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女人,都是我装的? 第24章

作者:覆酒

  帽檐稍稍拉低。

  “该我压场了。”

第三十五章 你方唱罢

  讥讽,嫌恶,戏笑,欺辱......

  谈笑声中恶言相向,推杯换盏间戏谑出声,当褐发的女孩摔倒在地,当居高的目光倾下嘲弄,一切尖酸刻薄的话语便齐齐向她涌来。

  瘀红的伤痕落在脚踝,积压的灰尘沾脏衣物。

  那本是她做梦也穿不上,捻着都舍不得的漂亮礼裙,可如今,就和自己一样,跌入泥泞,宛若生来卑贱的花鸭子。

  将将提起的勇气顷刻褪去,温妮不知所措地环顾四周,下意识就想避开这些尖锐的目光,可那些贵族小姐的,丽奥娜·巴托里的,都是如此,到处都是。

  明明,这些言语根本算不得谩骂,明明,她听过更多更肮脏,更污秽的词藻,但,为什么抬不起头,为什么挺不起腰,向她们说不,向她们否认。

  是因为自己不自量力参加考验吗?是因为自己本就没有资格来到这处庭院吗?还是因为贵族生来便居于自己的头顶,所以提不起任何胆量,按捺不了心中的胆怯吗?

  脑海中不断回想着银发少女的所言所做,回想着那飒爽如风,泰然自若的身姿,她想照仿,却怎么也撑不起膝盖。

  对不起,华生小姐,对不起,母亲,我果然,还是什么都不做到......

  无法避开四面八方的视线,那刺耳嘈杂的娇声亦是随着她的垂首愈演愈烈。

  于是,瞳孔逐渐涣散,光彩逐渐淡褪,连握紧的拳头也逐渐松开。

  水色浸润眼眶,泪珠蓄于眼角,只待划过脸颊,垂于大地。

  而恰在这时,一双高邦的皮靴落在了她低垂的视线之中。

  很熟悉,很贴近,仿佛触手可及。

  向上望去,是被风衣裹紧的挺拔身段,是澄澈剔透、无法遮蔽的眼眸。

  一只手,一只纤长的手,握紧粗糙的指节,将她一点点带出泥潭,带出哄闹的笑声,带出卑怯的漩涡。

  “泪水该为值得之人洒落,而你做出了尝试,也踏出了第一步。”

  没有顾及他人的诧异,夏洛蒂轻吐气息,亦探出指尖,拂去自家小鸟雀发间的灰尘,旁若无人视听。

  “华生......”

  眼眶还泛着泪痕,下意识地,温妮唤出了声。

  她看那憧憬成为的人,自远方走至近处,轻轻挽她于水火,附勉励于耳,欢喜的情绪不自禁就填满了肺腑,同样,还有担忧与紧张,担忧拖累本就是优秀贵族的华生,紧张那些千金小姐会因此迁恼于对方。

  真是个呆头呆脑的傻姑娘,就和大鹅一样,虽然与预期的登台不符,但借此好好会会这位丽奥娜小姐倒也是不错的选择。

  单臂按于胸口,身形微微前倾,少了谦卑,却不失礼节,比及淑女,更像一位绅士淡然的致意。

  “午安,巴托里女士,以及,初次见面,各位小姐。”

  仅此的行礼过后,挺拔的腰肢再而立直,宛若凌云的苍松,夏洛蒂的嗓音不显和煦,平静如水。

  “我名约瑟芬,一位来自金雀花公国的异乡他客,也是这位小姐在路上相识的友人。虽然只是一面之缘,但无论是良知使然还是身为淑女的怜悯,都不允许我眼睁睁地看着友人蒙受欺辱而毫无作为。”

  仪态雅致,言语得体,衣着独特却适如其分,显中性之飒,无需粉饰便压过群芳。

  嘈嚷的嬉笑逐渐褪去,夏洛蒂的嗓音不重,可当它传遍耳畔,所有人都自发敛住呼吸,让这处天台登时针落可闻。

  无法忽视那醒目的身影,无法淡忘那凛然的话音,贵族小姐们或许不敢发问,但都用余光暗暗看向为首的丽奥娜,似是希望其人予以首肯。

  “......你是说欺辱?”

