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女人,都是我装的? 第61章

作者:覆酒

  “廷根的泥土总是潮湿而冷涩,燃不起半点火星,但枯朽的草木仍倔强地破冰生长,肃穆中发掘的希望与勇气,即是你们的座右铭。”

  “未来,我们将会重新建起家园,让太阳融化积压的冰雪。”

  “而在如今的凛冬,应有人要举起火把,哪怕无法实现,也必须点燃希望......”

  即便是不合格的她。

  月华渐渐落下,春日徐徐走近。

  朝阳揭出海面,布施世人以烂漫的红霞,半晌的温暖。

  一只海燕率先离群,扑打着翅膀,如朝圣者一般飞向天空。

  它在半道脱力,坠落向大海,却又拼尽所能,逐近那璀璨的赤红。

  “所以,就让我,再自作主张一次吧。”

  是轻若蚊鸣的呢喃。

  晚钟的分针拨向最末,十二与一的循序过后,生命的倒计只剩堪堪的单数。

  ......

  再一缕晨曦洒在廷根的街道,抬眼又是崭新的一天。

  挎着布包的小童沿街叫卖着新鲜出炉的报纸,价格便宜且公道,身着兜衫的工人披着飞絮奔波向远,匆匆且疲惫。

  窗扉半开,晨曦微露,夏洛蒂侧卧在干涩硬窄的床板,脑袋深深压入枕头,绵长地呼出了芳息。

  她并未随意寻家旅馆住下,而是与小孔雀共寝一夜,纵然被薄屋破,纵然条件不佳,有失仪态。

  她想留给这只亏欠的小鸟,最后一份温暖的回忆。

  同样没有惊动自己的太阳,苏芙比先且起身,替母亲烧好温水,在彻底洗净指尖的污垢后,方才将酣眠的友人拥入怀中,温柔地替她梳理起被压乱的银发。

  少女的身形并不丰盈,也相当纤瘦,当她微颤眼睫,淡去平日的飒然端庄,就只剩下如小兽般的娇弱与可掬,让人忍不住探出指尖,细细做起抚摸。

  “约瑟芬,事务所那快到点了。”

  “......呼,辛格先生不,不会在意的,让我再眯一会儿,就一会儿。”

  闻此,小孔雀莞尔一笑,将华生从被窝中揽入了自己的胸怀。

  山峰作枕,从一个柔软的枕头到另外一个柔软的枕头,夏洛蒂怎会生出不适,哪怕已醒,她也只是懒洋洋地挪动身子,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就这么蜷缩在红发姑娘的怀里。

  苏芙比也是越来越了解友人的习性了,就跟小猫一样,只要能哄得她开心,让她舒服,她就不介意别人撸几下毛。

  谨慎地把握着这个度,小孔雀把夏洛蒂搂得更紧了些,她将脑袋压在少女的肩头,亦在那白嫩的耳颈轻轻厮磨。

  对闺友的拥有感在什么时候最强烈?

  是对方躺到在身下的时候吗?

  不是呀,是在睡醒事后,对方放下戒备,如婴孩一般向自己展现依赖的时候。

  谁不喜欢憧憬的人儿躺在自己的臂弯,轻轻诉说她的不舍,她的迷恋,谁不喜欢心醉的人儿依靠在怀中懵懂的睡颜,精神上的占有感往往比肉体的征服更叫人上瘾。

  何况是那狡黠多变,施恩与己的她呢,苏芙比做梦都想站到华生的身旁,乃至更近。

  倾洒的晨曦渐明,可屋里却依旧烛光通明,小孔雀轻轻抚摸着华生的脸颊,静静享受着这份将泡沫捧在掌心的柔软。

  苏芙比并不是食色的人,只是华生对她来说太过特殊,其如流星般落下,似清风般照拂己身,然而,似梦幻的快乐,其唯一坏处就是太过虚幻,叫人害怕它一戳就破,一破就醒。

  静待到屋内的烛光燃尽,阴影随阳光轻颤,从窗台落至地板,如霜雪般白。

  外面有冷风,小孔雀与夏洛蒂窸窸窣窣说了许多,终于耐不住寒冷再钻入了被窝。丝绒的被单被体温捂热,很暖,还能在里面听见窗外海潮的声音,她环紧华生,将脑袋枕靠在前者的肩膀,低声说:“谢谢你的陪伴,约瑟芬。”

  夏洛蒂闭着眼,胸前微微起伏,好似睡熟。晨光照亮她半边脸,阴影勾出她侧颜的曲线,美丽宁静。她挽起唇,笑得很明媚,颔首道:“我知道这个,说些我不知道的。”

  “那,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是不移目光的注视。

  “......” 银发少女愣了一下,她侧头去看苏芙比,可苏芙比却别过脸,叫她看不清。

  “你很害怕?”

  小孔雀环住夏洛蒂的手紧了起来,她抿住下唇,轻轻点头。

  随那细微的动作,少女感到自己的肩头有些湿润。

  哪怕不知实情,却依旧习惯了,亦不舍于有所依靠的安心吗?

