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覆酒
倾身附耳,夏洛蒂低声呢喃。
知与不知,皆需落在实际,若是能揭开真相的面纱,些许的舍弃亦是无妨,曾经,她就习惯了这样的取舍。
落下指尖,她将手轻轻搭在梅丽桑德的肩头,而梅丽桑德也毫不生疏地搂住了夏洛蒂细嫩的腰肢,两人的身高正好吻合,一如合拍许久的舞伴。
轻轻一个转身,翩翩几次进退,没有唇语的往来,没有暖昧的动作,她们只是用标准的舞步与倩丽的身姿和他人一同游曳在这湖池水之中。
如此成对的妙人自然吸引住了大部分看客的视线,算不准心有灵犀还是心领神会,之前强势的丽人在挽起梦寐的花枝后便收敛了刻意,只是含蓄地环着夏洛蒂的腰、握着她的手,顺着前者的舞步一同慢慢享受这浪漫之乐。
“几日不见,你的变化不小。”当乐声逐渐走向末章,梅丽桑德垂下眼睫,细语道。“那时,你还不敢这么看我。”
“是吗?我之前是怎么与你相识,怎么看待你的?”
不躲不避,浅金的花簇与深蓝的蔷薇交织着。
“一次偶然,一份委托,你情我愿。至于后者,调皮、随性、不甘,眼里有报复的火苗。”
依旧是唯有彼此能耳闻的轻声。
“那我现在?”
“纯粹。”
“纯粹?”
“是的,现在的你,眼神很纯粹。”
梅丽桑德轻抬左手,让夏洛蒂翩然做起旋转,裙带成黑绸的魅影,纤细的鞋跟在镜面般的拼花地板上踩出清脆明亮的响声,流动的乐声与风,两人重新贴合到了一起。
这次夏洛蒂与梅丽桑德面向同一侧,她将自己的肩背依托给对方,而梅丽桑德却低下头,将那温热的呼吸尽数打在了她的耳廓。
她说:
“你因隔着一层假面而随性,你因天性的使然而调皮,你因那时的戏弄而不甘,你虽是将头别过,试图装作无知,但我看得出来。”
“你不满于我的强势,不满于那时无法挽回局势的被动,所以,你可爱得做了反抗,就像这样——”
轻轻落下唇吻,梅丽桑德在夏洛蒂的耳根留下了浅薄的咬痕,是积久的偿还。
果然,不管出于哪种原因,梅丽桑德的确透过面纱,看到了自己的真容,以至于如今的确凿。
马夫鞭打疾行奔走的骐骥良驹,奏者吹响婉约悠扬的琴起潮落,夏洛蒂又问:“既然看了出来,为什么又纯粹了呢?”
似是被这话语逗乐,蓝发丽人的笑容愈发温和,她说:
“因为你与众不同。”
“常言,孩童是单纯的,可这种单纯源自于无知,由无知得来的纯真会在成长中渐渐被腐蚀,就像一张白纸被涂上繁杂的色彩,这些色彩不一定丑陋,可它决然失去了纯白的美。但你不同,你的心是纯粹的,你随着天性漫步,追逐着乐趣结伴,不犹豫不决,也不迷茫彷徨,纯粹得如同一名蹒跚学步的孩童。”
夏洛蒂没有应答,梅丽桑德也浑不在意。
“我以为我见到了一个在不断奔跑的孩子,在白皑皑的雪地中,追逐着一只金色的蝴蝶,多么幼稚,多么可爱,这样的人儿已经太少太少。”
深色的发丝自脸侧垂下,她黯金的眼眸泛起水韵,如藏住了两道氤氲的月光。
“所以,我帮她完成了心愿,将一切的不合理化作十全十美,善良的人儿死在权贵的倾轧,死在众人的拥簇之下,她用一条鲜活的生命换来了公正的法令,换来了人们的感恩与追崇,也换来了自己的新生,多么可歌可泣的悲剧,多么不切实际的童话,你觉得呢?”
这不是在骗人,她是真的在诉说实情,赞美那一幕场面,那言语中流露出的情深仿佛切实塑造了这一幕,看着奔跑的孩子在雪地中踩出脚印,慢慢延伸,浅浅的,最后再被白雪填满。
“虽然,克利夫是个死不足惜的人,虽然,这场歌剧临时借用了你的话本,但那依旧费了我不少功夫,调皮的小刺猬,纵使你足够单纯,足够可人,让我爱不释手,可得偿所愿总归有着代价。欧肖小姐,玩得开心了也该为自己找个归宿,有兴趣与我继而搭舞吗?”