  交叠双腿,正如旁人所期,丽奥娜扬起喉嗓,也不多说,只是反问。

  “自然,或许不是你,不是她,但总有人,辱骂那姑娘在先,而她不过是失足摔倒,羞怯难安,就要面临如数的谩骂与嘲讽。”

  “这似乎和邀请函上的赞誉浑然不同,既不得体,也不优雅。”

  目光掠过那一张张面孔,夏洛蒂不躲不避地倾下视线,仿佛是在指责每个掺入其中的人。

  为她所视,大多数贵族小姐都偏开了目光,做不出否认,毋庸置疑,她们就是其中的加害者。

  “呵。”

  皱起修裁过的眉梢,这位茶会的主人有些不满,不满于少女的安然,不满于那形同质问的话语。

  从未有人,敢在当下的茶会浑不在意,暗暗地将矛头指向自己。

  “因为,她就和我见过的贫民女孩相差无几,一样的笨手笨脚,一样的老土好笑,无论她是不是贵族,都没有任何的区别。”

  昂起脖颈,直直地看向少女,丽奥娜毫不掩饰地呈出傲态,仿若在陈述着理所应当的缘由,仿佛在挑衅着诉说仅此而已。

  倨傲的腔调泛于耳根,本是灰头土脸的鸟雀姑娘默默攥紧拳头,连指甲也扎进肉中,渗出丝丝缕缕的鲜血。

  仅仅因为这个,因为这荒唐的理由,就能无视他人的尊严,肆无忌惮地贬低一个人吗?

  曾经,她想证明通过努力,自己也可以成为那些目中的人,为家庭带去富足美好的日子,可如今,她却有了一种新的认知,贵族的存在,其本身就是种错误。

  “所以,因为这姑娘不懂礼数,不合耳目,你就默许甚至主动挑起了这场欺辱,对吗?”

  没有发声,丽奥娜睁大双眼,目中已然透露出凶光,是威胁。

  只是,那对夏洛蒂毫无作用,这世间还没有事物能牵扯她的脚步,一点也不能。

  无论是所谓的家庭亲友,还是财富权利,少女都不具有,她有的只是这么一条即逝的命,一颗肆意妄为的心。

  “的确,作为丽奥娜·巴托里,你出身高贵,富有才能,优雅大方,想来在品德上也足以冠绝廷根无数的贵族姑娘。”

  “这值得骄傲吗?自然值得。”

  自问自答,语罢,她扬唇轻笑,媚于眼波,一如甘蓝烂漫的花枝。

  “运气也好,努力也罢,天赋也可,祖辈流传,世代积淀,怎么得来都无所谓。谁让,世界本就不公平,从出生,到死去,没有任何一处能完完全全称得上公平。当你站在高处,似乎就能理所应当地向旁人炫耀所拥有的一切,嘲笑他们的贫瘠与无知,享受那些羡慕嫉妒的目光。”

  “巴托里女士,你生来就环绕着这些,所以当你默许鄙视那姑娘的时候,我能够理解。毕竟,贬低他人,抬高自己,是环境使然下娱乐自我的必然,你也的确有这样的资本蔑视那姑娘,乃至整个茶会的小姐们。因为,所有人都清楚,她们远远不如你。”

  逐渐的,有姑娘抬起头,蕴藏不甘,有心火欲生,点燃长期积蓄的不满。

  “当然,可以理解,不代表认同。”

  从衣袋中取出邀请函,夏洛蒂漫不经心地拨开火漆,似是?对彼此的心思了如指掌?。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位千金之身完全不懂隐藏心思,哪怕嘴上说着谦辞,可目中的冷傲却从没有淡褪分毫,而这便足以达成少女的预期。

