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覆酒
一声戏谑的笑,没有继而启唇,夏洛蒂走到壁炉旁,拿起一根细长的火柴,轻轻划动,将之点燃。
明艳的焰苗跳动起来,余晖映照在她的脸上,显得眉眼更为朦胧,也更唯美,并未屈身,她仅仅松开指尖,任由火光向下坠入堆砌的煤炭,化作一汪盛情的烈焰。
“如果确如你希望的那样,为什么之后她没有与你们相见一次,互道平安?说不定,你在她的心中根本占不到一处边角,所以,即便脱身,她也无心无意照顾一只小麻雀的心情。”
“或许,无关处境,而是她本就不想见你。”
这是明目张胆的的欺负,主使是夏洛蒂自己。
温妮僵住了。
她淡粉的唇微张着,似是诱人递上吻,可欲说的话与蕴育的情确像死死地卡在了喉咙里,堵得她再也发不出声。
望着小麻雀这番表现,夏洛蒂也觉得很是惭愧。
大概。
许久,温妮才低埋着脸,双手绞着裙边,像是做错事承认的女孩,又像孤注认命的小鹿。
“即便是那样,我也要偿还恩情,哪怕只是一厢情愿,哪怕华生根本不在乎......”
她的话音有些磕绊,似是要哭出来一般。
好吧,不管怎么说,这都有些太过分了,小麻雀好歹是在华生枝头徘徊,受她心系的姑娘,再怎么也始终在心底占着一席之地。
拿起茶几上冷了已有一会的红茶,夏洛蒂轻抿一口便放回桌板,任涟漪在水面层层荡起。
“可怜的姑娘,金雀花公国的文化开放浪漫,华生她曾向我讲述过一桩桩旅行途中的妙事,你同样是她随心记录的千篇一笔,寻常且普遍。”
“从那里来的人总爱用诗篇一样的语言渲染情感,不管是否会勾起他人的心弦。她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善良无私,她坦然献出生命,以争取公平与民众的利益,她写下书信,为自己的离去铺好后事,仿佛故事的走向都在预料之中。”
金发的丽人倒悬瓷杯,可内里的水波却并非流动,反倒无澜地凝聚在器具之中。
“你觉得,她料到自己的结局了吗?你觉得,这份底气来之何处?”
小孔雀有过去的人脉与下定的决心,小鹦鹉早已踏上了钟爱的途径,唯有小麻雀出生太过平庸,若是无人引导,或许她永远接触不到世界的另一面,了解不了非凡的存在。
而夏洛蒂不愿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失去鸟儿的陪伴后,她难免有些寂寞,若是作为非凡途径的引路者,以这种方式束住小雀的羽翼,让她也能帮衬到自己,不再沉溺于自卑的情绪,倒也能亲手体验养成的乐趣,排解无人相倚的乏味。
更重要的是,在这方不平的土地,在这个落后的时代,她不可能永远注视着自家的鸟儿,好确保她们的安危,尤其是没有力量,却具备美貌的温妮,实话实说,她的确有些在意身前的人,有些——
小小的担心。
既是供给自己排忧逗弄的宠物,那怎么能让他人染指,所以,她用最直观的事实向温妮证明了非凡力量的存在。
[此地不允许下坠。]
重力的势能受律令影响短暂消逝,棕发的女孩则呆呆地看着倒悬的瓷杯,她的瞳眸微微收缩,指尖无意识地揪住裙褶。
瓷杯中的茶水违背常识地静止在倒悬的杯底,甚至能看清漂浮的茶梗被无形的力量钉在琥珀色的水面。壁炉燃烧的噼啪突然变得遥远,她听见自己喘息的声音在耳畔流动,像石子坠入深井,直至——
哒。
夏洛蒂的指节叩在瓷杯边缘,清脆的声响惊醒了恍惚的雏鸟。
“这便是世界的另一面,常人无法触及的领域。”
她将杯口转向温妮,一粒水滴违背重力攀上杯壁,留下狭长的湿痕。
“非凡者的能力能重塑规则,不下于改变认知,操控自然,乃至于创造奇迹,以达到——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
温妮喃喃重复着,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渴望。
扬起唇瓣,夏洛蒂饰以浅笑,目中亦掠过一丝狡黠。她知道,自己已经成功勾起了小麻雀的求知欲。
放下瓷杯,杯中的茶水随即恢复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恍惚之间的幻觉。
念着念着,小麻雀蓦地抓住夏洛蒂的手腕,纤细的骨节硌得掌心发疼,她的眉眼似乎有泪珠滚落,在亚麻围巾上洇出深色的斑点。
“那华生她!”
