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覆酒
爱屋及乌，是因为在意她，所以才连带着关心那些与自己处境相近的贫苦民众吗？
无法安惬心神，红发姑娘想把这视作刻意的戏弄，但假若，假若是确如其说呢？
分辨不了真伪，到了现在，苏芙比才发现自己对华生的了解极为浅薄，只知她是位富有、端庄、沉稳却又善变的贵族。
她会为了安慰自己抛下身段，心口不一地撒谎，却也会为了戏谑自己并用言行，不吝责辱。
明明自己早已失去了身份，失去了尊贵，失去了财富，又有什么能够吸引到对方。
内心有些复杂，红发姑娘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华生，犹且在那番话之后，她就更加不清楚该在往后如何与前者相处了。
惭愧，恭谦，感激，还是说那些不曾想过的事物。
兴许是察觉到了苏芙比的出神，坐在旁侧的夏洛蒂伸出指尖，轻点她的手背，附声问道。
“怎么了，是在看中心区的街景吗，还是在想妹妹的下落？那里的确繁华，即便到了现在，依旧灯烛辉煌，人影攒动。”
涣散的神采在红发姑娘的眼中重新凝聚，见到是华生，她轻轻颔首，哪怕非是如此，也下意识地低允了一声。
“嗯。”
“安心吧，哪怕凶手逃窜到了中心区，我也会将之逮捕归案，这是委托的内容，也是我向你做出的承诺。”
摒去此前的强势，少女扬起娥眉，无比认真地看向苏芙比。
而见到这双剔透的眼眸，千思万缕似乎都不再重要，只咏作了一声真心的话语，一句从很早就想出口的话语。
“......谢谢。”
“感谢的话只用在最后说上一次就好，至少，在真正侦破案件之前，我还承不下这声道谢。”
是有别此前的郑重。
只此压低毡帽，提起皮箱，夏洛蒂紧随车门敞开的鸣响踏出停靠的站牌，独留欲言又止，将将伸手的红发姑娘。
为什么，就这么干脆地离开了，明明让我那么心神不宁，明明我还什么都没能弄清楚......
抵靠着椅背，有感身心的俱疲，当那道人影渐行渐远，苏芙比竟分外地感到无助，感到失落，直到她瞥见了一柄被雪水浸湿，挂扣在邻座的布伞。
——外面雪大，早些回去。
是一张字迹优美，置于椅侧的纸条，结语处还留有约瑟芬·华生的署名。
缓缓握住伞柄，窗外的飞雪仍在洋洋洒洒地飘落，可不知为何，她却感到了一份暖人的温度，不知是指间的残留，还是心理的作用。
视线拉远，临近凌晨，玛黑区的街道已鲜少有人影往来，两侧的煤灯也相继熄灭，独留月色倾下微光。
踢开厚重的雪层，没有被这份寂静恐吓，也不为拂面的严寒却步，夏洛蒂平淡地走在通往郊区的道路。
对于拉维斯墓园，她的了解不多，只知它是片小型的墓园，埋葬着部分有名有姓的大人物。
至于具体的方位？
“先生，您知道拉维斯墓园怎么走吗？”
叫住一位步履蹒跚的流浪汉，夏洛蒂抽出面额愈发可怜的便士，努力让语气显得诚恳。
一时的慷慨让她追悔莫及。
“女士，已经很晚了，附近也不算太平，如果你真的打算前往那处墓园，最好顺着主路向前，多走一会儿就到了。”
声音微微发颤，一位姑娘在深夜询问墓区的所在，这的确会让人心生恐慌，好在手头的硬币稍有份量，让他强压下了内心的不安。
“多谢。”
得到了目标，少女也不再拖沓，淋漓着风雪便快步向着远处走去。
“据报纸和杂志讲，廷根的冬天便是这么多雪多雨，帽子之所以流行大抵就是因为女士和先生们不会随时都携带着伞......”
