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侦探 第46章

　　“没意义？或许在你眼里是没意义的，或许这也是我一厢情愿的自我满足，但我仍然觉得很重要。这是我的原则，雪绘没有错任何事情，她应该【正确的死】，不该被任何情况牺牲。我只惩罚恶人，不会为了拯救做【错误的事】。”

　　“那么你也是个蠢货。”黑雪最后的遗言，没有求饶和嘶吼，而是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和那女孩一样的蠢货——”

　　“是啊。”

　　浅川陆把黑影撕成两半的时候，融化的血掩盖住了他的身体，总感觉是在掩盖自己的哭泣。

　　他坐在那松软的雪地之中，被染成红色的少年沉默了很久，才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雪停了。”

　　身后，巫女小姐笑着慢慢抱住了他的身躯，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他。

　　远处，那个白发的少女平静的观察着一切，她的眼眸依旧空洞无神。

　　从指缝之间滑落，寒意也渐渐消失。

　　“夏天……果然还是不该下雪的啊。”

　　不知为何，开始强烈的羡慕起她起来了。

雪女之夏 : 雪女之夏 AFTER1

　　“该结束了吧。”

　　“是啊，早该结束了……”

　　“可是，为什么还没能结束呢？”

　　“看看就知道了吧。”

　　树林间，一个老年人和一个中年人前后走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对着话。

　　烈日从树荫的缝隙中穿进来，能感受到地表升腾的热量，蝉鸣持续不断的伴奏，就好像一切都回到了盛夏时节。

　　那场暴雪似乎没降临过那样。

　　“看——”老年人指了过去。

　　那是块空地，在茂密树林中突兀出现的空地，不如说，这块空地是人为制造出来的。

　　空地的中间，不，圆心处，站着一个少年。

　　少年垂肩落手，双眼紧闭，看似沉眠放松，就好像站着睡着了那样，一动不动，极为安静。

　　阳光洒在他半边脸颊上，勾勒出好看的侧颜和轮廓，他对外界发生的事情浑然不觉，就好像一座静止的雕塑。

　　“十五个小时了吧。”中年人从浴衣的内侧掏出一个怀表，确认时间：“这都已经是第二天了，不管成没成功，不能再让他继续下去了，至少也要让他吃些东西，不然人会饿晕过去的……”

　　“你还是没搞懂我的意思。”老年人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

　　咻——他朝少年丢了过去。

　　啪。

　　突然间，那块石头在半空中消失了，就在快要砸到少年的身体时，似乎发生了什么，进入了某个异次元空间一样。

　　“什么……！”中年人吃惊的张开了嘴，仿佛吃掉了那块石头。

　　“再来一次，你要看清楚了。”

　　听闻此言，他不得不严肃起来，他揭开左边眼睛上覆盖的黑色眼罩，目不转睛的盯着那块空地看。

　　又一块石头“咻”的飞了过去，然后凭空消失。

　　中年人猛地后退一步，踩在泥土上的落叶，发出清脆的声音，好像在躲闪石头一样。

　　“这……”他这次隐隐约约看到了。

　　石头飞过去的瞬间，并非魔术般消失，而是少年的身躯动了。

　　他抬起手来，屈指弹出，击碎了那块石头，变成粉末散去，然后再放下手，回到原有的状态。

　　整个过程速度之快，或许只有高速摄影的技术放慢几十倍才能捕捉到吧，在外界看来，他一直保持着垂头沉睡的姿态。

　　这是“精简动作”到极致才能产生的结果，少年不需要睁眼回头，凭借声音就能判断石子的方向，他也没有费力躲闪，而是最短距离的抬手，最省力的弹指，仅仅在两点之间完成运动，不做任何多余的衔接，完完全全的“省电模式”。

　　“就好像……身体自然而然的反击那样，这是本能吗？”中年人感叹道。

　　下一秒，他的表情从感叹瞬间变为惊愕，因为少年转头过来了。

　　虽然他仍旧没有睁开眼睛，但仅仅是这个侧身的动作就让人感觉无形的压迫扑面而来，好像是狩猎者确定了猎物的位置。

　　两枚石子，足以确定攻击者来的方向。

　　“别担心，他还没醒。”老年人安抚着中年人，但也不再丢出石子。

　　中年人慢慢把后撤的那只脚收了回来，余悸未消：“我听说过，在刀剑交接的时代里有‘圆’的说法，比如握着剑转一圈，那就叫做‘剑圆’，是一个人能攻击和防御的区域，是安全区也是危险区，所谓战斗就是两个圆的碰撞。按这个道理说，用长枪转一圈那就是‘枪圆’，用手斧转一圈那就是‘斧圆’……可我没想到，两只手都空着，也能塑造出这样的领域空间来。”

