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覆酒
炮火仍在不时落下,大地震颤,新的伤亡不断产生。残肢断臂、焦黑的土地、绝望的哭喊......战争的残酷在这里展现得淋漓尽致。而贝拉,就像这片血腥泥沼中唯一一盏不灭的灯,冷静地、执拗地散发着看似温暖、实则冰冷的光芒。
她透支着自己,扮演着圣人,内心却期待着远方爱人为她这位圣者陨落而心碎的画面,无论是那只情深的蓝闪蝶,还是难忘往昔的旧友。
思绪消逝,医者重新弯下腰,将染血的手指按在了下一个伤员的伤口。
她的背影在混乱血腥的帐篷里显得如此单薄,却又如此坚韧,如同一棵即将被风雪压垮,却依旧挺直脊梁的枯树,为身后懵懂的鹦鹉,上完了关于理想与现实、牺牲与权衡的最后一课。
它以生命为粉笔,以战场为黑板,用残酷的分别描摹鸟雀的成长,也呈明真正的光辉,或许并非来自毫无阴霾的太阳,而是源于深知长夜寒冷、却依旧选择燃烧自己的、那道摇曳而执着的火苗。
她安静,决绝,走向自我设定的、燃烧殆尽的终局。
她无心去听颂歌与盛赞,只是对准棚外似乎永无止境的雨幕和硝烟,向不知是敌是友的脚步,向不断送入的担架,沙哑却清晰地开口:
“下一个。”
第二百三十二章 意志的延续
记忆,多么玄妙的事物,许是生来懵懂,得到它的垂怜,亦能塑造一份崭新的人格。
缄默石室内,时间仿佛失去了线性流动的意义,唯有知识如星河般涌入,填补着灵魂中那片被刻意遗忘或被动剥离的空白。
夏洛蒂指尖轻拨,再而翻过一页薄纸,那些关于源律的奥秘、途径的根源、以及被尘埃掩埋的秘辛,正以近乎本能的方式与她苏醒的底质共鸣、融合。
每一页翻过,她眸中的神性辉光便更盛一分,那并非情感的波动,而是“知”与“能”的回归。她逐渐看清了那条贯穿始终的、由她自己亲手编织的命运之线。
远方,隔着咆哮的海峡,那位名为贝拉的医者,其生命之火正如风中之烛,明灭不定,清晰地映照在浩瀚的灵性感知中,如同乐章中一个即将滑向休止符的音节。
她甚至能听到,在战地医院那嘈杂的哀嚎与炮火轰鸣的间隙,梅琳娜那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惊呼:“贝拉医生!”
以及,那具化身最后一丝微弱的、或许带着满足笑意的灵性波动,逐渐湮灭于无边血火之中的景象。
她自然是刻意放任。
挽救?多么无趣的选择。一具早已被毒药损毁根基、注定要在舞台上谢幕的傀儡,强行维系其存在,不过是拖延一场早已编排好的悲剧,延后那开幕的时间。
更何况,那悲剧的落幕,方能催生出最极致、最醇美的痛苦。
这份死亡的讯息,将会沿着那些早已铺设好的情感纽带,精准地传递出去。
一份,送往佛伦萨那座弥漫着艺术与花香的小屋,去击碎舞台精灵所有关于未来的憧憬,将爱恋化为永恒的心碎。
一份,送往圣堂总部那压抑的静思回廊,去加深那位背负着愧疚与责任的女士的痛苦,让她在失去与辜负中进一步沉沦。
真是令人期待。
看啊,明明是尊贵的女神之身,却甘于置身事内,不顾殒命的风险,只为满足心中的兴,这何尝不是令人骄傲的事。
足下的圣堂听命于己,不计其数的教徒俯于身下,只待她随性的一句口谕。
夏洛蒂阖上眼帘,视线透过命运的弦丝,看向飞离枝杈的小麻雀,看向踏入战场的小孔雀。
视线偏移,那栗发的女孩正身处蒸汽教会的总部,于充满铆接钢铁、黄铜管道的圣堂奔波。途历秋冬,温妮早已不是那个衣着褴褛、眼神怯懦自卑的农家姑娘,华生的死褪去了她心灵的稚嫩,贫穷的出生与置身工人之间,与彼此同袍的感触进而促成意识的觉醒。
她比任何小雀都来得低微、贫贱,也曾被夏洛蒂视作无聊的闲兴,可这样的姑娘却似倔强的野草,更早地看清世事,自放任中茁壮成长为拥有独立意志的成鸟,让那恶女人头一次自觉误判与更深的期待。
此刻,那娇小的麻雀正身着一件得体的技工袍,全神贯注地操作着一台结构复杂的差分机。
她的眼神专注而锐利,指尖在布满按钮与拉杆的控制板上飞快移动,校验着纸带上打出的孔洞序列,时而蹙眉沉思,时而提指修正。
她彻底蜕变。昔日那份被生活磨砺出的苦涩,如今已淬炼成一种心神上的自信与沉着。那份对知识的渴望,对事物近乎本能的阅读能力,在蒸汽教会的体系内得到了充分的滋养和发挥。
她的序列不断上升,眼界不断开拓,如此出众的才华,自然被蒸汽教会的匠人们看重,那些储存在书库的典籍亦向之开放,让她更进一步地理解世界的真相。
多么称奇,这只她一时兴起从尘埃里拾起、稍作打磨的小麻雀,竟真凭一股不服输的倔强和那份被苦难磨砺出的敏锐,跌跌撞撞地飞到了这里。她大概仍在固执地追寻着华生死亡的真相,试图从蒸汽教会浩如烟海的档案与日常的蛛丝马迹中,找到指向那个“夏洛蒂·欧肖”的线索。
她追寻的执念,本身就成了推动她前进、变得更有价值的动力。
快一点吧,温妮,如今的你,才令我真切地感到有趣,你是否能将我逼上绝路,不得不承认,不得不点头,又是否能提起胆色,质问我为何以死亡脱身,为何一言不发地离去。
至于苏芙比?