自喃着一些趣事，当目中的林木愈发繁茂，当翠色的花草盖过膝盖，她的脚步也随之慢了下来。
并非行进艰难，而是呈于视野的瑰丽实则让少女无法挪目。
苍翠的松柏齐整矗立，甘蓝的花枝分外绰约，迷蒙的雾气独在此处失了执着，析出皎洁的月光，幽静且宁谧。
继而走近，依次排布的墓碑处，一位纤瘦清冷的丽人正俯下腰肢，微张薄唇，似是在与长眠的生灵轻声交流。
“莫桑女士。”
细声唤出这位丽人的名字，也像是尊重此地沉睡的昔人，夏洛蒂的举措分外轻微。
面对不同的人，呈出的面孔自然也要不尽相同。
“华生姑娘？”
擦拭着墓碑沾染的灰尘，侧目看到少女的走近，莫桑女士的眼底掠过了一丝微乎其微的惊喜。
“嗯，难道莫桑女士您不欢迎吗？”
“不会，只是时候挺晚了，像你这样年轻的女孩不该好好睡上一觉吗？”
提指揪了揪落至脸侧的发丝，夏洛蒂偏开视线，似是有心掩饰自身的局促。
“我还是没能忘记晨间所知的事物......还有，您说我该去歇息，那您自己呢？”
“墓碑们不需要合眼，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会不停地说话，所以我有慢性的失眠，这也是从事这份工作不可避免的症状。”
在手中的书册留下几行字句，莫桑女士轻压臂肘，仿若在示意着他人敛声，而后，她才暂止事务，向着夏洛蒂走了过来。
“你还是没有放弃成为非凡者的念头吗？”
“是的，女士，我......不想苦心等候，再眼睁睁地看着无辜的生命逝去。”
抚了抚少女的脸颊，黑发丽人有些无奈，又有些欣然。
她知晓这姑娘的坚贞与善良，故而，在离开事务所后，自己也做出了一些争取。
“我可以向教会推荐一个名额，成为最基础的文职人员，如果你想晋升非凡者，这应是最安全，也最稳定的途径。”
悉听着前言，夏洛蒂当即有了进一步的推论。
果然，莫桑女士远非侥幸成就的非凡者，纵使身处事外，也能将来历不明的自己塞入体制，那她绝对在正神教会中有着不低的话语权。
心中有感，而面上不显，少女低下脑袋，语气中带上了几分愧意。
“我承不起这样的恩情，这会不会让您很为难？”
“不会的，文职人员只是一个起点，一个契机，能否成为非凡者则取决于你自身的努力。如果仍有什么困惑，我会尽可能做出解答。”
不得不说，这的确是个好消息，虽然时间依旧紧迫，走上正途缺乏可行性，但她总归是有了更多踏足非凡的可能。
没有吝啬言辞，既然莫桑女士有心，那夏洛蒂自是要像海绵一样弥补贫瘠的见识。
“女士，像廷根市这样的城市大概会有多少非凡者？”
“......不算上四处行走的旅人，再排除异教的蛰伏者，应该只有三十多位。”
目露思忖，莫桑女士默然片刻后，才给出了大体的答案。
廷根市差不多有着五十万人，以这样的基数看，非凡者的确是少数中的少数。
稍稍止住喉嗓，仿若正在思考，半刻，夏洛蒂继而追问出了她最为关切的事物——
“莫桑女士，我有个问题，如果想要获取非凡材料，那该通过怎样的形式？是只能狩猎相应的超凡生物，还是说参与非凡者之间可能存在的交易？”
第二十六章 非凡者聚会
“非凡材料......”
