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女人,都是我装的? 第17章

作者:覆酒

  冬日的严寒,突逢的大雪,这恶劣的天气本不适任何的行动,但环顾四周,仍有裹着单巾的工人奔波于厂房,俯身于坊间。

  没有开口,夏洛蒂单是抬手指向了某处角落。

  顺着视线,红发姑娘看见一处可以避风的肮脏檐角躺了一地蜷缩着的流浪汉,有男有女,有老也有小。

  他们的脸色清白,身形麻木,在这寒冷的夜晚里,谁也不能保证那些可怜人能够再次醒来。

  恰在这时,少女轻声开了口。

  “苏芙比,去画下他们,不需要油性的颜料,用最基础的铅芯素描就好。”

  将沿途购置的画架与纸张递给前者,夏洛蒂撑起黑伞,静立身后,就这么为苏芙比遮去不尽的风雪。

  “为什么?”

  很明显,红发姑娘依然不懂少女此举的意义。

  “你应该知道繁花画展即将到来,有想过让自己的画作进入万众的视线吗?”

  “不可能的,繁花画展陈列的画作都是大师们的亲笔,他们用着最好的颜料,有着名气的打底,而一幅素描,一幅贫苦劳工的素描,根本吸引不到那些权贵们的目光。”

  当即做出否认,苏芙比理所应当地开了口。

  “从官者,贵族,到各个为廷根做出杰出贡献的人才,乃至部分有名望的平民,他们见惯了高雅的事物,追求着美学的塑造,哪怕不懂艺术,也没有人会为苦难喝彩,为这些看不见的,微不足道的画面倾心。”

  抬首望向白茫的天空,夏洛蒂浅浅扬起了唇角。

  “为什么要去迎合他们的喜好,圣临时节的画展是自罗塔里大帝改制成帝后首肯的活动,他希望那些画师能用纸笔描绘出帝国的繁荣,传颂出自身的功绩。”

  “可实际上,这个国家,这个城市并不繁荣,他们,还有你,都过得很艰难,很困顿,不是吗?”

  在获悉欧肖一家缢首前后的状况后,在尚不曾触碰隐秘的门扉前,她就有设想过该如何纠集群众的力量,在相对平等的海拔揭露实情,以大势推倒既定的判决,洗脱欧肖小姐的罪名。

  而繁花画展,这个聚集着社会名流,吸引着权贵精英,被政府万般重视,廷根最为盛大的展览,便是自己最先预想的终点与舞台。

  哪怕如今知晓了非凡力量的存在,夏洛蒂的想法依旧没有变化。

  材料获取的困难,仪式晋升的苛刻,若是要踏足‘仲裁者’之路,因迪亚党的魁首布莱特·坎宁,那起失踪案尚未明了的真凶,皆是可供审判的对象。

  然而,一个月的时间终究太过短暂,少女不可能将所有希望寄放在一处,她会为了晋升非凡而频频奔走,也会涉身于民众之间,行攀山之举。

  她可以接受竭尽所能,走向终末,却绝不愿深陷迷蒙,平庸而逝,纵然是失败,也依旧要轰轰烈烈,史册留名。

  书籍,象征知识,诠释思想,画卷,能直观地表露悲苦,正是因此,在知晓苏芙比在作画上的才能后,夏洛蒂才重视起了这只花孔雀。

  所以——

  “我们理应让他们看清隐藏在繁荣下的破败,看清这个城市的真相,也看清这些人,那些人,还有我们的模样,苏芙比,你看到了吗,这些生命,轻若鸿毛,若飞扬的尘埃,若明日即将消失之物,无比易逝......”

  黑绸的伞面倾下,她向苏芙比递去了削利的铅笔,道。

  “落笔吧,我会为你......”

  “撑伞。”

第二十四章 爱屋及乌

  铅芯跃动,线条落成,纤长的指节拧握笔尖,在泛黄的纸张勾出轮廓,泛开一阵沙沙的轻响,

  侧耳去听,远方的轮船吹响汽笛,挪目去看,近处的街灯忽明忽暗,偶然照出那压低肩臂,专心一意的红发姑娘。

  她仿若孤身,可肆虐的风雪却不近其人,只在方寸之外积淀成层。

  不知缘由,但当抬首,在矮楼的阴影中,有一柄黑伞撑开白皑,有一道银发的身影静静独立,仅为那专注作画的友人遮去寒风,和洽且自然。

  “......华生小姐,我不懂。”