目光越过海峡,落在那片被钢铁与鲜血浸透的土地上,昔日在治安署略显局促,警惕如刺猬的红发少女,如今也洗去铅华。
那身剪裁利落的深色军装取代了华美的裙裾,沾染着泥泞与干涸的血迹。她原本保养得宜的双手此刻紧握着一杆经过改造的长枪,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脸颊上添了几道新鲜划痕。
她潜伏在一片狼藉的战壕废墟内,呼吸压得极低,翠绿的眼眸不再似宴会厅中那般天真,而是蓄成一片沉着的湖泊,目视着远处金雀花军队的动向。炮火不时在她周围炸开,震落簌簌泥土,她却仿若磐石,唯在敌军换防的间隙,眼睫会轻微颤动。
她并非为了虚无的荣耀,而是为了生存,为了积攒那渺茫的、或许能洗刷家族污名并窥见真相的功绩。战争的残酷若磨刀石,正以最快最狠的方式,打磨着这块璞玉。她逐渐看淡死亡,学会了在尸骸旁补充弹药,学会了辨别不同炮弹的啸声,学会了在短暂的休憩中靠着冰冷的钢铁假寐。
她心中燃烧的,是迪尔家族未熄的火焰,是对那个银发少女模糊却执拗的追寻,更是在这绞肉机中活下去的本能。夏洛蒂能清晰地感知到,苏芙比的灵性在压力与杀戮中愈发凝练,序列的壁垒正在松动,或许用不了多久,她就能接连踏出那一步。
只要继而深入战场,她就能在战场的另一方,在阵营的对立面,瞥见那位银发少女,那位她心心念念的华生。
可以想象,那一瞬间的惊愕与委屈,乃至更多更多?
恶徒?或许吧。
但她从未以善者自居,忠诚于自身的欲望,欣赏由自己亲手催化的、他人极致的情感迸发,这有何错?道德批判于她而言,不过是无聊的噪音。
那编织情感、俯瞰众生悲欢的滋味,实在太过醉人,亦足以让她这位“女神”——
甘之如饴。
第二百三十三章 胜利的要诀
碧空如洗,与翻滚着铁灰浪涛的海面形同分隔。
咸湿的海风裹挟不祥的硝烟预兆,吹拂着这支小型舰队的航帆——那面曾象征着海权与荣耀的金雀花旗帜,如今在日益严峻的战局下,显得如此单薄而脆弱。
侧耳聆听,有隆隆鸣声抵近,海面随即被一道道狰狞的白线撕裂,那是舰艇高速行进留下的尾迹。这支由罗德尼少将****的小型舰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正借着晨雾的掩护,悄然扑向一支黑廷斯的后勤运输船队——这是他们惯用的“海狼”战术,以机动性咬断巨兽的补给,切断兵员的持续输送。
一如眼前所见——
宁芙微微踮起脚跟,抓着舰桥冰凉的扶手,天蓝的长发被海风拂向身后。她赤着的脚丫能清晰感受到甲板下引擎全速运转时传来的剧烈震颤,以及火炮旋转瞄准时沉闷的嘶哑。
视线微倾,她见罗德尼挺直的背影立于最前,后者正手持望远镜,平静地发布一道道指令,声音在轰鸣中依旧清晰洪亮。
“左舷三十五度,目标敌运输舰尾舵,实行炮击,截断其机动能力。”
“通知‘海妖号’,从侧翼切入,准备登船。”
一切似乎都在计划之中,那几艘笨重的黑廷斯运输船如同待宰的肥羊,试图笨拙地转向,用寥寥几门自卫火炮徒劳地还击。
是,他们鲜少失手,凭借对近海复杂水文的熟悉及舰艇相对较快的航速,神出鬼没地骚扰、截杀着黑廷斯帝国庞大的运输船队,屡建奇功,然而今日,猎手撞上了远比想象中恐怖的铁壁。
远方的海平线上,数个巨大的、喷吐着浓黑煤烟的狰狞轮廓破开雾墙,如同移动的堡垒,骤然向他们逼近。
它们的出现,无不再诉说,这是一场预先设下的陷阱。
别无他法,舰船数量与工业能力的参差注定了出击策略的有别,作为弱势的一方,罗德尼只能化整为零,力争在局部海域超过黑廷斯的分舰队,以多击少,取得战果。
但这只是无奈下的权宜之计,当归港的泊位被他国的士兵占据,即便是骁勇的海狼,也会在无休止的消耗中弹尽粮绝,终有被追近的一日。
恰似眼中所见。
“左满舵,全速!所有舰艇,分散机动,准备撤离!”
