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比那名居桃子
“那我们可以拜托阿兹姐姐帮老师做公关嘛,老师您怎么可以不注重自己的形象?”
“无所谓,那种虚名我从小就不在乎,现在更不在乎。”
信女骄傲地昂起了头。
然后马上被一双小手给捧着脸颊拽了回来。
“老师您怎么可以说这种话,哪怕是小时候的您也是月亮上的公主啊,怎么可以如此不爱惜自己的羽翼呢?”
“什么月亮上的公主,老师只是一个乡下花店里自生自灭的穷小子,你可别听你辉夜姐姐的胡说八道。”
“可是,辉夜姐姐拍着胸脯保证她所言非虚,如若撒谎就被切成八亿片。”
信女闻言只觉额角隐痛,心道家姐为了搞他也是豁出去了。
怪不得先前答应帮他打掩护的时候那么干净利落,原来是在这候着他啊。
是故,他扭了扭头,撇开那双拿捏着自己脸颊的小手,调整心绪,又伸手挑起爱徒的小脸。
灰姑娘温顺地任由他挑起下巴,俏脸上流露出一抹那位雪倪小姐直至合眼都未曾见过,更未敢想象过的,宛如冰雪初融、春暖花开般的浅笑,那双紫罗兰色的眸子一如初次见面时那样,仿佛看见了璀璨的星辰,倒映星光。
“总之,别听你辉夜姐姐胡说,真正的公主不应该是老师,而是夏洛特你自己,从耶鲁到亚述,你可是地上天国的公主啊,莱茵的皇女是不可以跟着老师学坏,往自己头上扣黑锅的,听明白了吗?”
“不要,除非老师您答应我,从今往后也不再干类似的事情,况且,既然老师您不是月亮上的公主,那我也不是什么莱茵的皇女,我只是一条阴沟里的小蛇,生长在冰冷的冻土,快冻僵的时候溜进了老师的花园里捡回一条命,后来又被心软的老师开门接进了家里,现在我姓赫恩,名字叫夏洛特,我跟那个地上天国没有任何关系,就像老师跟月上没有任何关系一样……咿……”
夏洛特话音一滞,只因信女在她的额头轻弹了一下。
信女黑着一张脸,脑子里开始浮现出他那位贤明的姐姐在卧室里笑得到处打滚的模样。
算了,回去再收拾她。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纠正这丫头被辉夜灌输的古怪知识。
“少给我贫嘴,现在,把辉夜给你念叨的东西通通忘掉,明白了吗?”
“唔,明白了……”
……
信女漫不经心地走在海面上,而夏洛特则乖巧地跟在他身侧。
话虽如此,其实他心里并不在意辉夜说了什么。
他的学生是什么样的秉性,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包括他的那位姐姐在内。
这丫头跟他一样是个天生的戏子,演戏的行家,满嘴跑火车一样说着谎话,卖最可怜的乖,下最狠的手。
虽然对辉夜有点不太礼貌,但实话实说,他并不认为区区辉夜的一席话,能让他的学生有任何性格上的转变。
就像当初那么多人都没能改变他一样。
这个丫头在某些方面也倔强得很,她早已形成了一套独属于她自己的是非观念,有着自己的行动逻辑。
这本就是信女所希望的,在漫长的岁月中他将这条从冻土上带出来的小蛇不断扔去繁星般的下界,既是培养她的能力,也是希望她能凭借自己的双眼去认识、去见证这复杂的世界,直到最后得出结论,拥有独属于她自己的成熟价值观。
虽然事因颇为无心插柳,但无可置否——这是一株由他的鲜血所浇灌出来的小紫罗兰。
早在少年时代他便侍弄过诸多的花花草草,是位技艺娴熟的花匠。
跟青子那个表面细腻实则粗枝大叶,更不知教书育人为何物的女人不同,花店老板出身的信女非常清楚要让一株小花儿长成自己所钟意的模样需要些什么。
充足的阳光,丰富的养分,稳固的水土,以及,必要的修剪。
他当然不会做出何等不解风情辣手摧花式的“修剪”,他只是送她去下界,像他过去那样,去红尘中经历是与非,去面对抉择,去选择【拿起】,去选择【放下】。
而令他感到欣慰的是,这孩子在选择【放下】时从未有过犹豫,就像少年时代的他自己一样。
不过相应的,在人后吞咽【苦果】的过程的确令人难过,他对此深有体会,是故他允许这孩子在他面前哭泣,在他怀里落泪。
总之,这是信女第一次尝试饲育幼崽,而成果不可谓不喜人。
既然辉夜声称在过去的半年里每天都有受到这孩子的照顾,那么也就意味着夏洛特早已悄悄地溜进了时间界域,并在其中混得如鱼得水。
能做到这一点,资质和能力就无需质疑,说自己没有才能,那只不过是小丫头在他面前的自谦。
剩下的就是心性,或者说观念……
平心而论,信女觉得这一块问题很大。
以前他只觉得这丫头【放下】得越发轻描淡写越发轻灵洒脱,现在他则觉得这丫头已经长歪了……
“夏洛特,你觉得辉夜姐姐人怎么样?”
