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比那名居桃子
艾琳·雪倪，从未有此时此刻这般坦然。
“不，魔鬼，第二笔生意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我不需要什么【杠杆】，以余下的灵魂作报酬绰绰有余。”
仿佛是还击一般，艾琳轻轻地摇了摇头，向那个魔鬼面露温和而富有温度的笑容，随后坦白了第二笔交易的内容。
“杀了我，将我以细胞为单位，均匀地散布于这颗星球的地下水系中，从此，我的灵魂归你所有。”
那个魔鬼自然是知道她的想法的，但哪怕如此，艾琳依旧能感觉到那双紫眸的视线，于她身上审视过一瞬。
收回视线之后，魔鬼以拇指抵着下巴，思忖片刻，似乎是在核算这笔买卖是否划算。
片刻之后，祂轻声打破了沉寂。
“原来如此，艾琳小姐决定成为卡伦的【英雄】。”
“那种事情我完全就没有想过，说到底这一切不都在你的计划之中么？”
“是也，艾琳小姐缺少雄性配偶，即使不缺，如此之少的基数，单纯以生育的形式也难以在这颗行星上重新繁衍出族群；更何况卡伦文明已然消失，没有留下任何媒介形式的智慧记录，文明断代已成定局，莫拉格·巴尔从生命树的高维层次锚定了卡伦毁灭的结局，是故即使穿越时空回到过去，也不存在改变结果的可能，所以您选择了最为经济实用的方式——您选择了放弃过去，而去追寻未来。”
“是的，夏洛特小姐，姑且还是这样称呼你吧，你在生命树上的位置，显然比莫拉格·巴尔那位太阳神更高，在想清楚这一点之后，我找到了最低成本最低风险换取最大收益的途径——以我剩余的灵魂为代价，换取你杀死我，将我的细胞散布于地下水系，从而锚定这颗星球的未来重新进化出卡伦人的结果，甚至于，在不考虑你之前失态的真实性的前提下，你还可以通过亲手杀死我来泄愤，这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不是么？”
“是也，很合理，也很划算。”
灰色的魔鬼将银色的手提箱收纳入一道凭空开启的裂隙之中，随后缓缓摘下自己右手的手套。
在摘的过程中，祂再一次询问道。
“那么，最后一次询问，前方即是地狱，艾琳·雪倪小姐，您对这笔生意的细则，是否还心存疑虑？”
“没有，这是我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需要再给您一点时间做祷告或是道别，亦或者痛哭流涕么？”
“不需要，我怕我会后悔。”
这一次，是艾琳从微微颤抖的唇角，挤出的最后几个字。
“原来如此，那么——契约成立。”
灰色的魔鬼平静地摘下手套，缓步行至艾琳的一步之外，伸手虚握。
艾琳望着那只过分的白皙，乃至于略显苍白的右手，看着那只纤柔的右手上逐渐亮起青色的辉光。
她知道，当她握住那只手的时候，名为艾琳·雪倪的人类将迎来终结，而名为卡伦的文明将以另一个名讳于未来的某一天迎来曙光。
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哪怕昨晚已经尽情大哭一场，此时的艾琳，依旧陷入了本能的迟疑。
她说得没错，如果再等下去的话，她会后悔，会畏惧，会逃之夭夭，会在更大更深重的悔恨中度过短暂的余生。
而与艾琳的迟疑，艾琳的犹豫相对的，就是魔鬼的从容了。
面对着那副从容，心有不甘的艾琳终究是问出了那个埋藏于心底的问题。
或许，不止一个问题。
“为什么？”
“您的意思是？”
“为什么要提示我答案，你最初就是带着答案而来，又故意选择了绘画的形式，甚至于还编出那个灰老鼠的故事，从结果来看——你几乎是白送了我一颗太阳，为什么？”
“这也是业务的一环。”
魔鬼从容地答道，面容带笑，微笑中依旧没有温度。