唇音发颤,当杯中的茶梗再而飘动,温妮这才惊觉自己的逾矩,触电般缩回手的瞬间,却被夏洛蒂反手扣住了纤细的腕节。
“是,华生她的确为那些苦难的人们献出了生命,但非凡的能力亦能将之从中挽回。”倾下腰肢,抵近身前,仲裁者的吐息拂过女孩战栗的耳尖,为之带去一份稍纵的温暖。
一语既定了华生心甘奉献的无私,再多的玩性,也不能毁了自己一早塑造的形象,毕竟,这是挑动情绪,供给玩乐的根本,她是要鸟雀们心伤难受,而不是让自己难堪。
“或许是她的意志坚定,心底仍有牵挂的人,那本该散去的灵性并未彻底流失,得以让我幸运地将之保留。”
适时地道出挽回的可能,夏洛蒂敛起眉目,轻声再叹了口气。
“作为她的笔友,我固然不舍这么一位曾无话不谈的姑娘,但能力的有限让我一时唯有叹息。”
“那,女士,您为什么要将这一切告诉我?”
松开指尖,她轻拍温妮的纤肩,仿佛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鸟。
“因为,那日的偶遇,我看到了你的迷惘与不舍,所以,即便自己做不到,我也想给你一份希望,一份可能性。二人的共勉总比一人的独行有效。温妮,我问,你想成为非凡者吗?”
“即便不为华生,也为自己,你可以摆脱平庸,去追逐欲求的事物。”
温妮细瘦的身子在夏洛蒂的掌下轻颤,就像被蛛丝黏住的蝶。壁炉的火光亦在仲裁者浅金的发间流淌,将睫毛的阴影投成笼住雏鸟的荆棘。
“我需要付出什么?非凡的力量亦象征着代价,不然,欧肖女士,您也不会费尽周折去逐层递进。”
是基于理性的反问。
卑怯自眉宇淡去,不再着眼华生的话题后,棕发的女顷刻似换了个人般,就像侦探小姐所期待的那样,自家的小雀在她死后的确有着显著的成长。
这份态度的转变太过明显,甚至让夏洛蒂对自己扮演的前身有了些许的嫉妒。
她的指尖摩挲着女孩腕间的淡青血管,将皮肤压出月牙状的白痕。
“成为非凡者本就面临着失控的威胁,他们日夜倾听痴狂的呓语,在灵性的诱惑下堕入深渊,光是踏上这条路就已足尝代价。”
“我是其中幸运的一员,华生曾经也是,不过,隐藏在狡黠面容下的善心终究让她走到了终点,她是薄情又多情的人,她是善变又纯真的人。而非凡者的道路,最不应有的,便是多余的善良,所以,她死了。”
悉听着淡薄的话音,亦回忆起那短暂却又充实的一个月,回忆起华生亲昵的抵唇,回忆起她为自己翻开的书籍,为自己带去的心安,为自己准备的点滴,温妮默默咬紧了唇。
眼前的丽人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已然将选择置放在明面,即是与否,愿与不愿,所以——
“女士,我想成为非凡者。”
不为华生,也为自己,她需要改善亲人的生活,摒弃过去的软弱,明知险恶依旧踏足,就像那时,自知做不到也毅然参与了助手的面试。
何况,不仅是老侦探在那次委托后向她的陈述,就连自己的直觉,都在隐隐诉说着,来自目中人莫名的熟悉感。
“好,我会将自己的所知一并教授与你。”
眼角微微上扬,夏洛蒂为壁炉再次添上柴薪,好叫那暖融的温度拂去晨间暂留的凉意。
或许,是近来的驽钝了感官,让她未曾发觉温妮的异样,只觉目的已经达成,往后亦可静观前者的动向,以置身事外的角度笑看金丝笼中的小宠物。
视线逐渐拉远,海风吹拂的站台,沐浴着雨丝的医生正陪同着昨日初识的‘莎乐美’,与之一同等候轰隆而至的列车。
“伊莱莎,漫步在廷根的晨间,觉得怎么样?”