“是个非常随和非常好说话的大姐姐,她送了好多好吃的好玩的给夏洛特。”
“那万一哪天辉夜姐姐捅了老师我一刀呢?”
“那么以防万一,我现在就去把她给宰了。”
“不需要,我们的姐弟关系非常和睦。”
“原来如此,我会将其记入备选事项。”
“……”
信女无声地啃起手指甲,深沉地思考自己究竟是哪一味料放错了,才会让这丫头的脑回路长歪成这样。
“老师,虽然您的身上不存在细菌,但您的指甲非常漂亮,妥善护理的话有助于修饰您的形象,请不要再啃手指甲了,需要护理的话夏洛特会为您代劳。”
夏洛特以时海氤氲制作出一整盒全套的护理用品,小步赶上他的步伐,恭顺而体贴地提议道。
“……”
信女悻悻地将刚接触牙齿的手指从嘴边收了回来,心道自由的额度比以前更低了。
“夏洛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老师我是谁,所以你明白我并不需要任何人的照料,像你这样年纪的女孩子应该把宝贵的闲暇时间花在结交一些优秀的朋友上,比如说蝇王家的那位公主殿下,改天我会联系老别西卜,为你们俩创造一个合适的见面场合,比如一场社交舞会。”
他如此提议道。
“老师,那位飞蝇女士刚在前不久的一期访谈节目中原形毕露,我认为她对您的兴趣远远胜于对我,愿意跟我打交道不外乎是想借机跟老师您搭上线罢了,这种居心叵测的碧池……咳,这种知书达理的公主殿下,夏洛特并不擅长应对,所以还请您收回成命。”
灰姑娘轻描淡写地如此回应。
“好吧,看来阿兹大概率是没有骗我。”
“阿兹莉尔冕下也来了么?”
“被我留在外面呢,现在正抱着我的脖子哭闹个不停,她进不来这里。”
“果然老师跟那位冕下之间也有一笔风流债呢,夏洛特已经记下了,请老师放心,这是绝对不会让两位师娘知晓的事情。”
夏洛特点了点头,摸出小本本又记了一笔。
信女只当没看见她的动作,视线投向星海。
“谁让我对头上绿油油的好女人实在没什么抵抗力呢,当初她为了能让我在天国的伊甸园里,于神子与莉莉丝的婚礼上出演那一幕歌颂白月以太光辉之主率领天国七君荡平九狱的丰功伟绩的歌剧《弥赛亚》,为了满足我在天国地狱两世众生面前深吻莉莉丝的恶趣味,你阿兹姐姐可是把脑袋撇在腰带上为我运作串联,她甚至还折断了自己一只角,用尊严换来了天国相信她弃暗投明的面纱,而这一切只是为了我跟她打的一个赌,在我演完那一幕《弥赛亚》之前,所有人都只当我是个戏子,可她还是那样做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灰精灵遗迹中那段【弑杀兄长的该隐,伊甸园中的黑蛇】的祷词是源自何处了,这些年我走访过许多下界祭坛,那些祷词大多与老师的权能或者神职有关,唯独这两条一直找不到出处。”
“夏洛特,你知道老师我只认两个道理。”
“是的,【好人应有好报】和【杀人偿命】。”
“没错,杀人偿命,既然那位白神当着天国地狱众生的面处死了老师的经纪人Iota,那么老师就当着天国地狱众生的面在祂的婚礼上深吻祂的新娘莉莉丝,再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祂挫骨扬灰,一报还一报,很公平,不是么?”