是啊，那种没有温度的微笑，和那种种虚伪的举止，和被耍得团团转的经历——都是艾琳心有不甘之处。
诚然艾琳·雪倪从不以自己的才能为傲，但毫无疑问，她的确是以命运宠儿的身份长大的，从未吃过如此之多的亏的她，在最后一刻，出于女孩子应有的好胜心思，总归是想找点场子回来。
可这魔鬼的回复又着实天衣无缝，甚至是无懈可击。
“那你全身上下的青色配饰，你的发带，你的眼镜，还有你那些魔纹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个人爱好。”
“可你说过那个小王子喜欢青色的东西。”
“那只是星界流行的冷笑话。”
“那小王子不喜欢金色的蛇鳞……”
“那是蛇的故事，如你所知的那样，我只是只灰老鼠。”
“你……”
魔鬼处变不惊，艾琳一时气结。
“时间非常宽裕，但艾琳小姐，您的心尚且坚硬么？”
“……”
“当然，一切的一切，都以艾琳小姐您的意愿为准，如您所知的那样，在伟大的暗影圣约调律下，我等魔鬼不会干涉客户的私人意愿，亦不会催促客户速下决定，一切都仅取决于您本心。”
魔鬼如此侃侃而谈。
艾琳只觉得祂太狡猾了。
“那，最后一个问题。”
“您请问。”
“……那个假冒的灰姑娘，最终遇见她的王子了么？”
“正因是假冒的，所以自然是没有的。”
“真是的……哪怕最后编一个故事骗骗我也好啊……”
终究，艾琳还是带着淡淡的不甘，握住了那只泛起青辉的右手。
“！”
随后，艾琳惊异于魔鬼的手心里，那抹青色的辉光，竟是如此的温暖，如此的柔和。
那绝非是一个死在冻土的可怜女孩会有的温度，绝非是一个无血无泪的魔鬼所能拥有的光芒。
“你这满口谎言的骗子……”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刻，艾琳送别了最后一缕不甘，释然一笑。
无垠的苍银之海，远洋深处，明镜般的海面之上，倒映着璀璨的星空。
灰发的少女于星海之中悠然渐醒。
夏洛特困倦地抬起头，呆呆地坐在海面上，望着星空中那轮庞然的天体，那颗漆黑的太阳。
她似乎犹在梦中，似乎还未苏醒。
片刻之后，她从亚空间裂隙中摸出一本青色的笔记，摸出青色的笔，于其中一页落书，为又一笔业务予以结算。
那笔业务的目标简洁而明了——追回一位巴尔之子盗用的资产，并择地安置。
择地亦可就地。
她本就有意为那个星系另立一颗恒星，在处理完巴尔之子之后，唯一的阻碍也就只剩下那位资产中独活的灵长少女。
所幸，那位少女最终还是如晨星般升起，如流星般陨落了呢。
在漫长的岁月中，夏洛特被她的老师不断扔去下界的诸多角落，祂有意让她用双眼去见证何为【美丽之物】，何为【丑恶之物】。
对于时间界域的到达者来说，常规的线性计量法早已失去意义，能够依赖的只有当事人自己铭记究竟度过了多少岁月。
这些年她走了许多地方，见识了许多的人，见证了许多的事。
卡伦的诞生源于魔鬼的恩赐，在签下契约的那一刻，轮回的终末注定会到来。
那位艾琳小姐有着一颗未曾蒙尘的正直之心。
是故夏洛特决定让那位小姐成为【英雄】，她无法改变那位小姐的结局，但却可以决定它结束的形式。
如晨星般升起，如流星般陨落。
……
头脑依旧不够清醒，回笼觉的诱惑已然萦绕于心头。
夏洛特的睡眠质量一向堪忧。
自童年起便生存在各种因素所致的不安之中的她，一向睡得很浅。
哪怕是多年以后的现在，要想获得优质睡眠，门槛依旧高得离谱。
这片温柔的海域是她唯二能彻底放心安睡的地方，柔和的海潮与温暖的海水如同摇篮般陪伴她度过了无数个漫漫长夜。
再睡一会儿好了，在羽衣小姐回来之前。
那位狐狸夫人哪里都好，就是为人太过严厉，见不得夏洛特闲下来，总是给她派发山一样高的业务单，嘴上还总是念叨起“她心不够狠，会让她老师失望”之类的话……
夏洛特最怕的就是那位狐狸夫人，念叨说老师会对她失望了。
她的胆子其实一直都很小，童年时每每闯祸，或是被人欺负，只会一个人躲在没人看得见的角落里哭泣。