  笔尖一顿,蕴着苦难的人相留于画纸,暮色愈渐低沉,苏芙比的困惑也随疲态的加深愈渐浓郁。

  在她的身旁,已然陈放了数张完稿的素描,其中有躺倒的流民,有光膀的瘦汉,有佝偻的老人,也有蹒跚的孩子。

  自昏时渐近晚间,笔尖不断纵跃,往来的行人或有留意此处,但注意到这黄纸黑线的写生,便纷纷淡薄了兴致,重新奔走于厂区与街巷。

  那些苦难的模样,正是他们的写照,也是他们想要摆脱,却无法挣离的事实,而没有人愿意直视自己的丑态。

  “为什么你要为他们,为我们,为微不足道的劳工,流浪汉作画?没有人会感激这样的作为,他们甚至会因之愤懑,因之不忿。”

  掌心渗有细汗,长时间的动笔让红发姑娘的状态渐差,哪怕遮去了风雪,冬日的严寒仍是冷彻了身体,使她微微发抖。

  “苏芙比,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

  轻颤伞面,抖下沉积的落雪,夏洛蒂平静地看向黑夜,仿佛只是在向己自述。

  “我讨厌苦难的模样,无论是自己,还是他人。”

  “可华生小姐你分明是位贵族啊,你分明可以高高在上,毫不在意这些平民,就和过去的我一样。”

  闻此,苏芙比再不能压抑心中的欲言,终是说出了这个埋藏许久的问题。

  “贵族?”

  像是首次耳闻这个词藻,夏洛蒂怔了片刻。

  旋即,她轻声笑了出来。

  先是忍俊不禁的浅笑,再是有失仪态的嗤笑。

  “你是这么认为我的吗,苏芙比?”

  很棒哦,这种真心诚意的吹捧环节,太美妙了,再多吹一些,心道如此,可夏洛蒂的颜面分外平静,只重情景的塑造。

  “难道不是吗?无论是端庄的礼貌,还是毫不吝啬的作态,没有良好的家教,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姿态。”

  听着少女悦耳的笑声,在那之中分明带着揶揄,可落在耳中,苏芙比浑然不觉气恼,她只是不解,不解于华生如今的言行。

  “虽然很高兴得到这份赞誉,但我问你,贵族不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睛,贵族与他,他们又有什么不同?”

  指向那些卧在街头,瑟瑟发抖的难民,道尽前言后,夏洛蒂合拢伞面,缓步走向了这位疲乏气弱的姑娘。

  前倾身体,俯下脖颈,没有多余的动作,她单是伸出食指,轻轻挑起对方的下巴,又温柔又戏谑地抿动薄唇,吐出湿气。

  “莫非,苏芙比,你觉得现在的自己,和他们还有着本质的区别?”

  红眸猛然一缩,心头更是剧震,苏芙比能感到,一只指节分明的手透过衣物覆上了自己柔软的后背。

  “那身礼裙是你为数不多的旧装,对吧?”

  说是询问,可指尖却自上而下,缓缓滑落,不见停顿。

  红发姑娘想要挣脱,可淋漓的寒风与长久的挥笔早已让她精疲力竭,身体发软,加之少女的力度恰到好处,舒缓的感觉不多时便盖过抗拒,从后颈荡了开来。

  “你住在最廉价的公寓,苦于贫穷,在晚上连煤灯都不愿点起,你的十指也逐渐粗糙,只愿戴上手套见人。”

  毫不遮掩地揭出苏芙比的难堪,舒缓的感觉亦是顺着手指的翩跃游走,越往下越轻柔,也越是瘙痒。

  少女的指尖仿佛带着神奇的力量,明明隔着衣物,却将酥麻感沿着这条曲直小径送遍红发姑娘的全身。

  “你,应该否认不了这些事实。”

  话音就此褪去,指尖亦是顿挫,见到那只花孔雀的瞳孔都显出了几分涣散,夏洛蒂这才扬起唇角,松开了挑起前者下巴的食指。

  随后。

  “啊——”

  浅浅地低吟出声,苏芙比当即酌红了脸,也意识到自己究竟露出了何等的丑态。

  无法忘却方才的感受,她偏过头看夏洛蒂,那银发的少女正倚靠墙壁,坦然自若地与自己相视。

  憋闷得冷静不下来,嗔恼得心绪更为复杂,她听到华生直白地陈述自身的窘迫,许多难以言说的事物便齐齐在这一刻涌上了心头。

  果然,她还是看不起现在的我吗?那些无偿的帮助只是施舍吗?