“的确很公平。”
……
第160章 群龙(中)
“如此便完成了,接下来请老师换成左手,等等,还是不用了,我坐过来就行。”
“谢谢。”
时海岸旁,白沙之上,信女随手置了几座海滩风情的编织躺椅,又在桌上摆上林林总总的果汁饮品和小零食,然后百无聊赖地半眯着眼,任由夏洛特为他打理指甲。
他终究还是没拗过这个丫头。
在任由左手被随意摆布的同时,信女颇为慵懒地睁开双眼,凝视着自己被仔细打磨得光洁圆润的右手指甲,概因联想到些古早旧事所致,视线略微有些失焦。
最初是月上失窃的净魂,随后是生于概念的妖魔,现在则是最终的原初之火。
仔细想想,他时至今日的人生,乃至对人世的热爱,甚至连同“人”这个字,都源于青子当初所埋下的因。
如果没有遇见她的话,那么他大概也能从荆棘丛中走出来,只不过会晚点,或者再伤痕累累一点,但毫无疑问的是,那样的他,身上的人味儿会浅薄到不存在的地步,对于生活的热爱也会被他视作不纯的杂质予以剥离,徒留下一头对月咆哮的怪物。
在尚未走出荆棘丛时的过去,信女倒也曾照料过别人,比如初逢时尚未恢复灵智的式。
信女能够花费颇多心思去装点尚为人偶时的式,却鲜少在自己身上费过心思。
对于自己,他一向是怎么方便,怎么高效,便怎么来。
就比如这修指甲。
信女倒是为式修过不少回指甲,当然待到那脸皮薄的少女恢复灵智之后,这份工作就被她自己收回去了。
至于信女自己,则几乎都是青焰一燎,一笔带过。
除此之外,诸多关乎生活的细节,他都一向如此。
只因身世浮沉,无心细品。
待到羽化之后,流落罪城,孑然一身,有求死之意,又放浪形骸,他更没机会静下心去折腾这些。
反倒是在收养这条小蛇之后,他才被迫重操旧业,拿出当年折腾式的闲心,去折腾这个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小豆丁。
转眼间当初溜进他后花园的小哭包也长大了,总算没以前那样爱哭鼻子了,总算变得能够独当一面了,总算变得文静一些,知书达理,亭亭玉立,有点大姑娘的影子了。
时间总是过得太快,像他这样的时光旅者更是,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反而成了被照顾的那一个。
这对信女来说是一种熟悉而陌生的体验。
之所以熟悉,概因他曾在人世中作为一介过客旁观过万家灯火。
之所以陌生,概因他在羽化之后曾认为这种事物注定与他无缘。
眼前那片起初生于虚无,只为填补他心中空洞,遂行掠夺之权的苍银之海,便是归还原初洒落下界恩泽的无情之物。
那片心象之海在祂羽化之时便随之升华现界,在下界留下了多如繁星却又如出一辙的启示录大洪水一类的记载。
众生畏祂敬祂信祂,为祂冠上繁星般的凶名圣名神名。
除了……
“夏洛特。”
“左手刚刚处理到食指,还不可以离开,老师。”
“放心,我暂时是不会走的,不过有件事,我其实一直都蛮好奇。”
“原来还有您为之好奇的事情么?”