一个胆小的，笨手笨脚的小哭包，这几乎就是夏洛特对她自己的认识了。
而相应的，既胆大，又心思细腻，行动力极强的小疯子，就是潘多拉了。
每次闯祸，被人欺负，在夏洛特哭泣的时候，潘多拉就会出来摆平一切。
就连第一次遇见老师时，夏洛特也是瑟缩在墙角，因为深渊庭院的秘密曝光而脑子一片空白，除了流泪之外连动也不敢动，可潘多拉那时已经在手里藏着刀了……
“咿！”
夏洛特的侧颜毫无征兆地泛起一缕冰凉，猝不及防间她发出了童年时常有的，小动物似的悲鸣。
可她终究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哭包了，正因潘多拉是天才，所以没有才能的她才更要竭尽全力去追赶，只为不被老师抛下……
片翼的魔鬼在瞬间进入了临战状态，本体更是直接从当前时间轴上脱离，转瞬化为一片可见而不可触及的阴影，留在当前时间点的，只剩下一枚以深度精炼的以太所构造的湮灭核心……
来者将那枚湮灭核心信手捻起，抛入嘴中一番咀嚼下肚，随而面露惬意的笑容。
那是一个身着玄黑底碎金枫叶纹留袖和服的少年，如墨般的长发随夜间的海风轻扬，赤金色的眼底尽是妖冶如火的恶趣辉光，他坐在夏洛特身侧的海面上，向着不在时间轴上的小魔鬼俏皮地眨了眨左眼。
“味道不错，小家伙，又在一个人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我好像又看到你眼角的泪花了，是谁欺负你了么？不哭不哭，老师给你带了冰淇淋，边吃边告诉我是谁干的，吃完之后，老师陪你去把那个不长眼的当烟花点了。”
天衣无缝的小魔鬼转瞬间溜回了原初的时间轴上，随后毫无顾虑地扑进了少年的怀里，她褪下了一切浮华的装饰，变回了当年那个迷失在冻土深渊之下的灰姑娘。
“好久不见，老师。”
夏洛特轻声呢喃着，安心地沉溺于她唯二能够入眠的地方，沉溺于那个她所眷恋的温暖怀抱里。
“好久不见，夏洛特。”
信女将甜品放在一旁的海面上，随即温和地安抚起这只他所驯养的小蛇。
察觉到这丫头有些刻意却又藏得很好的细嗅呼吸时，信女罕有地流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微妙笑意——他有些明白青子被他抱住时，心底是种什么样的感受了。
……
第159章群龙（上）
“为什么要学我？”
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信女将安抚的右手从夏洛特的发间收回。
他收敛情绪，心平气和地开口问道。
“！”
埋首于他胸前的灰姑娘闻言一惊，随后将脸埋得更低了。
“装鸵鸟也没用，回答我的问题。”
“……从效率上来说，老师的办法是最高效实用的选择……”
夏洛特的话音起初一如她在外人面前那般的处变不惊，堪称无懈可击的应对，可越是往后话音就越是低微，待到尾声时，已然细如蚊呐。
“可你是个姑娘啊，你怎么能如此不爱惜自己？我那种快刀斩乱麻的背锅处理是你能学的么？”
信女抬头望天翻了个白眼，随即痛心疾首道。
“不要，老师能用的办法，夏洛特也就能学来用，除非老师您自己也不用。”
装鸵鸟的灰姑娘仿佛是遇到了绝对不能退让的底线，这一次，她的话音里透着倔强。
“夏洛特，我早就不用那种作践自己的法子去成全别人了。”
“那为什么我每次找到一座新的崇拜老师的祭坛，都能发现一堆新的关于老师的【坏】话。”
“那跟我最近的作为没什么关系，自莉莉丝的婚礼之后，老师的骂名与日俱增，如今早已是多如繁星，我自己都难得去数，更懒得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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