话音起,邀约至,可琴弦的轻鸣却落下了,舞会已经结束。
在轻快的收尾曲调中,二楼乐队的小提琴手、大提琴手们终于能放下自己酸疼的胳膊短暂地歇息一会儿了,由一位钢琴家暂时接替过了他们的工作。
舞池中的宾客舞者们也停下了自己摇摇摆摆的步伐,他们朝自己的舞伴微笑,亲吻对方的手背,并满含遗憾地退了下去,夏洛蒂本应如此。
可她却顿住足尖,右腿后仰,若溺死的蝴蝶,在丽人的轻拥下缓缓沉入馥香。
若是有着这样的解释,那曾经质疑的巧合便有了依据,非凡的挥纵下,认知的改变依旧处在情理之中,廷根的法令本就由当地的执政官定夺,想要顺着剧本改变戏码对于高位的非凡者自然算不上难题。
只是,这么一来,那她岂不是一直受着他人的余泽,受着他人的恩情,就和华生小姐施舍鸟儿们一样。
真叫人讨厌,但——
夏洛蒂扬起薄唇,温和地诞出浅笑,这一次明显是愉快之情的流露。
她轻轻点了点头,只是说:
“感谢您的好心,但我有些记不太清,唯一能确信的是我们并不相熟,就凭这短短的、并不友好的接触您就能知道了这么多,这可真叫人害怕呢。或许,梅丽桑德女士,您更适合去做个流浪的吉普赛人,坐上一辆白篷马车,带着塔罗牌和手风琴去占卜命运,去浪迹天涯。”
但她可以不承认。
第九十二章 加入启明会?
琴声渐落,欢声渐褪,欧肖小姐的诘问并没能拂去丽人的兴致,她只是莞尔,只是微微施力,勒起那臂间的纤腰,让夏洛蒂不得不后仰俏脸,呈出腻白的雪颈。
朱色的唇吐出轻薄的声,她问:
“若是我愿意浪迹天涯,去做那居无定所的吉卜赛人,那你是否愿意作那相伴于侧,理牌拉琴的女郎?”
梅丽桑德的嗓音带着几分奇异的诱导,似乎只要被问者做出肯定的答复,其人就会不知不觉认同,发自内心地遵循顺从。
“强迫他人,是种不体面的骚扰,女士。”
灵性面的波澜唤回夏洛蒂的警示,她松开相搭的指节,任由身体下沉,若折翼的天鹅,坠向那冷硬的地板。
她是故意的。
顷刻,所有观众的目光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就像所有的聚光灯都打在了她的身上,他们惊叹,他们惋惜,他们暗搓搓地欣赏那高不可攀的弥赛亚坠入凡间。
可天使没有坠落。
律令的力量在众人的注视下愈发显著,它盖过一时的诱导,让思绪归于清明,且随浅金的发丝飞扬,夏洛蒂翩跹足尖,若展翅的天鹅,绽开黑绸的裙摆,散一地深色的花漪。
月光,舞池,舞毕的一人。
不再近在咫尺,她几步婆娑,似若即若离的伴侣,闹了情绪,隔着舞台的两端相视,一缕碎发落在锁骨,像被风吹弯了的芦苇。
面对夏洛蒂平静无澜的目光,梅丽桑德不作气恼,仅是轻轻地笑了,她合上双手,毫不吝啬地为前者的独演送出掌声。
同一刻,暴风式的喝彩自台下响起,那是落幕的华彩,是身作观众,理应予以的附和。
隔着成双成对的人儿,隔着纸醉金迷的灯光,沉郁的丁香微微挽裙,侧过额面,独留下一瓣抿动的薄唇。