“当然,你五岁那会儿,从伊苏地底的维生舱里醒来,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躲避机械教会的铁疙瘩搜捕,带着伤坠下深渊,掉进我的花园里之后,在爬进那一眼青泉之前,你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
“嗯……我觉得那池子的轮廓很难看。”
“水滴落入地下的轮廓是这样的。”
“还有……我觉得那泉水的颜色很漂亮。”
“那时的你内脏已经碎得差不多了,回光返照的时候还有心思注意这些?”
“当然了,因为它实在是太暖和了啊,四周又太冷,失血的身体也是,我知道自己已经快死了,所以才会挣扎着爬上那十二级台阶,爬进那眼泉水里……那时我只是在想,最后能死在这样一个温暖的地方,实在是太好了。”
“哪怕那其实是我的血,哪怕从此你的人生将不再属于你自己?”
“我的老师,您是知道的,莱茵家的女人从被赐予【苍冠】那一刻起就被那位白神诅咒了,整个家族,王朝,国度,物种,文明从此沦为拱卫祂统治的基石,所谓不详的灾厄之子,红血皇女潘多拉·莱茵哈特只不过是一个出生在天泣之日,又在五岁时失去意识,被塞进维生舱里直到第四纪开始快两百年才苏醒的五岁小丫头而已,人生那种东西从未在她的世界里出现过,她在深渊中醒来时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只记得自己叫潘多拉,这个名字对她来说陌生到毫无实感,比起那种维系亲情饱含心意的名字更像是一个诅咒一样的符号,告诉她【你的过去迟早会追上你,而白神的诅咒从未结束过】,弗拉基米尔·弗拉丁叔叔尽管精神不太稳定,但作为最后一个从白风之外赶到伊苏的天国遗民,他作为一个护卫来说忠心不二,却从不敢让我开口叫他一声父亲。”
“他也没告诉过你其实他的原名不叫弗拉基米尔·弗拉丁,而是弗拉基米尔·约书亚·弗拉丁。”
“这是潘多拉应该知道的事情,与夏洛特无关。”
“分得真清楚呢,以后再见面时打起来了可怎么办?”
“那是老师您该想办法解决的事,如果老师不愿插手的话,那么我将潘多拉·莱茵哈特的一切都让给那孩子也行。”
“夏洛特,你对你自己的真名就一点都不留恋吗?那或许是莱茵王朝留给你的最后一点东西了。”
“老师,我说过那个名字对我来说没有任何实感,比起饱含心意的祝福它更像是一个如影随形的诅咒,而截然不同的是——每当您呼唤夏洛特的时候,我都会发自内心地感到欢欣,因为每当您念起这个您赐予我的名字时,我都会深刻地体会到我是属于您的东西的事实,并为之感到幸福,这才是所谓姓名应有的温度与维系。”
“丫头,首先,我从未把你当做一件物事亦或者工具看待,更谈不上“东西”;其次,我当时也没费多少心思给你们两个起名,非要说的话也就是在夏绿蒂和夏洛特之间犹豫了片刻,考虑到前面那个不太吉利,我还是选了夏洛特这个稍微有点偏男孩子气的名字给你,它的寓意是【健康】,老师期望着你能身体健康地长大,成为一个幽默风趣,想象力丰富,有艺术天赋的开朗女孩,毕竟你那会儿实在是太娇小了。”
“对于一条快要冻死的蛇来说,难道还有比这更温暖的名字/祝福吗,老师?”
“应该有吧,毕竟我没什么起名字的天赋,两个名字都是在使唤你们俩帮我浇花时从藏书里找的灵感。”
“老师您不是没有天赋,而是太过温柔,刀子嘴豆腐心的那种温柔,温柔到不擅长说实话,温柔到总是宁愿做坏人也要成全别人,温柔到绝不会将一个温暖的名字送给我,而留下那样一个诅咒一样的原名给她——留给那个在【潘多拉】失去【夏洛特】之后剩下的孩子,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好奇老师您在带走我之后,会给那孩子留下一个什么样的名字,又对她采取了什么样的教育方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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