  夏洛蒂这般想着,人活着就是为了安心,她是自金雀花公国而来的旅人,她来如清风般温顺,却又似晚风般易逝,仿佛一回头就会散去。

  于是,她轻轻挽起小鸟耳侧的一缕发丝。

  “不用害怕,我会一直陪着你。只要你还是苏芙比·伯特兰,只要我还是约瑟芬·华生,我就会一直留在你的身边,直到你重新绽放那明艳的花枝。”

  “所以,当有一天我不再是,你也失了兴,你就会走,对吗?而这个是不是的标准只在你的心里。”苏芙比握住了少女的指,一点也没松开。

  “......不要挑刺,太过自作聪明的姑娘可不讨喜。”

  是眼神的闪躲。

  “我知道,可约瑟芬,你知道在我的心中,你是什么样的吗?是童话中的骑士,无所不能又无比可靠,带着一切美好从天而降,却又可能随时消失,化作一阵泡影淡去。”

  小孔雀赤如血珀的眼眸愈发澄亮,也愈发挣扎。

  “我虽然很迟钝,但在经历那么多之后,也会感到这不过半月的历程......妹妹的得救,非凡的触及,一切都好不真切。约瑟芬,你有想过未来的事吗?”

  “没有想过。”夏洛蒂实诚地承认了。

  “可我想过,想过好多遍了。一开始,我只是想寻回曾经的那份自信,自信于陪伴在你的身边。我们明面上作为侦探与助手,暗地作为非凡者互相帮衬,到时候我们两个就能一起让生活变好,乃至更进一步。”

  “挺好。”少女只是点头。

  “不好,因为,我想起来,约瑟芬你是金雀花的贵族,这只是你的一场旅行,若是你乏了兴致,说不定就会回到那大洋的彼岸。”

  苏芙比犹为认真地再开了口,“我没去过金雀花公国,但我知道,无论是黑廷斯,还是金雀花,都互相瞧不起彼此的教条信仰,所以,这些天,我一直有在了解那个陌生的国家,想着寻回迪尔一氏曾经的荣誉,好堂堂正正地......”

  “挺好。”夏洛蒂翻了翻指,打断了前言。

  “一点都不好,约瑟芬,你知道,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吗?”

  “我说你想得挺好。”

  淡色的唇吐出薄凉的话,夏洛蒂吹出一口气,将掌心红艳的发丝吹得乱七八糟。“我知道,你是希望我能对这些生活的远景动心,从而留下来。描述未来生活的美好图景,的确是不错的字句。”

  “只是,你对我又了解多少,我们才在一起多久,你就贪心到这种程度。”

  没有再撒谎,少女正视着前者的眼眸,银灰的月湖与红艳的琥珀交汇一处。

  有些为难,一开始,她只是觉得苏芙比有施予援手的价值,实际上,自己也的确从中得到了通向非凡的门径,但在愈久的相处中,她兀然发觉,自己竟有些习惯,有些享受这样的生活,对小鸟们也多了一份意料之外的情感,所以,她不想在临别之际再做欺骗。

  挺蠢的,无论是这信以为真的扮演,还是为感情所动容的自己,离群的野兽离开了牢笼,离开了恶境,就不自禁钝化了爪牙,迷醉在温暖之中。

  若说实话,她又能说得了什么?

  说华生的一切都是虚假,说她的诞生只是为另一位姑娘谋取生计,说迄今为止的所作所为都是利益的使然,都是对她们的利用?

  已经太迟了,苏醒所得的处境让她只能那么去做,第一次,夏洛蒂对这最初让她无比惊奇的扮演体验产生了些许消极的情绪。

  毕竟,彻头彻尾的欺骗必然得不到原谅。

  “......对不起。”

  她低下头,轻轻说。

  苏芙比像触电一般抬起了头,她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夏洛蒂,连眼中的水韵也逝去了。

  “苏芙比,我也想陪着你。”

  “你的心是赤诚的,很有活力,也很坚强,这我很喜欢。”

  夏洛蒂用力抱住小孔雀,蹭她的头,没有说话。

  谁能知晓,蠢鸟儿,你才是看得最清楚的那个,只是——

  “我已经很久没试着去爱别人,况且,有些事情,我必须去做。”

  爱别人是件很累的事,大部分人,喜欢的只是被爱。

  夏洛蒂也是如此,只要被爱就好了,想走就走,想留就留,若是觉得亏欠,就用物质去补足,不管别人是不是乐意,自己满足就好。

  她秉持着这样的观点活了一辈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很潇洒,很惬意。相反的,她就觉得那些主动爱别人的人很蠢,又苦又累,说不定还得不到回报。

  曾经便是如此,那备受困顿的过去虽是遥远又朦胧,拿不准,也看不清,却一直影响着少女的生命。

  “约瑟芬,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我可能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也不是个善良的姑娘,我不喜欢被情感左右,我只喜欢被爱......或者说,我只喜欢快乐。我可以肆无忌惮地开始,而你只能默然接受,你懂了吗,苏芙比?”

