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侦探 第45章

　　“你什么也没有做错。”

　　浅川陆轻声回应：“你不是雪女，也并非凶手。”

　　已经听不到女孩的声音了，她的呼吸从急促慢慢平缓，看来已经到达极限。

　　希望她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重心渐渐失衡，能感觉得到，雪绘正在丧失最后一点生命力。

　　到时候了，是终结一切的时候，浅川陆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把女孩的身体撑起，面对着面，对着昏迷不醒的她，在耳边说了两个字：

　　“【妖怪（YouKai）】。”

　　说出那两个字的瞬间，周围的一切都褪色了，那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亮度。明明昏暗，却不阴暗。

　　在夜晚的屋内，原本应该除了壁炉周围都是一片黑暗，可现在却诡异的能够看清东西。

　　没有黑下去，只是失去了色彩，世界成了灰色调。

　　只有少女一个人是黑的。

　　原本昏迷濒死的雪绘，头部后仰，她身体里渐渐褪出一股黑色的液体，就像是从五脏六腑流出来的一样。

　　淹没了她的身体，从那里慢慢支起一个等身大小的影子，而女孩的本体落在地上，就像影子和人交换了位置。

　　那是一种极其抽象化的表达，浅川陆甚至怀疑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的东西，但他很快就没有思考的时间了。

　　黑影伸出手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一股刺骨的寒意随之而来，仅仅一个瞬间，冰刺和凝霜攀附上来，覆盖了他的整个右手。

　　浅川陆反应极快，他即刻握拳，用劲震碎手臂上的冰霜，崩裂开来。

　　借着雾气升腾的遮蔽，他另一只手出掌，毫不犹豫的击打在黑影的腹部。

　　“唔——！”

　　恐怖的掌风化作真实的冲击力，一瞬间那黑影弯折成了锐角，整个人不受控制飞了出去。

　　黑影却没有重伤，他感受到了最后击打的触感并非肉体，而是临时凝结出来的冰盾，碎裂的片刻缓解了力量。

　　她在半空中调整身体，竟在屋内的墙壁落下，双腿变成了尖刺，扎进去固定住身体。

　　完全看不出来，是刚刚那个虚弱的女孩能做出的动作。

　　她终于开口了：“是你……上次没能杀掉你。”

　　虽然和雪绘是一样轻柔的声线，可感情不同，让人体会到的感觉也截然相反。

　　此刻的她没有任何的温和，而是彻骨的寒冬。

　　浅川陆没有上前追击，而是平静的站在原地，慢慢抖落手臂上剩余的冰屑：

　　“这起事件的真相，如我所说，【存在着真凶】，但【凶手既不是雪女，也不是雪绘】，而是你。”

　　“装什么名侦探呢……我从来没想过要隐藏起来啊。”黑影冷笑着。

　　是的，她没有故意要隐藏起来，其实第一天浅川陆就见到了她的真身。

　　黑影没有五官，也没有具体的外貌，虽然轮廓是雪绘的轮廓，但那就只是一个黑影而已。

　　当时的浅川陆误以为自己眼睛没有恢复，在黑暗中看不清凶手的模样，实际上这就已经是真相。

　　……小宫校长临死前那句遗言“小心黑”也道明了这点。

　　“这个暴风雪山庄的构造非常完整，凶手不是来自外界的人，说【凶手在我们之中】也没有搞错，搞错的是一开始认为的【凶手在我们六个人之中】规定了数量，这样排除法是得不出答案的，因为这里一开始就不止六个人。”

　　“这个屋子里有八个房间，不是很奇怪吗，明明我们只有六个人，剩下的两个房间是给谁准备的呢？”

　　“哈哈，这么说当然有些牵强，这根本不算什么证据。不过，只要把视野扩展成【八个嫌疑人】，所有真相就很明显了。”

　　“除了我，雪绘，浩吉，高木先生，松山老师和小宫校长以外，剩下的两位，是【雪女】和【凶手】。”

　　“【雪女】和【凶手】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我们搜查房子的时候没有找到其他幸存者，她们的真实身份是【雪绘】分裂出来的人格，是她的异样形态。”