  ——借势。

  “我可以理解你对我,对她,对她们的鄙夷,财富,知识,品位的差别总会被规划出三六九等,歧视并不稀奇,但独独有一样事物从来都置于天平的正中——摒弃外在的庸钝与肉体的苦弱,我们作为人的部分等重。”

  “所以,丽奥娜·巴托里,你何以因一位姑娘......不,是一个人一时的羞怯讥讽她的全部,你何以因自身的己见,看轻她,看轻她们,看轻所有秉持优雅,坚贞独立的姑娘。”

  净洁的信纸自少女的指间滑落,歪歪斜斜地飘扬数圈,落在众人的眼底,将那起笔的首行字句昭然于众。

  ——致所有秉持优雅,坚贞独立的女性。

  白纸黑字,宛若笑话。

第三十六章 丑态毕露

  无需再言,顾盼左右已是针落可闻。

  鸦默雀静,宛若万籁俱寂,连甘蓝被冷风拂动,继而招展花枝的悉索都依稀可闻。

  赞誉美德的信纸落在大地,与灰尘为伍,仿佛一文不值,所有姑娘也都默契地选择了沉默。

  她们看向夏洛蒂,也看向丽奥娜,似是在心中暗暗做着比较。

  作为视觉动物,良好且恰当的形象往往是人类做出判断的基石,比及那浓妆艳抹、骄纵气傲的伯爵千金,这道立如苍松、仪态万方的倩影无疑更符合信函的起笔。

  即秉持优雅,坚贞独立的女性。

  何况,此前的那番言辞任谁都听得一清二楚,茶会的举办者,贵族的领头羊丽奥娜·巴托里,她从来都不曾将她们放在眼底,她视她们就和贫瘠的贱民别无二致。

  是人就有情绪,哪怕出于身份的代差,所有姑娘都会选择容忍与奉承,唯恐得罪前者,在廷根这片土地失势,可这从不代表彼此的内心不存积郁,毫无愤慨。

  昔日,无人愿意作为领头者,触碰其人的大不敬,可如今,当这位银发的少女首次立于台前,名正言顺地点破态势,惊起涟漪,蕴藏的心火便一丝一缕地渗了出来。

  肉眼可见,这位伯爵家的千金有些僵硬地环顾四周,环顾那些昔日围绕着自己,巴结着姓氏的贵族小姐们。

  她们的视线中未必包含对丽奥娜的怀疑或是猜忌,但在此刻的寂静之下,丽奥娜只觉这些目光好像尽是在催促着她,逼迫着自己做出选择。

  这叫一个向来倨傲,安富尊荣,未曾受过反驳的大贵族如何忍受?

  凭什么,你们凭什么这样看我,你们有什么资格左右我的判断,我可是丽奥娜·巴托里!

  缓缓支起身子,毕露眸中的凶光,宛若择人而噬的雌狮,丽奥娜瞪向身侧,瞪向跟前,最后瞪向了挺拔腰背,气质俨然的银发少女。

  “既然,你都知道,知道无论财富,知识,品位都不远及我,还敢在这里向我提起质问?”

  目视着前者随愤怒涨红的脸庞,夏洛蒂不改面色,分外平淡地再开了口。

  “丽奥娜小姐,我从没有质问什么,您出身优渥,天资过人,气量宽大,而我只是陈述了眼见的事实。”

  “我见金钱的芳香让脊梁弯曲,权势的威力让双腿屈低,生产的资源让喉舌哽塞。”

  露骨的话语宛若拍岸的海潮,一点点侵蚀前者的心防,让气急回涌。

  “你居然敢在这种场合揶揄我,这里可是廷根!”

  这是,在威胁我?

  唇角微微上扬,勾勒悦目的浅弧。

  “丽奥娜小姐,我想我说过,我来自大洋的彼岸,只是来这座靠海的城市浅居一月。”

  换而言之,她孜然一身,可没有亲友供对方威胁拿捏。

  “你,你!你是叫约瑟芬,对吧!”