　　“那就相当于是他的戒备状态吧，即使人睡着了，但身体还醒着，会自动待机，清除靠近的一切威胁。”

　　老年人的解释更加浅显易懂：“你看，有野生动物曾经想要袭击他，那就是结果了——”

　　顺着视线看过去，才发现少年的脚边躺着几只野兽的尸体。

　　这个树林间的空地，完全是他塑造出来的领地，周围倾倒的树木和被铲平的杂草，都是无意识造成的结果……

　　无人能够踏足。

　　“所以我才不敢叫醒他啊，你以为是走过去拍一拍就能解决的事情吗？”

　　“但也不能放在这里不管……”中年人叹了口气，很苦恼的样子：“我还以为他灵感很低的话，会容易解决一些。”

　　“灵感很低意味着容易被怪异影响，但不代表容易被怪异杀死。”

　　老年人停顿片刻，意味深长的说：“你有看过《盗梦空间》吗？”

　　中年人愣了一下：“作为妖怪，您举的例子可比我要时髦多了……”

　　“别说没用的话，里面有说‘在梦境里被杀死的话，外边的人也会真的死’，大概意思是梦境太真实了，一旦死亡，大脑会认定并传递死亡的讯号，欺骗身体宣布放弃，于是人会进入脑死亡的状态。虽然原理不太合适，但基本上是对的。”

　　老年人又指了指空地中央的少年：“但他的情况不一样，我观察了几天，发现他完全沉浸在了那场梦境里，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这本应该是很危险的，但我又觉得不太对劲，于是没有强行打断这个过程。如果他在梦境里死了的话，恐怕不会真的死去，身体会第一优先接管意识，反过来催醒大脑，被欺骗的灵魂会变成第二顺位，经过自我清洁以后再恢复平常状态，他就好像在自己的身体里安装了一个消毒软件一样，随时进行着自检修复，骨、肉、魂彼此独立却又紧密相连，完全不是一般人类该有的状态，就连我也无法完全看清楚，反倒是他再过一段时间，可能就要完全接管那个梦境了……他正在适应之中……”

　　难以置信的目光看了过来：“你到底把什么怪物引到自己家里了？”

　　“啊哈哈，其实也不是我……是我那不争气的女儿……”

　　中年人尴尬的笑了笑，他想转移话题，此刻却傻愣愣的站在这里等待。

　　只能没话找话硬聊：“对了，今天的那个——”

　　“等等。”

　　这句话被打断了。

　　“他醒了。”

雪女之夏 : 雪女之夏 AFTER2

　　“只吃那个的话，没关系吗？”

　　“没关系，这样就好了。”

　　浅川陆一边回答，一边把盛满奶油的勺子塞进嘴里。

　　…

　　睁开眼睛后，他和树林里的两人对视了一会，在面面相觑的沉默后，他的第一句话却出乎意料：

　　“请给我一些吃的。”这是他的第一句话。

　　浅川陆的点单要求是：1.有夏天感觉的，2.甜品，3.最好有水果。

　　他在那个寒冷的冬天待了太久，想要摆脱那段记忆，回到这个夏天；甜品是因为吃的都是撒了盐的咸肉，要换换口味。

　　至于为什么是水果，是他需要补充维生素。

　　最后，端着盘子上来的是个长得很像千鹤子学姐的女性，她简直就像是学姐的姐姐一样，也是位不折不扣的美人，笑着介绍这是她亲手做的“夏日限定热带水果芭菲”，还叫着“浅川同学”热情的打了招呼，说以后欢迎随时来这里玩。

　　要不是这位是长发，而且也更高一些，浅川陆会怀疑是不是千鹤子故意变装恶搞他的。

　　眼前的甜品完美符合他的要求，而且尺寸很夸张，差不多高达三十厘米，倒圆锥形的冰淇凌杯里盛着五颜六色的各式水果，水果与水果之间被奶油、鲜乳酪、果冻和玉米片填的满满当当。白色的奶油和鲜乳酪、红色的果冻、色彩缤纷的水果，不同颜色的材料如彩虹般迭加在一起。芭菲共有五层，中间还隐约可见金黄色的玉米片，层与层之间的分隔纹路清晰，看起来非常美妙。

　　杯子中间堆着一座高耸的奶油小山，玻璃杯的边缘插着一圈芒果、菠萝、哈密瓜、水、香蕉和西瓜等水果。山顶还别致的点缀着一颗蔓越莓和一颗蓝莓。看样子，这座山里应该还别有洞天，可能藏着一个巨大的冰淇淋球吧。

