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女人,都是我装的? 第16章

作者:覆酒

  无法反驳什么,华生所述的每句话虽有夸大,但也根植事实,凿凿有据,何况,这些信息甚至都还是自己主动递给对方的。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看来,以后还得对这位善变的女士多点戒心。

  “我只是实话实说,辛格先生。”

  敞开右手,呈出端坐身侧的红发姑娘,夏洛蒂招展笑容,悦声道。

  “苏芙比,我的朋友,不需要再向先生另作介绍了吧?”

  听着这声称谓,苏芙比轻薄的唇瓣翕动几下,眼中闪过些许复杂的波光。

  朋友这个词,对她来说已经相当遥远了,过去,她居高自傲,目空一切,视那些庸俗的千金们于无物,而今,深陷泥泽,却怎么也谋不得一份真挚的友情。

  无论华生如何待她,或戏弄,或调侃,可有一点始终是无法否认的,那就是,这道蹁跹的人影的确在关心自己,在设身处地地帮助自己。

  而这,就比浮于表面的言辞,比任何虚情假意都来得更为真切,所以,她心绪不定,她不懂。

  不懂明明自己拂了华生的颜面,对方却不计前嫌,甚至可以说是无私地施以援手,在己身最是无助的时候。

  “不用,就在昨日,我才收到她递交的简历,甚至还主持了一场有模有样的面试。”

  短叹一声,老侦探放下烟斗,亦交叠双手,垂颔看向两人。

  纵使口头道着玩笑,但很明显,这是撇去闲逸,谈论正事前的提醒。

  见此,夏洛蒂也不再打趣,让肃穆蹙起娥眉,让端庄重归额面。

  “既然您知道,那我就直说了,苏芙比小姐的妹妹,赛缪尔,三天前于港口区失踪,以同样的方式,隐去无踪,查无痕迹。”

  精简修辞,少女纵跃指尖,在桌台上轻轻敲点,汇成一阵??徐缓有致的乐声。

  “就像那起连环案件的报道,此后,再没有任何人见过她的身影。”

  “所以,你怎么看,华生女士?”

  没有应和前言,辛格不乏刻意地将问题重新掷回,而这也恰恰合了夏洛蒂的心意。

  暗戳戳地瞥了苏芙比一眼,见她握紧裙角,目露紧张,浑然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少女不由得会心一笑,随即拧起眉眼,极为坚定地凛声道。

  “那当然是,合并相似,先且视作同一人作案,将它归入我们正在调查的连环失踪案,放置在首位处理!”

  之前,在餐厅的偶遇,这位姑娘显然就想委托自己向老侦探求助,那现在,不妨由自己名正言顺地提出,当然,在这之中凸显一点自己的主观性也不为过吧?

  真的,只是一丁点。

  话音渐褪,可余韵不散。

  怔怔地望着凛然开口的少女,苏芙比明艳的赤瞳微微睁大,继而捂住唇瓣,意图压下肺腑汹涌的情绪。

  她之所以在此前参与面试,就是为了得到辛格侦探的帮助,而今,这个本需候待,仍需考验的目标却被前者轻易提上时程,就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于是,眼眶微微泛红,瞳眸着染水色,错愕、困惑、憧憬不断于心底交织。

  最后是......抑不住的感激。

  “按照你的描述,这的确是高度吻合的作案手法,将那位女孩定性为第十四位受害者也合情合理。”

  微微颔首,亦不乏郑重地语出承认,哪怕事件的原委变更,辛格仍不愿就此撤手,慢待这桩攸关生命的案件。

  悲苦的事情见证了太多,就会变得麻木,假若连这份敏感都失去了,那他就不再能被称为一位绅士。

  “从这一线索重新出发,我们需要调整调查的方向,赛缪尔小姐出身于霍尔一氏,而那位克希亚女士同样是为贵族。”

  侧目看向苏芙比,因由酝酿的后话,老侦探的面上不由得显出了几分歉意。

  “恕我冒昧,虽然有些不甚友善,但即便剥去了名门望族的爵位,那份曾经的出身依旧没有变,纵然只是一个假设,可同为贵族已是迄今为止仅有的共通点。”

  “越是细微之处,就越是不容忽视,因此,明日的那场冬临茶会依旧重要,而港口区的实地询情同样不能落下。”

  瞥了一眼旁侧的时钟,确认将近午间后,辛格支起身子,将放置的大衣取下披挂,继而戴上圆顶的礼帽,正声道。

  “苏芙比小姐,得益于华生女士的敏锐,我能有幸获悉崭新的线索,扩宽了思维的方向。虽然作为一个侦探,我无法向您保证什么,但我会前往实地展开调查,不负你们的努力与期待。”