  被这淡然的姿态激怒,丽奥娜抽出腰侧的短鞭,当即向着那道身影挥去,浑然不顾天台的狭窄,不顾端坐的众人。

  啪——

  闷声响起,那短鞭如约落在少女的肩头,也像是落在了彼此的心头。

  “丽奥娜小姐,我多么希望您和那些报纸上宣传的那样,宽宏大度。我能理解我对您的冒犯与失礼,可您何必殃及池鱼,伤害这些无辜的姑娘。”

  拭了拭肩头,就像拂去了不幸沾染的灰尘,夏洛蒂从容不迫地抬起眉眼,看向周围那些上流社会的少女们。

  她们大多面貌秀丽,妆容精致,衣着奢华,是人人仰慕的优雅贵族。

  就在几分钟前,这些姑娘还用矜持的举止在这里详谈甚欢,奉承着挥鞭的前人,可现在,她们基本都是面色发白,丽奥娜瞥到哪,哪里就会低下头避开其人的视线,甚至于,部分人看向夏洛蒂的目光还带上了几分同情与钦慕。

  很好,这就够了,一幕戏剧的精彩总需要些许铺垫,她的念白告罄,也合该走向高峰了。

  巴托里小姐,或许,你想将茶会统合成一言堂,可我偏偏不遂你愿,我要让你亲口撕碎那冠冕堂皇的假面,将那犹豫不定的模样昭然于众。

  让我看看,你究竟会为了维系形象,一时忍气吞声,还是为了继而居高,不顾众人的耳目?

  就像你所说的,从这里开始,先收点利息吧。

  “说实话,丽奥娜小姐,您让我有些失望,我本以为自己受任邀请,是作为远道而来的客人参与茶会,但情况好像并不是这样。”

  提起指尖,玩弄着垂于耳根的碎发,夏洛蒂假作不解地放声道。

  “似乎,除了初来乍到的我,每位小姐都默认了那样的氛围,这让我感到很困惑,毕竟——”

  “住口!”

  褐色的眼眸好似要喷出火来,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言辞,已然被丽奥娜视作了挑衅。

  短鞭再而辟开空气,炸裂闷响,可少女只是微微侧肩,它便捎过发丝,落在临近的桌板,将摆放的餐盘捣个粉碎,惊起一阵尖叫。

  就如夏洛蒂所想,这位千金姑娘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女孩,连半点受挫都不愿承下。

  于是,理所应当地沉声开口。

  “看来,不仅仅是我的朋友,您对我,对这些姑娘都抱有相同的看法,难道,您从来没有将我们视作茶会的一员吗?”

  “难道,正是因为这样,您才会为了一点小小的失态就罪责,嘲讽那些接受邀请,带着好心情前来详谈欢笑的姑娘吗?”

  如是的叩问坦然平淡,却振聋发聩,蒙受着众人的注视,对上夏洛蒂那双澄澈的灰眸,仿若有摄人心魄的剑锋从中刺向丽奥娜的心头,搅得她半个字眼也吐不出。

  这手段不算高明,只是揭出真相,将温妮、自己与在场的众人尽数绑定,将最为直观的事物置于明面。

  ——丽奥娜·巴托里,你是否仅因天赋的家世,就歧视一位平庸失态的姑娘,蔑视这些,批判那些,仅在某方面不及于你,或有些许缺点的姑娘。

  你是否还将我,将我们视作最基础的人,视作那份邀请函上所写的淑女,所写的秉持优雅,坚贞独立。

  如果否定,那这场茶会就毫无意义,只是炫耀权威,自娱自乐的产物;如果肯定,则意味着前者的服软,意味着威严的有失,往后的与会碍于这在人前的首肯,不再能肆意作态,戏笑他人。

  或许,这改变不了贵族圈的本质,过不了多久便会回归昔日的常态,可那在众目睽睽下的答复却会成为一个既定的事实,一个弥久不愈的破口,由后来者援用借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