　　“是的，雪绘是一个精神分裂患者，千鹤子学姐说的【有三位巫女，一位值班，另外两位轮休】就是指的这个吧。”

雪女之夏 : 第三十一章 雪中落雪（4K）

　　“当我搞清楚了剩下两个隐藏起来的人物身份以后，当务之急，便是搞清楚她们出现的时机。”

　　“根据先前的经验，【雪女】和【凶手】并不是随机出现的，必然是满足了某种条件。”

　　浅川陆轻巧的几次侧身，闪过黑影丢过来的远程道具。

　　那是尖锐的冰锥，速度简直就像子弹那样，扎在地上发出爆裂的巨响，恐怕能直接把人洞穿吧。

　　可他的速度更胜一筹，闪身的动作不偏不倚刚好，就像在弹雨中起舞的舞者，优雅而轻松。

　　这是他独属的“侦探时间”：

　　“首先是【雪女】，如果说凶手是杀人的犯人的话，那么雪女是制造了这个环境的帮凶，她制造出了这场无穷无尽的暴风雪，把我们所有人困在这座山内，这座小屋里，如果她不存在的话，估计大家也能想办法逃离这里活下去。”

　　“雪女出现的条件是【寒冷】。当雪绘感受到寒冷的时候，雪女就会出现，制造冰雪。”

　　“所以她才会格外怕冷。我是听了那个最后的故事才得到了启发，八岁的雪绘坐在回家的车上，因为被过冷的空调吹了，所以唤醒了雪女的人格吧，才制造出那样的惨剧，这应该就是真正的条件。”

　　“第一天雪绘迷失在山里，因为被夜晚的凉风吹袭，于是下起了小雪，如果在这个阶段还可以挽救，只要立刻取暖就可以。可她自己也感受到了寒冷的风雪，于是，雪女的法力得到了增强，风雪越大，她就越冷，这形成了永续的恶性循环。”

　　“她被困在这屋子里，穿着单薄的巫女服，因为寒冷而瑟瑟发抖，暴风雪也就越来越大……”

　　“这或许可以因为取暖暂时改善，但无论如何在这个环境里生活，终究会一天天恶化，直到最后她发烧，雪才能停下。”

　　浅川陆停顿了一下，他意识到了血液在被缓慢冻结，就像先前那几个死者的死因，从内而外的冷冻。

　　如果他毫无抵抗的话，估计就会被变成冰雕吧，这才是黑影可怕的地方，无声无息的冻结能力，仿佛无形的死神。

　　这个能力曾经在眼前杀死了小宫校长。

　　可他仅仅停顿片刻，还在说话：

　　“如果从第一天起就把她放在火堆旁边，即使睡觉也不离开的话，会不会走向不同的发展呢？或许吧，这种情况下雪女应该会消失不再出现，暴风雪也会停歇，但当时的我也没能想到这个关窍，最后才知道也已经来不及了。”

　　“说完了雪女，还有潜藏的第三人格，也就是凶手……我应该给你取一个名字，就叫做【黑雪】把。”

　　黑雪没有对她的名字发表意见，而是第一次出现了恐惧的声音：“你……你究竟做了什么。”

　　眼前的人没有被冻结，按理说他的血液和骨骼应该已经僵硬了才对，喉咙应该发不出声音了才对。

　　浅川陆不得不暂停他的推理，解释起这个来：“很简单，我向浩吉解释过一次，把手刀高速微小反复震动，就能形成锯子一样的作用，劈开木柴。这就像在西餐厅的时候用餐刀吃牛排一样，单纯的切很难切断肉块，要反复的摩擦才能割开。”

　　“我以前只会把这个用在拳法和掌法上，这样能让我的攻击打出更高的伤害。但不久前我发现，如果把高速震动扩展到全身，就能让身体通过摩擦和抖动加速升温，冬天大家都会发抖取暖不是吗？就是这样基础的原理。”

　　他似乎真的在不停的震动着身体，只是因为幅度太小了，几乎看不出来有抖动的痕迹。

　　如果不是超高速摄影的话，很难捕捉出来吧，这也让人难以想象，他到底是以怎样恐怖的速度在移动着。

　　“多亏了这样的技巧，我可以控制自己身体的温度，甚至升温到70、80度左右的程度，你是无法将我轻易冰冻的。”