  “另外,华生女士,麻烦您暂且安抚这位姑娘的心情,且在事务所内稍稍照拂,如果有客人来,还请帮忙招待一下。”

  并不打算喊上自己的助手,多数案件的侦破往往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而很明显,不过一日就为他解开迷津的华生女士,在自由探索的方面更能发挥才能。

  最重要的是,就如莫桑女士所说,这起案件涉及到隐秘,脱离了常识,或许,在思维上,自己不及对方敏锐,但在处事的经验与危机的预防上,他更有心得。

  姑娘们,可以秉持着善良,心怀着正义,但一定要注意安全。

  门扉开合,吱呀作响,但在临行前,一声提醒却恰好响起,揭过此前的调侃,触到了老侦探的内心。

  “辛格先生,注意安全。”

  嗓音清淡,却不乏郑重。

  于是,辛格压低礼帽,掩下一份笑意后匆匆离去。

  室外的冷风再度被门板阻隔,事务所内一下就安静了下来,只剩下落地钟一摆一摆的滴答声,与彼此之间舒缓的呼吸。

  没有发声打破这份寂然,夏洛蒂随手取来陈放在茶几上的报纸,懒懒散散地翻看了起来。

  她不开口,那红发的姑娘也不吱声,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心中的郁结愈发别扭。

  直至,再无法按捺积压的困惑,只得借着他物敞开话题。

  “报纸里,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吗?”

  “当然,苏芙比,作为侦探,只要你懂得怎样运用报纸,那它便是非常宝贵的工具。”

  摊开五指,垂下眼睫,夏洛蒂微笑着将手递到了苏芙比的身前。

  “来,把手给我,我来教你。”

  说是询问,实际上,她已是自然而然地覆住那姑娘的腕节,且压下指节,让体温传递,也让指尖划过报纸,发出沙沙的轻响。

  “从这里看,是近期谷物法令的调整,再关联到民情一侧的收成问题,就能知道那些法官是在根据什么修改......”

  少女的语气平且微沉,再当注视那近在咫尺的俏丽脸庞,不知为何,苏芙比的焦躁就逐渐淡了下去。

  许久,当指间的相触与摩挲不再,她才怅然若失地喃出了声。

  “这没那么重要,我想问,为什么,约瑟芬你要帮我那么——”

  “嘘,怎么不重要,我记得一清二楚,你说过,想通过自己的表现名正言顺地成为一位侦探助手。所以,我才会这么亲身指点。”

  提指竖在唇前,夏洛蒂不假辞色地出言否认,再挑起眉头,不偏不倚地注视前者,仿若审视。

  “另外,你又忘记该怎么称呼我了呢,苏芙比。”

第二十三章 生命易逝(五更)

  “华生小姐。”

  “嗯?”

  是疑惑的轻哼。

  循声看去,临近窗口的竹椅,银发少女正挺起腰肢,微抵椅背,阅读着堆砌成叠的案卷,那手指修长白净,关节微微泛青,每次按在纸面细细摩挲,都会发出轻浅的飒飒声。

  伴外界落雪的悉索,随友人抵近的呼唤,她微微抬头,却不知一缕碎发垂落,修饰半分呆愣,浑然一副憨态可掬的姿态。

  因由辛格先生的嘱托,在那次话题结束后,夏洛蒂便自午间起一直端坐于事务所的前厅,也没有强烈的出行欲望。

  这倒不是什么敬职敬业,只是她拎得清主次,知道该对自己未来的钱包厚度负起责任。

  虽说总归是有点乏味,但这些陈列的案宗中不乏一些啼笑皆非的事件,几番翻看倒也能发散思绪,消磨部分无聊的时间。

  例如千回百转的买凶杀人,从雇主到受任者层层递减,直至最后,酬劳最少的那位不觉划算,甩锅向警署自首,从而逮捕了整条雇佣链上的人。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只伴于身侧的花孔雀,她总不可能放任怠惰占据头脑,做些有失端庄与形象的事。

  于是乎,即便是共处一室,两人的相处也分外简单,你不说话,她不吱声,你翻阅书籍,而她却静静地阅览着你的模样。

  这算不上默契,但绝对称得上和谐。

  取出怀表,打开翻盖,夏洛蒂有心确认时间,可不知何时,这一器具的指针已然停止了拨动。

  是磕碰坏了吗?