静坐在黑发姑娘的身侧,昨夜的约定由今日履行,伊莎贝拉柔声询问着一路同行的感受。
“雾气很重,海风很腥,却也无比真实。”
呜!
汽笛的嘶哑蓦然回荡在站台的每个角落,早晨的第一班列车到来,那巨大宛若怪物的蒸汽铁罐拖着二十多节车厢,擦出阵阵黄艳的光火。
“巡回演出结束,我要回去了,伊莎......贝拉。”
嗓音微沉,伊莱莎有心向这位温柔的医生诉说别语与感谢,毕竟,往后她们可能再难相会,只是,回首之间,她却见身前的丽人轻扬车票,亦摊平五指,再次递到她的跟前。
“很巧,看来,我们还能有一段继而同行的时光,因为,我的目的地同样是万都之都——”
轻浅的微笑灿如朝花,她说:
“佛伦萨。”
第一百二十章 日久生情?
吭哧,吭哧......
火车的轮对碾过铁轨,在擦出一簇刺目的火星后渐缓嘶哑声,于近日新建的站点徐徐停靠。
单薄的铁皮车门随乘务员的话音向内收紧,负着大小包裹的旅人相继走出,他们行色匆匆,不知是向往帝都的游子,还是久未返乡的归人。
“哦,请留心,伊莱莎......”
昨夜的细雨已经褪去,但在沿途石路的坑洼中仍积着一层浅薄的水洼,这是需要小心的地方。
黑调的女式皮鞋先行跨过车槛,继而是棕灰的皮质大衣,方格的及膝长裙,这身朴素的穿搭并没能遮掩来人的魅力,反倒将那细腻的眉眼与高挑的身形衬得更为醒目。
没有冗重的行礼,她只带了一个提包与些许必要的物件,所以能够空出手搭着友人的臂,与之一同踏上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这不算亲密,亦保留着合适的社交距离,毕竟,在昨日,她们还是陌不相识的生人。
“伊莎......贝拉,我可以称呼你为贝拉吗?”
不比廷根的海风习习,佛伦萨的空气向来干燥,就像目及的稠密人流,总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好在,伊莱莎早已适应了这样的环境。
下压蒙纱的淑女帽,奢雅的气质随迈步逸散,黑发丽人看着两人相挽的手,不自禁地,就回想起了昨夜初见时的朦朦之景。
明明只有作为观众的一面之缘,却出于善心,无法对染病的人置之不理,甚至为了她向剧团的团长,向一位贵族冷声施压。
荷叶边的长裙轻轻摇曳,就像伊莱莎此刻的心情,被他人关照,被他人嘱咐,身为歌剧的主演,她自然有过数次相似的经历,可身前的人是那么温柔,那么纯粹,就像春风之神送给她的礼物。
她可以相信这位医生吗?她可以卸下伪装的贤淑端庄,向对方倾诉实情吗?告诉她,这副年轻美丽的皮囊下,是丑陋痴邪的癔症?