  是不掺虚假的真话。

  小孔雀睁大了眼,恍然间,她似是明白了什么。

  一双细瘦的手,怎么能抓住无根的云萍呢?怎么能透过假面,触碰内里的清风?

  悲哀涌上心头,身体微微发软,可在将近时,一瓣薄唇却在鸟儿的额间落下了吻。

  名作华生的少女微微侧头,眼中的柔光像是要溢出来一般,她说:

  “除非,你愿意等,等风儿累了,等云彩疲了,等花红漫过冬雪,等岁月磨去秉性,等所谓的奇迹发生。”

  ——死而复生的奇迹。

  这是谎言,却又有着几分荒谬的可能。

  毕竟,这个时候,不该拒绝。

  毕竟,即便是漂亮的女孩,哭着也不会好看的,眼圈会红,嘴角会僵硬,夏洛蒂不喜欢。

  “......我会等。”

  是言简的应声,却比再多的字句来得情重。

  扬起唇角,苏芙比笑得很明艳,比那时身着礼裙的盛花还要绚烂。

  因为,她得到了承诺,真正的承诺,不再是之前的虚情与谎言。

  剔透的红眸泛起波光,只要等待,浮云就会为之停下脚步,只要满怀期盼,情缘便会打上结彩。

  小鸟招展羽翼,啄开了浅层的树皮,吮饮了甘甜的汁液,却不曾想,生死的交错方是最后的谎言。

第八十四章 交付未来

  画展临近开幕,廷根似若火灶,艺术家们寻着名利,为证才华,或饰心之向往,纷至来到这座临海的城市。

  马蹄落至绿坪,与玛黑区相比,这处举办展会的中庭宁静唯美,鲜花与翠色环绕着木栅栏围成的石板路,不是那种普通的,粗糙的石板路,路面被打磨得洁净别致。

  它高洁典雅,似是廷根某个阶层的缩影,昼夜明亮,昼夜平康,清雅的海风吹旺人心的火焰,淡去了街头巷尾的肮脏臭气,也拭去了从低矮窗户朝街上破去的泔水与剩浇汁的腐酸味。

  那些穿行在中庭的人影每个都带着灿烂的表情,有的端来精致的糕点水果,躬身招待贵客,有的则置放盛满酒液的琉璃杯具,亲身为名流盏杯,奢靡、享受、醉生梦死,明明只是默不起眼的配角,他们脸上却也个个兴奋欢笑着,就好似自己也与此刻此地的风流融为了一体。

  盛情的氛围以此为中心向外排布,路旁的商贩店铺尽皆挂上了庆祝用的五彩旗帜,侧目亦有不计其数临街售卖气球玩具的人。

  夏洛蒂就这么漫步在街上,路边的指示牌如旧呈出贝克街的名,它是玛黑区通向中心区的主干道,修得又宽又萍,两侧都种着高大的香樟树,柔和的翠与明亮的白交织于目,太阳还叫其熠熠生辉,好不动人。

  时节逝于脚下,春日的到来愈发之近,夏洛蒂本该与小孔雀一起登上马车,前往事务所,交付委托的完成情况。

  可她却又觉得,反正自己早将事务妥当,也不必急于会面那位先生,临行之际,华生小姐仍想垂倾视线,静静看看这座即将由她纵舞揭幕的城市,默默观赏这容下了少女一生故事的海滨。

  明日,即是画展举办的钟点,更是生命交替的舞台,今天,则是留下回忆,缅怀相处之甘的点点滴滴。

  于是,她挽着苏芙比的手,任凭发丝随海风洋溢,任凭衣襟为晨曦点缀。

  少女的步态恣意随性,就像每个正值芳华的年轻姑娘,可周边的人却不自觉为她让出了位置,就像她是某位微服私访的贵族千金,莞尔一笑也是在赏阅众人的百态。

  谁不这么觉得?尽管那套飒爽的男式衣裤不显奢靡,但绮丽的气质却全然掩盖不住。小巧的身段,精致的容颜,如绫罗绸缎般垂下的银灰短发,剔透瞳孔的银眸清亮无比,她站在那里,比任何绅士都来得得体,比任何淑女都来得端庄,一眼望去满是丽质,细细品来全是魅意。

  夏洛蒂并不在意世人万般的目光,她只是随着心绪挥霍那追逐乐趣的天性,哪怕是所谓童心,所谓幼稚。

  取出两便士的小钱,她从一个售卖玩具的人那买下了一个口哨,就是那种表演用的口哨,上方接着一个卷起的彩带,只要一吹响就会唰的一下将其拉直。

  一伙追赶打闹的孩子从少女的身边跑过,夏洛蒂就像他们那样昂首阔步地走在路上,把口哨含在唇间吐息吹响。

  彩带绷直。

  嘟嘟嘟!

  没有打扰友人的兴致,苏芙比垂下眼睫,细细注视着前者的活泼烂漫,一刻也不离。

  她能留心到,有很多在看华生,虽然他们克制,但在路过时依旧会有意无意地往银发少女身上暼几眼。

  莫名的,小孔雀的心里多了一丝小小的优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