  大抵,应该,一定是晨间那趟公共列车的原因,连自己的小屁股都快被颠烂了,这精密的器械哪还能有好。

  一股脑地怪罪司机,可颜面的神情依旧不变,少女侧过视线,看向窗外,当见到悬起的太阳垂落西边,昏黄的晚霞倾洒而下,她就明白了苏芙比发声的原因。

  “苏芙比小姐,天色不早,你是打算离开了吗?”

  “嗯,我在餐馆那还有份短期的招待工作,华生小姐,你知道的,我的家境并不殷实。”

  交叠双手,置于腰腹,苏芙比坦荡地承认自身的贫苦,哪怕如今身着艳丽的红裙,那份傲慢却不再显于言辞。

  这么一看,这只红艳的花孔雀倒是比原先顺眼了太多,对外强撑体面,对内听话顺从,任凭己身的挥纵。

  于是,她继而询问。

  “你在那里,有多少的周薪?”

  “......三苏勒。”

  瞧着夏洛蒂毫不掩饰的目光,红发姑娘先是难堪地抿住唇瓣,又像破罐破摔般澄明薪酬,仿佛是在向少女质问。

  ——她就是如此穷困,你又想怎么折辱?

  只是,出乎意料的,一枚银质的硬币落轻轻在她的掌背,带去了些许冰凉的触感。

  “一苏勒,买你半天的时间。”

  是慷慨的投币。

  “哈?”

  心神一滞,苏芙比下意识地抬起头,望向身前的银发少女。

  她见那双剔透的眼眸全无轻蔑,只不偏不倚地注视己身,也见那淡色的唇瓣微微张合,吐露温润的湿气。

  只此,本是污秽,絮乱,遐想翩翩的思绪便不攻自破。

  “放心,不会是难堪的要求,我只需要你帮我个忙,作为一位画师。”

  “这应该会比你在餐馆赚得更多,合情合理的雇佣关系。”

  并不是刻意去戏弄苏芙比,夏洛蒂的确有实事需要对方的辅助,或者说,她需要一个听话,能打下手的佣人。

  至于钱财,虽然有些心疼,但挖出了那么重要的线索,难道老侦探还不肯给自己预支一二?

  “走吧,换身衣服,去港口区。”

  拍了拍裤腿上的积灰,夏洛蒂将放置一侧的小皮箱递到红发姑娘的手上,再不由分说地牵着她向外走去。

  啊?呆呆愣愣地看着少女利落的模样,也看着皮箱落在自己的手中,苏芙比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她想说自己还没有答应,可忆起此前那无偿的帮衬,逆反的心理就逐渐淡了下去,她做不到拒绝对方,也拒绝不了一份厚禄。

  此时此刻的情形,正和夏洛蒂所想的分毫不差。

  是啊,在哪里辛劳不是工作,至少,华生从未欺骗过自己,如果是作为画师,苏芙比还是有些自信的。

  如是安慰自己,她提着箱子,颇有些吃力地拨开积雪,跟上夏洛蒂的步伐。

  不怪红发姑娘气弱体虚,这自午间飘落的飞雪早早在街道上铺开了一层,光是行走其间便分外艰难,更别提携带着重物。

  也没走出太远,夏洛蒂便轻快地踢嗒雪层,去而复返。

  并非苦于天气恶劣,放弃了想法,她只是将门口正在营业的招牌翻至反面,换作歇业的标识,振振有词道。

  “差点忘了这个,都将近黄昏了,辛格先生应该不会怪罪我自做自张吧,要是他有意见,那就是压榨劳工!”

  有心从门口的木篓中抽出一把深黑的雨伞,夏洛蒂解开布扣,推开伞面,让这份墨色在纯白的天地中独树一帜。

  沥沥的雪花落在额间,化作拂面的一丝凉意,站得稍远的苏芙比打了个冷颤,她在路口等候着少女回来,但似乎,这雪势有渐大的趋势,行色匆匆的人们已然难耐心躁,嘶辱出声,

  然当那道银发的身影持握黑伞,行至近处,向着己身倾下伞面,为彼此隔绝出了一个新的世界,它便停了。

  “走吧。”

  是临行的提醒。

  主动接过微沉的皮箱,转而将轻便的黑伞递与对方,夏洛蒂能感觉到对方的指节冻得哆嗦。

  倒不是什么关心,只是冷彻了双手,可就不再好灵便地作画。

  公共列车的嘶哑如旧响起,伴随一颤一颠的起伏,不多时,她们就来到了那处熟悉的港口窄巷。

  当鞋底触及灰白的雪层,太阳只剩边角的一隅,苏芙比再不能压抑疑惑,如实问道。

  “华生小姐,你打算让我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