罗德尼的厉喝通过传声筒响彻旗舰的指挥塔,冰冷依旧,却带着钢丝绷紧般的锐利。没有时间震惊或恐惧,生存的本能和军官的职责让她的思绪在瞬间计算出最冷酷的选项——牺牲部分,保全整体。
但科艺与工业的差距,绝非仅凭勇气与战术就能轻易弥补。
轰——
一道炽热的火线划破烟雾,紧接着是地动山摇般的巨响。“海怒号”侧舷一艘负责掩护的轻型护卫舰猛地一震,一团巨大的火球从其舰舯腾起,钢铁碎片、木屑、以及模糊的人体组织被狂暴地抛向空中。
爆炸声过后,是令人牙酸的、钢铁扭曲断裂的嘶哑,那艘舰艇几乎被拦腰炸断,迅速倾斜,带着未能逃出的水兵们,带着绝望的呐喊,不可逆转地沉入冰冷的海水,只留下一片翻滚的油污、残骸和挣扎的幸存者。
冷血与残酷,如此清晰地展现在女孩身前。
她抱着桅杆的基座,发丝为焚风与气浪吹卷,粘在苍白的小脸上。那双总是纯净无暇的眼眸,此刻正倒映着爆炸的火光、沉没的舰影、以及海面上无数徒劳挥舞的手臂
她再看向罗德尼。
那位金发的少将如同钉死在甲板上,坚毅的侧脸被炮火映照得忽明忽暗,汗水沿着她的下颌滴落,唯有眼神死死锁定着前方若隐若现的敌舰。
“稳住,装填炮火。目标敌首舰,扰射,干扰其观瞄。”再有指令响起,压下了舰桥内瞬间的慌乱。
海怒号开火了,它的火炮相比铁甲巨舰,形同孩童的玩具,射出的炮弹打在那厚实的倾斜装甲上,大多只爆开一团团无关痛痒的火花,最多留下些许焦黑的凹痕。
但罗德尼的目的并非击沉,非凡者的能力于出膛时精确制导,炮弹落点经由视觉的补正,偏向敌舰的观测位与指挥塔,干扰对方的视线,阻断继而追击的可能。
“释放烟雾,通知全舰,向‘蛇蜿’浅礁方向撤退。”
黑廷斯的铁甲船纵然厚重坚实,但吨位的增大必然造就吃水的加深,其深入礁石密布的浅海,自然不易,而这便是前者的设想。
“Z字航线,不要笔直航行,如若中弹,动力有失......”咬紧下唇,金发丽人几乎是以切齿的语气嘶哑。“自行断后。”
这句话语太过沉重,又显无能为力。
她已然凭借对洋流、地势的极致利用,凭借近乎预判的战场直觉,在钢铁巨兽喷吐的烈焰中艰难穿梭,只是,这咫尺的距离依旧如此遥远。
轰鸣的炮弹呼啸着擦过船舷,激起冲天的水柱,将甲板上的所有人淋得透湿,有时甚至能感到弹片嵌入船体的震动。
每一次规避都惊心动魄,与死神擦肩而过。
舰体不断中弹,虽然并非致命伤,但木屑纷飞,缆绳断裂,火炮位不时传来伤亡报告。水兵们浑身湿透,满脸烟灰,有的带伤操作着火炮还击,有的拼命抢修破损,有的沉默地将战友的遗体推入大海——没有时间哀悼。
宁芙看到一名年轻的水兵被飞溅的碎木击中胸膛,倒在离她不远处,鲜血迅速染红了脚下的甲板,他双瞪大,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失去了所有神采。
这便是战争,没有浪漫,没有荣耀,只有不断消逝的年轻生命。
罗德尼的战术指挥足够优秀,她像在刀尖起舞的大师,竭力斡旋,甚至偶尔组织的反击也能精准命中敌舰的薄弱处,造成一些麻烦,延缓它们的攻势。
但航速的劣势无法逆转,距离礁岸复杂的浅海仍有一段距离。
又一艘轻型舰艇被正面击中,炸开狰狞的破口,海水顷刻倒灌而入,拖拽着生息消失在茫茫大海之中。
海怒号的船帆被打得千疮百孔,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也正是下一刻,一簇火光掠过半空,迫近彼此的视线。
“宁芙!”