　　这才是真正的【水火不侵】。

　　黑雪听着，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她咬着牙说：“你……才是真正的妖怪吧。”

　　“没错，就是这个词。”浅川陆打了个响指，刚好切回正题：“【黑雪】出现的条件是——【妖怪】。”

　　“这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说法，就是这个词汇本身，雪绘听到这个词的时候，会诱发【黑雪】的出现。”

　　“第一天，我单独找你出来，咨询神社和驱魔的事情，话语中提到了‘妖怪’，因此第一天晚上的目标是我，虽然被我侥幸逃过一劫，我没成为第一个受害者；第二天，浩吉在看我徒手劈木柴的时候，开玩笑说我这怪力是‘妖怪’，所以，当晚他被杀死；第三天，高木先生向大家解释凶手可能是雪女，其中自然也提到了‘妖怪’的词语，他也被冻成了冰雕；第四天，我们三人讨论凶手的时候，我和松山老师因为见过雪女，所以会注意使用雪女来称呼，但小宫校长没有这个意识，她下意识选择了‘妖怪’的称呼，所以，她死在了我的面前。”

　　“觉得有些牵强吗？但这几次谈论起妖怪的时候，每次雪绘都有在场，都听到了这个词，而且表现出了古怪抗拒的反应。反过来说，当我私下和松山老师单独讨论妖怪的时候，我们又没有被盯上，这样就很明显了吧。你就是潜藏在雪绘身体里的凶手，白天选择好目标，晚上随着黑暗出现，冻死那些触发了关键词的人，真相就是如此。”

　　“还记得千鹤子和我讲过‘见越入道’的事情，那种妖怪就盘踞在山道上，会杀死盯着他看的人，但只要知道解决的办法喊一声‘见越入道，我看穿你了’就能破解。千鹤子说，语言是力量，只不过在那个故事里语言可以破除妖怪，但在这里，语言成为了召唤恶鬼的方式……”

　　“现在，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在神社里，会定下【不能让雪绘接触妖怪之事】的规则，这并不是血脉的歧视，也不是只有身为亲生女的千鹤子有继承权，而是他们为了保护雪绘做出的策略，他们早就知道了黑雪出现的条件，可惜雪绘本人不知道。”

　　黑雪终于意识到了，无论怎样的远程攻击，对眼前这个男人都毫无作用。

　　他不是在躲闪，而是在为了说话而拖延时间而已，简直就是在轻慢的玩闹，这种程度对他来说甚至不算“战斗”！

　　她发怒了，手臂上的黑泥逐渐冰冻成一柄长剑，冰封的寒意闪耀着锐利的凶芒。

　　“……在你眼中，我就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对吗？可你对雪女却能无动于衷，明明她才是造出这场风雪的元凶！”

　　一跃而起，砍将过来！

　　“是的，我始终觉得，雪女虽然是帮凶，但并不算【恶】，所以我没有去找雪女。”

　　“只要呆在房子里不出去，雪女的冬天就不会冻死人，她是天灾的一部分，是一种机制，虽然无情，但没有恶意。”

　　“比如第五天，松山老师对我发火的时候，骂我是‘妖怪’……很奇怪，他没有被你冻成冰雕，而是被雪女冷死的，这说明【黑雪是有意识杀人，并不是无选择的发动机制】。”

　　浅川陆冷笑，躲过黑雪的攻击，近身作战怎么可能会是他的对手呢？

　　“既然他进了雪地里会被冷死，就没必要追杀了，你一定是这样想的吧。”

　　他顺势抓住那冰剑凝结的手臂，毫不犹豫折断！

　　“这就是你的罪。”

　　咔嚓，清脆的声音响起，借着黑雪疼痛哀嚎的瞬间，他一脚踹出，将其踢飞，撞在房屋的墙面，甚至轰出一个洞来。

　　这个屋子都快要垮塌了，黑雪的身体完全丧失了重心，破开墙体，沿着雪地滑行出了数十米远。

　　少年冷静的表情，一步一步走出，屋外虽然停止了下雪，但夜晚依旧寒冷。

　　“所以，我可以确定你是有意识的主动杀人，你的所作所为是毫无疑问的【恶】。”

