼虽然残破,但轮廓仍在。这里有过壁炉的温暖,有戴尔嘟囔着要退休的声音,有佩德琳轻快的琴声,有梅尔维斯沉默但认真的侧脸,也有夏洛蒂沉稳可靠的身影......而现在,一切都将远去。
佩德琳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下意识地去揽那矮柜的琴轮,拨起一道低沉的、带着离愁的单音。
“总部......会很不一样吧?”她轻声问,带着一丝对未知的怯意和对故乡的不舍。
泽莲娜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用左手轻轻拍了拍佩德琳的掌背:“嗯,会不一样的,但我们还在。”
道尽公事,白发丽人的目光便停留在夏洛蒂的身上,那日在仲裁庭,那份被无形力量牵引的宿命感,以及前者在绝境中展现出的、远超序列八的冷静与直觉,始终萦绕在她的心头。
于是——
“夏洛蒂,”希尔瓦再起唇音,喉嗓比刚刚更低沉了一些,“关于你在此次事件中的表现,以及某些细节,总部调查组会有更详尽的询问。”
“希望你能如实陈述,不抱侥幸。”
“我明白,希尔瓦女士。”夏洛蒂微微颔首,姿态依旧无可挑剔。
“我会全力配合。”
第二百一十七章 骄傲
离愁的音符在琴声中婉转。
数周的修养,Z女士的伤势终于在圣堂药师的照料下稳定下来,那身诅咒虽是祛除大半,但彻底拔除仍需时间和机缘。佩德琳的右臂拆除了大部分的石膏,即便动作依旧僵硬,可至少保住了拉琴的希望。
离开的这一天,天空早早飘起了细雨,一如她们抵达港口那夜的重演,只是气氛更加沉重肃然。
没有盛大的告别仪式,机械之心分部的负责人和耕耘者小队的队长伊斯代表当地官方组织前来送行,表达了对己的惋惜和祝福。希尔瓦站在稍远的地方,如同一尊银发披霜的雕塑,沉默地履行着戍卫的职责,庇护这支伤残的队伍。
无人知晓那雨夜死去的人,唯有那林立在公墓的石碑与登记在册的授勋表记下了逝者的名字,唯有那伤情稍好,便在临别前赶去祭奠的几人还铭记着昔日同事的面容。
阴阳两隔莫过于此。
素净的黑色风衣搭在Z女士的腰肢,那身形比受伤前更显单薄。她坐在窗边,最后回望了一眼在雨幕中显得格外萧索的仲裁庭旧址——那座尖顶塔楼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伤口。
那里埋葬了她的同伴,她的失职,还有......她未能拉回的那个姑娘。
佩德琳则抱着她的琴箱,低着头,努力不让眼泪滴落。
马车缓缓启程,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廷根的街道、建筑在雨帘中渐渐模糊、后退。
车厢内一片寂静,唯有车轮滚动和雨点敲打篷顶的悉索。
不知过了多久,佩德琳忽然轻哼起一段旋律。没有歌词,调子有些破碎,断断续续,带着伤后的虚弱和挥之不去的悲伤。那是她家乡的一首古老船歌,原本是远航的水手们祈求平安归来时唱的。
此刻从她口中哼出,更像是一曲无言的挽歌,献给逝去的同伴,献给再也回不来的廷根时光,也献给那未知的前路。
夏洛蒂微微侧头,目光穿透雨幕,望向南方——那是梅尔维斯现今所处的方向,通过命运之弦的牵引,她能够清楚地坐观每个被自己影响的姑娘。
她依旧寡言默然,处事不惊,唯有翠眸深处,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幽光掠过。
她随女士的视线,也看雨中的离别,仿佛只是在欣赏一幅褪色的旧画,没有人知道此刻的她在想什么。
是庆幸于身份的未曾暴露?是谋划着在佛伦萨更复杂的局面中如何继续她的‘乐趣’?亦或者......对这场由她涉身入局,牵扯良多的棋盘,带着一丝玩味的旁观?