  咬住唇瓣,锁着眉梢,苏芙比攥紧十指,双眼不由得湿润了起来,仿佛此前的所有希冀一并烟消云散。

  或许,就连她自己也没发现,那继而出口的话音已然带上了浓重的失落。

  “......那不一样,约瑟芬你分明在颠倒黑白,我并不觉得现在的自己有多高贵,但我说的是你,你和我,和他们不同。”

  提起勇气的澄清一经出口,便被少女不乏讥讽地打断。

  “不同在哪?是天生高贵的自称,还是不知变通的家训教条,亦或是那些老掉牙的先祖事迹?”

  嗤笑了两声,就像一位叛逆的贵族少女,夏洛蒂不置可否地出言反对。

  “我从不相信,有这么一种东西,能从几百年前贯穿数代人,无视智慧与愚蠢,仅仅通过血脉便流传至今。”

  “就算是这样,你的富有——”

  凡事都处之泰然的少女,唯独在这一刻抬起食指,竖于唇前,不乏郑重地止声。

  “嘘,收口哦,苏芙比,我视你为朋友,而朋友之间理应是平等的。”

  “来,跟我念,不论身份的贫贱,不论处境的参差。”

  顺从地张合唇瓣,听任前者的要求,可说到一半,苏芙比便察觉到了异样。

  “不论身份的——不对,华生小姐,我又不是孩子!”

  似笑非笑地瞧着红发姑娘的嗔颜,打趣一声后,夏洛蒂便不再戏笑。

  “瞧,这下不是清醒多了吗?好了,苏芙比,你的问题其实很简单,你我是朋友,你和那些贫苦的人们又处在同一片土壤。”

  戴上毡帽,提起手杖,她端起嗓音,无比认真地注视着苏芙比,继而道。

  “而有个词,叫爱屋及乌,你明白吗?”

  没有等待对方的答复,她挪步走近流浪汉躺卧的巷角,除了往来一趟车程的所需,将余下的钱财慷慨地施予了这些苦难的民众。

  “这是你们今晚作为人体模特的酬劳。”

  承着数道错愕的目光,也受着诸多感激的致谢,她继而回首,将手中的布伞放入红发姑娘的掌心,

  “夜色已深,作为淑女,无论是你,还是我,都该回家了。”

  只是留下这句话,留下这柄遮挡大雪的布伞,夏洛蒂便沐浴着凛冽的寒风,孤身踏进了远方的黑暗。

  爱屋及乌......

  不,等,等等!

  尚没能拨正思绪,理清话语的真意,身体已是不受控制地向那道纤瘦的身影追去。

  随呼吸的加重,随逐渐的意会,羞赧旋即酌红了苏芙比的雪颈,脸庞乃至耳根。

  “约,约瑟芬!”

  她唤出了友人的名字,也握住了对方的手,握得很紧,丝毫不愿松开。

  柔软的触感覆住五指,不用回头,夏洛蒂就知道是谁,于是——

  “不对哦,你该叫我什么?”

  苏芙比垂下脑袋,没敢抬头,低低的,如轻绵的风声一般低语道:

  “华生,华生小姐,这里离列车站还有些距离,所以......"

  摒弃了维系的矜持,她再无法淡然地面对少女,只能压下絮乱的情感,主动垂倾伞面,为这道身影遮蔽渐大的雪势。

  “我,我们还是一起搭伞过去吧。”

  是掩饰慌乱,不敢直面的失语。

  ......

  夏洛蒂想让自己显得波澜不惊一些,但眉眼忍不住就翘了起来。

  什么嘛,我的魅力果然无与伦比。

  既然扯碎了小孔雀的心防,让她心甘情愿地为己付出,那么,下一站该去往何处呢?

  嗯,虽然和对方说好了晚安,但淑女嘛,总会应时地撒些微不足道的小谎。

  时间的确有些晚了,却也不妨碍一位殷切的后辈,去向一位寡淡,缺少陪伴的丽人请教。

  指不定,莫桑女士,正不乏期待地等候着她的到来呢。

第二十五章 非凡材料

  末班的列车轰隆而过,鹅毛的大雪落在玻璃的窗扉,滑落一道道蜿蜒的水韵。

  眼神稍显涣散,扶握着前座的靠背,苏芙比失神地望着窗外逝过的盏盏灯光,栋栋高楼。

  她依旧沉浸在方才的那句话中,难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