　　远处，黑雪抖落身上的雪堆，缓缓站了起来，她的身影原本在暴风雪的夜晚很难察觉。

　　但今天月明星稀，已经能够看清了。

　　“……就凭这点理由？我杀了人，你现在要杀了我，我们不都是一样的怪胎吗？”

　　很少有人能接住浅川陆这一脚，更别说站起来了，他注意到黑雪的身体被积雪填充，想必她的能力可以这样修复伤势。

　　但无所谓。

　　浅川陆希望，对方能听完所有的话再死：“你还抢走了高木先生的一千万元，对吧？在杀死他以后，你一定把那个手提箱藏在了哪里，你有冰冻物体的能力，只需要把它冻结了以后塞到某堆积雪里就行……你是抢劫杀人，这不是妖怪能做出来的事。”

　　他冷冷的看着对方：“雪女是妖怪，你只是个凶手，黑雪。”

　　“哈哈……哈哈哈！”黑雪捧着肚子笑了起来，她的声音在寂静的树林里回荡：“是啊，你说的没错，的确是我拿走了钱，好多钱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了这笔钱，我就可以去东京独自生活了，雪绘这个蠢女孩，只有她才会喜欢在这山里老死。”

　　“雪绘是个温柔的女孩……你不配评价她。”

　　浅川陆穿过黑雪吐出的雪舞冰霜，冲刺过来。

　　自从上次差一步抓住凶手之后，他发誓不会再放过这样的机会，速度由此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

　　即使在厚及膝盖的深雪地里，也能如履平地的疾驰。

　　他抓住了黑雪的喉咙，把她抬起：“是你，你杀死了我的同学和老师，杀死了完全无辜的陌生人，你造成了雪绘小时候的阴影，把她的家人都杀了，你才是造成一切的元凶——我会杀了你，结束这一切。”

　　黑雪的身体没有一般肌肤的触感，虽然体型仍旧是女孩的轮廓，但触摸到的喉咙却笼罩着一层寒冷的粘稠液体。

　　她不停挣扎着，疯狂的召唤出霜冻的尖刺，即使到最后一刻也冷笑着给他心里插上一刀：

　　“浅川陆……你当然可以杀死我。但你知道吗，我死了的话，你喜欢的那个女孩也会死。”

　　这句话振聋发聩，比之前任何一项攻击伤害都要更高，甚至让浅川陆有些耳鸣。

　　他没有拔掉胸口上的那根冰锥，虽然他早就可以躲开，但还是让利刃刺在那里：

　　“嗯，我也猜到了这一点，毕竟是一重身体里的不同人格呢，虽然你们会以不同的形态行动，但想必生命是共享的吧，所以知晓了这一情况后，我很伤心，想要拖到救援来，看看神社里的那些人有没有其他的处理办法，但很可惜，时间不够了。”

　　他的语气中有着挥之不去的悲伤，雪绘的死是必然，也是无可奈何的妥协：

　　“所以……雪绘最后的一刻，我希望能尽她所愿的照顾他，满足她的所有愿望，她说自己很满足了，但我仍然觉得不甘心。黑雪，这不是你应该享受的死法，所以我把你唤醒出来，我会亲手折断你的脖子，让你承受最大的痛苦。”

　　即使受伤，他的手依旧很稳定，抓住了黑雪扭动的脖子，把她死死固定在半空，无法逃离。

　　两人的身体经由冰锥连结，黑雪无法逃离，这就像是审判的十字架。

　　“……有意义吗？”黑雪没有悔改的意思，她挤出的语气像是在嘲讽少年：“如果放着不管的话，我也会被冷死的啊。”

　　是的，她说的没错，哪怕放着不管，雪绘被冷死以后，黑雪也会死去，雪女也会死去。

　　一切都能解决，三个人格本是一体。

　　甚至更残忍的如果……浅川陆一开始就杀掉雪绘，可能会拯救更多的人。

　　“我一开始并不知晓真相，哪怕我知晓这样的解法，我也不做电车的选择题。”

　　浅川陆却回答得很解决，斩钉截铁，他一点一点加大手上的力量，坚冰在被恐怖的拉扯、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