指尖轻轻抚过碑顶，莫桑女士微蹙眉梢，似是在斟酌着用词。
“如果最终目的是炼制魔药，通常会将材料分为两类，即非凡材料与辅助材料。”
“前者取之于超凡物种，往往是这一物种身上最为奇特的器官，而后者则更偏向于熬炼材料的基底，打个比分，就像诸多化学实验中作为溶剂的部分。”
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考虑到少女初次接触非凡的世界，见知相对贫瘠，黑发丽人相当细致地扩宽广度，详言解释。
“莫桑女士，你还了解化学实验？”
没有追问，单是睁大双眼，就像每个求知的学生，夏洛蒂的语气不乏惊奇。
越是与这位女士交流，她就越觉得对方是个尚待挖掘的宝藏。
“嗯，不过那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我都快记不清了，在佛伦萨的大学，我曾担任过一段时间的教师。”
目中流露缅怀，更有几分悲怆，莫桑女士垂下额首，不自禁地看向了某座临近的墓碑。
“抱歉，我问了不该问的话。”
有感氛围的沉郁，少女当即压低喉音，低头表露出歉意。
“不，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在我眼里，墓碑们有时和人并没有什么不同。死亡只是一种生命的延续，无论是我们，还是它们，总归要前看。”
微笑着伸出手，抚了抚夏洛蒂银灰的短发，这姑娘的作态，黑发丽人愈看愈喜爱。
明明想要成为非凡者，却总能耐下性子，按捺求知的欲望，照顾到自己的心情，方才便是如此。
“就像你说的，非凡材料的确可以通过狩猎那些超凡的物种，剥取关键的部位获得，但自从圣临之年往后，多数超凡物种的数量都在锐减乃至消亡，想要凭借个人的力量寻找以及狩猎，相当困难。”
圣临之年？
凭借原身残留的史学常识，夏洛蒂清楚圣临之年指的是现今神代历的开端，始于三十一年前。
兴许是察觉到少女有些走神，莫桑女士提起指尖，轻点在她光洁的额头。
“没有非凡能力的常人，想要狩猎那些超凡物种不仅缺失可能，还非常危险，最好不要有那样的念头。”
是关切的提醒，也是隐喻的警示。
“我记住了，莫桑女士。”
很明显，自己的发呆被对方误解了，于是，夏洛蒂糯糯地点了点头，顺势装作乖巧的模样。
如是开口，也不忘压下内心的小小骄纵，不愧是我，连滞愣都能被他人巧妙误会，化作更有利于自身的情景。
“至于你提的另一种可能，非凡者之间的确存在交易，他们多数由一位德高望重的非凡者创建聚会，通过某些隐晦的符号或数字昭告举办的时间及地点。”
“那，那莫桑女士，如果我想参与进去，有没有什么捷径？”
握紧双手，置于胸前，夏洛蒂适时地展露出殷切与急促。
“通常来讲，作为普通人，想要参与非凡聚会需要一个契机或是引路人。”
“可，莫桑女士，你知道，我是通过您方才触及到这些隐秘的知识，除此之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眼中透着些许的祈求，像是将所有的希冀放在了丽人的身上，明明言辞不带恳请，可举止却将责任压到对方的心头，仿佛是在控诉——
我可是你带出来的，点燃了我的求知欲，你就得对我负责哦！
“......”
注视着少女略显无助的脸庞，莫桑女士本想敛声收口，却终究是心软了下来。
“我的确有在过去作为公证人，坐镇类似的聚会，但那已经是在佛伦萨的事了，我对廷根的非凡者圈子了解很少。”
口头道着无奈，可足间却不停顿。
丽人挪步走到一处较新的墓碑，且俯下腰肢，张合薄唇，似是在与之交谈着什么。
半晌过后，她重新支起身子，在胸前勾画十字后，方才向着夏洛蒂开口。
“玛黑区的康诺酒吧，近期应该有组织一场聚会，你报上阿曼妮的名字，就能参与其中。”
记下了这些关键的信息，也不忘莫桑女士提及的人名与所作的举止。
既然知晓了非凡力量的存在，那夏洛蒂就不会再将之视作无心之举。
公证人一词加重份量，且那位女士起先说自己并不知情，却在俯身细语后道明了具体，包括举办的地点与参与的条件。
正如守灵人的自称，或许，莫桑女士真的在与逝者的灵沟通，而阿曼妮说不定就是一位近期离世的非凡者。
这究竟是哪一途径，哪一序列的能力？若是用在侦破案件上，那岂不是无往不利？
至于她看不到的原因，多半是因为自己还不是非凡者吧。
“感谢您的相助，莫桑女士。”
“不用，要感谢，就感谢这位乐于分享的女士吧。”
取出手帕，拭去墓碑的积灰，黑发丽人的动作轻缓细腻，虔诚且自然。
同样走到近处，夏洛蒂亦是合并双手，有模有样地鞠躬祈祷。
“阿曼妮女士，多谢您的慷慨，往后，我会常来这里奉上花束。”
本就是随声一说，不曾想少女会如此真诚地照做，莫桑女士的目光更为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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