几乎是本能的,罗德尼猛然蹬踏甲板,将尚且滞愣的女孩扑倒在地,用一个怀抱将其护住,护在那脆弱的血肉之躯下。
飞溅的木屑与爆炸的冲击在她的后背凿出数个血口,引得丽人闷哼一声,唇间呕血。
她不愿一位稚嫩纯真的女孩,死于自己的失职与无能。
“罗德尼少将,右舷受损,目前正在大量进水,航速已下降百分之三十!”损管队员嘶哑地报告,脸上混合着海水、汗水和绝望。
“咳,宁芙,我都说过,你这丫头,本就不该来这种地方。”即便灼痛回涌,罗德尼依旧没发出一声痛吟,只是颇为苦涩地笑骂道,“现在好了,不仅回不去,还要陪我们沉没在这无人记挂的海域。”
丽人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目光掠过海面上穷追不舍的、如同山峦般压来的铁甲舰群,以及周围越来越稀疏的友舰。
即便作为旗舰,海怒号也已丧失大半的动力,尽去存续的可能,那么——
“传令,所有剩余舰艇,不再掩护旗舰,化整为零,待脱离追击后重新聚集,由‘海怒号’断后。”
这是弃卒保帅,也是最后的决绝,她要为远方的家园,为脚下的土地保存最后一份有生力量。
为此,她会践行此前下达的命令,甘于作为被牺牲的那一个。
宁芙有感身下的舰艇猛然一个急转,用几乎倾覆的姿态,横亘在了追击舰队与撤退友舰之间,它用自己伤痕累累的舰体,筑起最后一道单薄的屏障。
炮火更加密集地倾泻而来。
金发的少将屹立在炮火纷飞的指挥台上,身影挺拔如松,唯有那双澄澈的碧眼,燃烧着绝不屈服的火焰。
“呵呵。”
许是到了临行之际,她取出一瓶烈酒,毫不顾忌地灌入唇间,任由酒液溢流,淌落于甲板。
“怕了没,丫头,到时候,可别抓着我的手哭个不停。”
回首看向宁芙,罗德尼如是调侃,好似时光辗转于昨夜。
可蓝发的女孩却不见任何动容,她踮起脚,轻轻拍了拍此刻侧倚着舷架的丽人,拍了拍对方的发顶。
“罗德尼姐姐,风向变了。”
是提醒,也是慰藉。
“别开玩笑了,丫头,我说了,你该多看点书,多跟舵手好好学,这时候,怎么可能会——”
前者的否认止于喉舌,一缕金发被逆向的来风吹过脸颊,带去些许瘙痒。
方才一望无暇的海天,蓦然被铅灰的沉云倾覆,被淅沥的骤雨吞没,浪涛激涌,目中昏沉,转瞬间,已看不清自身的五指。
是,这的确不切实际,但逝者的英魂化作不竭的灵性,为祭司的仪式填补空缺,成就更迭气象的伟力。
有巨物隐于沉云之间,循着海风徐徐迫近这似是胜负已定的战局。
那是一艘艘庞然的飞艇,它们由巨大的气球悬空,由蒸汽轮机驱动方向,它们载荷着重型炸弹,足以立于舰炮绝对无法触及的空域。
速度的缓慢被蓦起的狂风弥补,追近那些疾驰的钢铁舰艇,自上而下,倾泄炸弹。
是,她的确造不出翱翔天际的钢铁巨鸟,那是几代人竭尽心血、奉献一生的结晶,是举国之力的积淀,而她一人纵有非凡的傍身,也无法填海造陆,替代无数双辛勤的手眼,她能借用的只有那超前的作战理念。
空中力量对海上固定的标靶,永远占据天然的优势,舰炮的淘汰与视距外的打击正是未来给予其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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