　　“千鹤子很喜欢这个呢，我就擅自做了。吃这个有个诀窍，要先把西瓜干掉，因为西瓜和奶油的味道一点都不搭。”

　　那位女性离开之前，还特意提醒了一句。

　　“明白了，谢谢您。”

　　浅川陆终于明白千鹤子学姐那对于甜品的热爱和高超的料理手艺是从哪里养成的了，他毫不客气，遵照指示拿起西瓜吃掉。

　　味道很清爽，做完准备工作之后，他使用那长的不像话的冰淇淋勺，开始挖那座山。

　　他旁若无人的姿态让长桌两旁的两位有些尴尬，又不好立刻打断，只好等了一会。

　　直到有人终于耐不住性子。

　　“我是风祭昭久，这座神社的神主和宫司，刚刚那位是内人。”

　　中年人率先介绍了自己：“千鹤子和雪绘都是我的女儿。”

　　那是个介于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的大叔，穿着深灰色的浴袍，腰带束得很窄，可见还未发福，不如说有些清瘦，乍看之下有点“枯槁”的气质，但并不病态，而是天生如此，偏长的脸型较为严肃，能看出来年轻时的风姿，只是有些不修边幅了而已。

　　他留着不经打理的胡茬，头发也散乱，完全不像是上班族，应该很久没出门的样子，右眼上覆盖着显眼的黑色眼罩。

　　“我的右眼看不见东西。”注意到浅川陆的视线，他掀开眼罩，下面是一个骇人的空洞，没有任何器官和晶体。

　　“我是浅川陆，你好。”

　　浅川陆没有任何反应，他暂时停下手上的动作，平静的行礼：“你们应该已经认识我了。”

　　看来，刚刚那位制作甜品的就是千鹤子学姐的母亲了。

　　“嗯，浅川同学，千鹤子经常在家里提及你呢。”

　　父亲的话语里多少有些酸溜溜的味道，他转过头去，介绍长桌另一头坐着的老年人：

　　“这位法师……你就暂时叫他坊主吧。”

　　“秃头？”浅川陆咬到了勺子。

　　“没关系，本来就是要和他说明真相的，小子，我是【貘】。”

　　老年人摘下那编织的大竹帽，露出光滑锃亮的一个光头，果然，加上那身像是袈裟一样的法袍，是个老和尚。

　　他饶有兴致的盯着吃芭菲的浅川陆，笑得脸上满是皱纹：“你很冷静啊，你就不想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当我听到你的名字的时候，就已经把我的推论证实了九成了。”

　　浅川陆的手停顿，他终于挖到了暗藏在鲜奶油里的冰淇淋球：“貘，是掌控【梦境】的妖怪，对吧？”

　　貘，在生物学上是是奇蹄目、貘科的一种哺乳动物，它们善于游泳和潜水，植食性，是害羞、隐居的热带雨林动物，一般生活在生活在南美洲，长得有点像野猪，大约有驴那么大，但特点是鼻子很长，有的甚至鼻子可以伸缩……

　　但现在要说的事情，和那种现实中的动物完全无关，传说故事里的【貘】是完全不同的一种妖怪。

　　在传说中，梦貘会在每一个天空被洒满朦胧月色的夜晚，从幽深的森林里启程，来到人们居住的地方，吸食人们的噩梦，梦貘会发出如同摇篮曲般的轻声鸣叫，让人类在这种声音的相伴下甜睡，之后将人们的噩梦慢慢地、一个接着一个地吸入囊中。梦貘在吃完人们的噩梦之后便又悄悄地返回到从林中，继续他神秘的生活。

　　以梦为食的妖怪，即使是浅川陆也听说过一些眉目。

　　“是的，吞噬梦境，也可以使被吞噬的梦境重现，这是老夫能够做到的力量。”

　　老和尚果断回答了浅川陆的问题。

　　看那个慈眉善目的佛禅样子，几乎看不出来妖怪的形状，也并不是那个长鼻子的模样，和真人几乎看不出任何差别。

　　——我居然能看见妖怪了？而且还能说话和沟通。

　　浅川陆忍不住想，是自己的灵感变高了，还是说对方附身在和尚身上了？

　　但现在不是问这些问题的时候。

　　现在有更加紧迫，更加急切要问的问题。

　　他把刚刚舀起来的满满一大勺冰淇淋一口吞下，喉咙感受到了冰爽的刺痛，仿佛回到了风雪之中：

　　“所以，这十五天的遭遇，都是在我的梦境发生的，对吧。”

雪女之夏 : 雪女之夏 AFTER3

　　现在想想，这十五天的经历，其实存在很多破绽。

　　突然在山路上的迷失，消失无踪的千鹤子和鸟居，怎么跑也无法离开的大山，无穷无尽的鬼打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