钩住臂弯的指节微微发颤,这点细小的变化没能逃过夏洛蒂的眼睛,她蹙起柳眉,嗓音依旧平淡,却又隐隐多了份关切。
“这当然可以,但,伊莱莎,昨晚交给你的药有好好服用吗?我还没法确认你的病症与根源,但安神的暖茶应该能让你睡个好觉。”
“嗯。”
应声轻若一片羽毛坠入深潭,她看着前者目中的在意,不自禁扬起唇,浅浅地笑了出来。
“一夜安寝,多亏了贝拉你。”
视线放远,晨间摊贩的呦呵,旅人们的悉索交谈,都在淡黄的雾气下若隐若现,瞅得清轮廓,却又看得不甚真切,即便有着邻边煤灯的照拂,也依旧如此。
“这里的空气污染,似乎比那些报道中的描述更为严重。”
淡去些许的不适,来时的《廷根早报》亦提及过佛伦萨的雾霾,自从工业化的进程愈演愈烈后,类似的天气从二十年前的五十天左右,增加到了目前的七十天上下。为此,不少有识之士成立了“煤烟减排协会”、“烟气减排协会”等组织,二月份的议案据说就有一份是提议组建‘大气污染调查委员会’......
“贝拉,你是第一次来到佛伦萨吗?”
“不,很早之前,我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只是那时,气候还没有这么恶劣,雾霾也没有浓厚到这种程度。”
她的声音有些飘忽,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实际上,三份思绪的分流给了夏洛蒂不小的精神负担,让她难免需要区分主次,好在本体一侧的事宜暂且妥当,她也足以好好看看这万都之都的全貌。
相较于廷根低平的联排矮楼,这里高楼迭起,尖顶的钟塔教堂远远矗立,在雾气的弥漫下显得格外崇高,临街的店面也排布得相当规整,没有小地方的逼仄狭窄,但最引人瞩目的,应是那高耸入云的烟囱与循城环绕的汽艇。
蒸汽科技的过分偏离吗?
收回目光,率而走在最前,夏洛蒂半遮着身后的姑娘,亦横眉警醒着他人过分炽热的视线。
即便戴上面纱,伊莱莎那奢雅的长裙与姣好的身段仍是引来了些许的觊觎,是啊,即便离了廷根,这里依旧有着贫富的差距,穷困潦倒的流民从来不在少数。
“抱歉,给你带来了麻烦。”
“不会,是我还未履行完共赏晨景的约定,况且,若不能接受伊莱莎你大明星的身份,我岂不是无法成为合格的友人?”
是小小的调侃,亦是本性的微露。
“那贝拉你可要好好适应,毕竟,我没打算放弃,无论是歌剧,还是......你。”
听之闻之,伊莱莎轻微地侧过头,将身体的重量更多倚靠在了对方的肩头,是刻意的举止。
缘分这种事,总是很奇妙,她染了病,需要治疗,医生便出现了,十数年的人生没能为自己寻觅一位合眼的友人,可仅仅是一个夜晚,她就在前者的身旁感到心安,不自禁想要去依靠。
一应一答,她们默契地同行与共,街道上的喧嚣似乎被隔绝在彼此的世界之外,直至马蹄声起,直至宁静为之打破。
“法琳格小姐,家主已准备了洗尘宴。”
衣着规整的男士屈身跃下马背,在黑发丽人的跟前垂首鞠躬,展尽谦卑,显然,他正是法琳格氏下的侍者。
没有即刻出声,伊莱莎先行举高了她们半挽着尚未松开的手,用难得的轻快语气开口问道。
“贝拉,你在佛伦萨有安排好住处吗?迪克巴多夫的宅邸很大,亦不介意添上一个女士的床位。”
对于一位拘谨的贵族千金而言,这已是再明显不过的邀请,甚至有些不知羞赫的露骨。
但,夏洛蒂并没有这个打算。
凡事都有个度,日日相见,那就失去了再重逢时的惊喜,少了勾动心弦那一霎的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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