“我讨厌欺骗,更讨厌不对等的谎言。”
“好。”
同样自台上款款走来,发间那朵华生插下的蔷薇尚未枯萎,梅丽桑德将它重新捎在了夏洛蒂的耳畔。
“我可以告诉你很多,只是,夏洛蒂,嗯,就用这个名字称呼现在的你吧,凡事都有代价,这取决于你愿意付出多少。”
唤来随行的侍者,蓝发丽人只言吩咐了几句,便领着夏洛蒂走向一侧的隔间。
内里的布置不算奢靡,两张软座的靠椅,一面琉璃的茶几,几层紫纱的帘布隔开邻近的空间,独留花灯散发氤氲的辉光,点缀浪漫的气氛。
香薰点起,庭院的侍从拢开窗纱,躬身端来一块做工细致的蛋糕,而梅丽桑德则浅笑着插上勺子,递与夏洛蒂。
“坐,这是前些天你还热衷的乳脂松糕,考虑到口感,我少加了些奶油。还记得那时,你还调皮地自称是我的小棉袄。”
“女士,频频诉说旁人的故事可是会招来嫌恶的。”
不承认,也不托辞,夏洛蒂舀下一勺,送入唇间,尽享那不甜不腻的口感,正如丽人所说,这份小蛋糕的确很合自己的喜好,以至于看待前者的目光都柔软了些许。
“也是,毕竟,那位侦探小姐已经离开了这片土地,的确该为申诉正义的故事画上句号了。”
是略带遗憾的感叹。
春潮如盈,淋洗着原野的绿萍,临近的窗口,金发的佳人正挺起腰肢,微抵椅背,时而落下刀叉,时而抿上热茶,那手指修长白净,关节微微泛青,每每按在杯柄细细摩挲,都会发出轻浅的悉索。
这是与人偶别出一格的美,是端庄成熟的雅致。
“虽然,你可能忘记了,但实际上,我的确与欧肖小姐有过浅识,只不过那时的你骄纵倨傲,自恃甚高却毫无出彩的地方,与寻常的面孔别无二致。”
夏洛蒂没有开口,她并不打算为前身讨回公道,甚至在心底还颇为认同梅丽桑德的话,只是与对方不同,她倒不会将过去抛去。她是懂得欣赏美的人,青春期少女的自怨自艾也未必不有趣,就和最初的小孔雀一样。
当然,前提是建立在长得好看的基础上。
于是乎,同处一间小室,你不发声,她便作倾诉,你品尝甜食,而她却静静看着你糯动唇瓣,微露憨态,巧笑无言。
在将最后一口酥软的蛋糕送入嘴中后,夏洛蒂终是拭了拭点酌的碎屑,抬眼看向那蓝发的丽人。
她的嗓音依旧平淡。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无可否认,当话里话外皆是隐喻的提醒,即便是自己,也很难常熟地假作不知,何况,在无法与莫桑女士澄明的处境下,她的确需要一份非凡侧的助力,哪怕是不那么友善的梅丽桑德。
“灵是上浮的云,肉是承载的基,曾经的欧肖不过一介庸人,而你的灵却若海面升起的明月,澄澈无垠,驻目便挪不开眼。当然,隔着一层障壁,纵然是非凡者,也很难辨明区别。除非跨越了阶梯,上浮了海拔,拥有着特殊的眼界。”
并非炫耀的口吻,蓝发丽人分外静雅地陈述情理,讲明世事。
“所以,你觉察出了不同?所以,只要同时见过我和那位侦探小姐,就能像你一样从中窥出相似,看出端倪?”