呜——
汽笛长鸣,宣告着辞别的时刻。
娇小的麻雀手捧厚重的书籍,站在马车的必行路上静候着一个人,又或者是一道视线的到来。
她等到了夏洛蒂的倾目,等到了那道从窗边洒下,带着讶异与欣然的浅笑。
看啊,曾经属于华生的小鸟,已然绽放出自己的光辉,那个叫作温妮,连性名都无比平庸的女孩,如今正领着机械之心分部的一众成员,用目光为远去的车辆送行,她并未开口,却像在说,不日,她便会前去佛伦萨追近己身。
执拗要强的鸟儿,褪去上天覆予的灰尘,只为了向一人证明,向一人倾诉不忿,质问真心。
多么生动,多么令人期待,快乐总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夏洛蒂便是如此,她喜欢拿别人的不幸映衬自己的幸福,再拿别人的痛苦与挣扎作为自己继而前进的动力。
从道德层面上说,这应该是一种值得批判的行为,但她不在乎,她觉得像自己这种忠诚于欲望的人,能做到只在心里乐呵一番,而不是主动去找乐子已经很值得骄傲了。
是了,夏洛蒂一直为自己感到骄傲。
佛伦萨,圣堂总部,枢机教团的审视......这些不过是舞台的转换。真正让她眼底掠过一丝兴味的,是方才那只娇小的麻雀,她手捧厚重的典籍,目光穿透雨帘直刺而来。
那眼神里燃烧的不甘、求证与无声的宣战,远比任何华丽的辞藻更能撩拨夏洛蒂的心弦。
质问真心?证明价值?
她在心底低语,一丝难以压抑的愉悦像羽毛搔过心尖。
这种被凝视、被追逐、被当作某种‘目标’的感觉,本身便是一种高级的乐趣。看着温妮这只蒙尘的小鸟,在机械之心的框架下笨拙又执着地梳理羽毛,试图飞向自己认为的事实,并坚定不移地向前,一求她的肯定或否认。
是啊,唯有由自己亲手发掘的,亲眼见证的,才是最不容质疑,最不容反驳的真相。
温妮,我的确看轻于你,但你的敏锐与直觉触到了这层假面,也知晓了恶人的本质,那么,你又该如何偿还恩情呢?
车轮滚滚,碾过漫长的路途,从驽马的嘶鸣到火车的咆哮。
窗外的景色自湿润的田野丘陵,逐渐过渡到更为开阔的平原,偶尔能看到工厂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喷吐黑烟。
空气中属于海港的咸腥被一种混合着煤烟、蒸汽机油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庞大都市的喧嚣气息所取代。
佛伦萨近了。
当由钢铁铆接而成的拱形棚顶出现在视野尽头,雨势也暂缓零落。铅灰的云层裂开缝隙,吝啬地投下几缕微光,却无法驱散这座万都之都上常年笼罩的灰霾。
马车驶入站台,喧嚣的声浪瞬间扑面。
尖锐的汽笛声、搬运工的号子、蒸汽阀门泄压的嘶鸣、小贩的叫卖、不同乡音的交谈......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洪流。
粗粝的穹顶下,钢铁的轨道如同血管般向四面八方延伸,吞吐着形态各异的钢铁车厢,衣着体面的绅士淑女与满身油污的工人摩肩接踵,步履匆匆。
便在这一刻,一道瘦削却挺拔的倩影走近车厢,她倾目扫视,似是在寻着某位归人。
“贝拉医生,您怎么来这了!”
人群中,熟悉且钦佩其的小民不乏热诚,用言行表达敬意。
于是,旧友的称呼落入耳中,本是低眉的Z女士微微抬头,便与前人的视线恰好吻合。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拉长。
医者顿住脚步,有心上前,却仿若有所为难,她生硬地开口,像是不得不拉远距离。
“泽莲娜......”
环境,气息,神态,似乎一切都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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