微微蹙起眉睫,夏洛蒂的心情不太愉快,若是这般,那扮演的风险便骤然增长。
分出的灵带着难以磨灭的痕迹,傀儡与本体的联系若太过紧密,若皆被居高的非凡者俯瞰出面貌,那暴露已然成了注定的事,取决的只是时间的长短。
她不能弃之不顾,挥之若离,也不能再以看客的姿态去主动挑起鸟雀们的回忆,看她们流露悲伤,深陷痛苦的挣扎。
这是个噩耗,对于夏洛蒂,对于一位愉戏人间的玩家而言,那意味着恣意的不复,意味着代价的加重,也意味着责任的兼身。
似是听到了前者未道的唉声,梅丽桑德伸出手,轻轻捧住夏洛蒂的脸,视若珍宝般细细抚摸,亦顺着脸颊缓缓向上。
她说:“不。”
“我没能从中看出相似,这只是途径的特殊所致,某种程度上,你说的很对,我的确适合去做个浪迹天涯的吉卜赛人,因为——”
黯金的眼眸裂开缝隙,展露出鳞蛇的冷厉竖瞳,一瞬间,呢喃与呓语若躁动的心火,动摇着所持的理性。
“我是‘蛇’。”
在古今流传的神话之中,不同的动物皆有特殊的寓意,而蛇便是众多传说中不可或缺的元素,它素然隐喻着神秘,每一次蜕皮,都象征着重生与转变。
只是,夏洛蒂向来不崇信这些,那睁目所致的痴言似拂面的清风,丝毫不能动摇她的心神,一点也不能。
枕靠着臂弯,她垂首注视着梅丽桑德,藏青的碧眼匿在发丝下,散发着温和的翠色柔光,那姿态浑然是个求知的人儿满怀期待。
“即然梅丽桑德女士这么说,那我是否也该以动物给自己做个代号,例如鹰?毕竟,翱翔的鹰隼总能叼起滞缓的蛇。”
然而,不比面上的温雅,金发丽人的唇间倾吐着露骨的刻薄。
“当然,我从不介意小小鸟的叮啄。”
闻言,梅丽桑德只是漫不经心地扬起指节,舒张渐握,那是自信的仪态。
“莫桑·路德维希不是个合格的老师,她没能教会你什么是序列的差距,什么途径的非凡者最是危险。那些空挥力气的莽汉固然瘆人,但只需要轻轻拨弄,矛盾与冲突便会将他带入深渊,就像逝去的克利夫伯爵。”
“或许,直到人们的石子与唾沫将之淹没,他都尚不清楚究竟是谁真正杀害了自己,愚目短见的下场总是如此。”
所以,蛇,是某一途径居高的序列名吗?
听之闻之,夏洛蒂自然能推出这一答案,只是,梅丽桑德依旧没有解答她最先的问题。
或许,是察觉到了这视线中的含义,蓝发丽人挽起唇角,她轻搭夏洛蒂的手腕,指着那顺掌心向下的纹路细语道。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命轮,那位侦探小姐虽然与你有着区别,但同根同源的脉络却是最好的证明。你无需太过心忧,示心爱的物于众不是我的所好,即便存在序列的差距,寻常的非凡者也很难看出操控灵傀的幕后之人。”
“始于非凡的能力,想要看穿根植于科艺的炼偶,基本没有可能,这是不同路径的隔阂。当然,我不建议你再去拜访那位路德维希,纵使有着区别,既分的灵与最初的灵依旧有迹可循,不能保证暴露与否。毕竟,莫桑女士对我而言也是个难以应付的麻烦。”
确如前者所说,就是梅丽桑德不提,夏洛蒂也不打算去找莫桑女士。她固然温柔体贴,待人亲和,可那份耐心与温情只是面向华生,面向那只轻快的小马驹,若是知晓了最初即是蒙骗,此间未有真心,很难想象会出现怎样的情形。
拘禁,囚困,折磨云云?
可饶了她吧,欧肖小姐只是个喜欢被爱,不爱负责的单身姑娘,只是个刚刚踏上非凡之路的柔弱新人。
方才的那番话虽然不能尽数听信,但也有可取可用的部分,至少,能慰藉她提起的小心肝,要是被小鸟们轻易就看破了假面,指不定会遭遇这样那样的对待。
可言尽至此,夏洛蒂内心的困惑再起,若是生傀儡有别非凡的造物,那作为一类技术,它理应引来他人的觊觎,就如此前克利夫的所作所为。
“梅丽桑德女士,复数的途径能否在不同的肉身上兼具?若是您有需求,我愿意将母亲所授的见知悉数道与你。”
这可以说是坦言,也可以说是刻意的设问,在当下的处境,主动的陈情反而能为自己赢得话语的权利。
只是,听闻夏洛蒂心甘的言辞,梅丽桑德反倒是有些诧异地瞥了她一眼,似有惊讶,似作好笑。
俏丽的峨眉舒展,她摇了摇头,轻笑道:
“无论分化多少张面容,作为人,灵的根基总是有限的。兼容多个途径,只会让复数的特征污染自身,加快失控的步骤。而寻常的操傀,对于非凡者来说也不必要,他们有着很多方式平替,以达到类同的效果,嗯,作为一颗炸弹倒是别有用处。”
据其说法,若是欧肖一家的傀儡只能趋近于常人,那于非凡者而言,的确没有太大的作用。
话音未落,思绪未止,蓝发的丽人便再起喉嗓。
“而你既然选择了仲裁者,就只能在这一途径走到最后,当然,行至中道,也不是没有机会择改,只是那会付出相当沉重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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