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比那名居桃子
初次尝试饲育幼崽的他,自时海归来,胸中萦绕着的依旧是那种【在女儿的毕业式上站在角落里,西装革履捏着白手绢暗自抹泪的笨蛋老父亲】般的心绪,充满了疗愈与欣慰的成就感。
哪怕最终他还是以严酷的,高高在上的冷漠形象将那孩子送上了那趟去往过去的银色铁龙,但在心底,无论如何,这头不识“家庭”为何物,更不识“父亲”为何物的恶龙,在漫长的岁月中,一直都在努力地扮演着他一个所能理解,所能想象的,尽可能理想化的监护人角色。
【童年】是一件珍贵的宝物,每一个孩子都不应该轻易舍弃它。
正因他的【童年】过成那副不堪回首的德行,所以在力所能及的如今,他才会尽可能地去保全那孩子的【童年】。
然而,现在是由过去所堆砌而成的,哪怕是庞然的恶龙,也终究是没能彻底摆脱来自过去的阴影。
在夏洛特提及“试验”二字之前,他从未觉得自己的选择与作为有着与之相关的意义。
然而蓦然回首,却见木已成舟。
他终究是被过去改变了,变得不再随意慈悲心肠,变得不再轻易为人所停留。
如同他的老师一样,变成了飘忽不定的风。
青子,一定也是因为,最终还是没能救下什么人,这才踏上旅途,淡忘伤痛,化身为不为人所停留的风的吧。
就像他过去费尽周章,历经波折,一度得偿所愿,最终也没能救下那个盛夏里曾坐在他肩头的小哭包一样。
所以,在告别了【家养】的好孩子夏洛特之后,回过头来面对【放养】的另一个时,信女是做好了最坏限度的心理准备的。
无论如何,他都要为自己当初的抉择负责,为他刻意的厚此薄彼负责。
按照青子的犬科逻辑,夏洛特毫无疑问是讨喜又听话的【乖狗狗】,那么与之对应的,常年如他自己这般【放养】在外,自然生长,独自面对风雨,习惯孤独的克洛伊,毫无疑问,就是行走于荒野中的【坏狗狗】了。
不,与其说是狗狗,倒不说是已经彻底拥抱野性,成长为出色的孤狼了呢。
说起来,青子似乎是被自然生长成野兽的他给气的不轻的样子。
那么,轮到他自己的时候,也就做好心理准备,坦然地接受现实吧。
……
“……走吧。”
已经被折腾得完全没什么脾气的信女纵身跃下崖壁,自由落体,在风中放空自我,以求荡涤灵魂中那刹那的污秽。
在一侧以同样速度下落的克洛伊抱臂冷眼旁观着这个仍旧深陷负罪感的男人,忍了半晌,最后抛出不咸不淡的二字。
“……出息。”
闻言,闭着眼的赫恩先生表情更加抑郁了。
……
第172章繁荣秘闻
早前蒂德莉特曾坦言不要相信任何一个灰精,而对于这一观点,赫恩先生在最初,是持保留意见的。
从他那几乎没剩下什么的童年和放浪形骸的少年时代中遗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富有人性光辉的观念之一即是——永远不要轻易以一概全。
当初他孑然一身流落罪城,在蛾摩拉的观景台躺椅上悠悠转醒,初迎日出,沐浴在地狱那浸透紫韵的朝阳下,耳闻车水马龙,俯瞰芸芸众生的尘嚣之时,他也不得不承认,即使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可这个世界依旧是那样该死的美好。
世界往往没做错的什么,做错了事的往往就那么几个人。
所以,关于居于终北大陆地下深处的这群灰精,信女的初始耐性阈值放得很宽。
不过很快,在最初的,一系列的攀谈或者说插科打诨中,赫恩先生就败下阵来,并相信这回是遇见了一群怪胎。
若是口渴,便去饮水。
若是饥饿,便去进食。
若是饥渴,便去……自己想办法去。
从个体到种群的主观能动性或者说本能,大多都能套用于这般朴实无华的公式。
可这帮子灰精,套不进这道理中去。
脱离最基础的生存所需,稍微上升到些许复杂的需求层次。
这群灰精的观念里就只剩下了一种实现途径——【祭】!
就是【祭】!
三天一小【祭】!七天一大【祭】!
【祭】,都可以【祭】!
大本钟下送快递,上面【摆】,下面【祭】!
寥寥数语道尽了这群围绕着地下城斯帕多奇亚生存的灰精物种的生态,也道尽了这个地下文明繁荣的源头。
若非无心去找寻恰当的词汇,赫恩先生其实是拒绝称其为文明的。
这个物种已经失去了依靠自己的双手主动创造价值的原始动力,而一切的价值创造则都来源于……
赫恩先生俯瞰着地宫正中央的祭坛,心知这就是灰精们的万能许愿机了。
抛开那些密密麻麻地拱卫着祭坛的圆环与几乎铭刻满整面神庙内壁,除了让人觉得头皮发麻之外完全意义不明的羽翼浮雕,直接品鉴本质的话,眼前这玩意儿,平心而论,他还挺熟悉的。
一个相对狭义的万能许愿机,愿望的上限取决于供奉的价值与被供奉的那位存在的手腕如何。
从本质来说,跟他在云中城外误入的那群羊头魔鬼的生意场性质大同小异,只不过形式要古典得多。
潜入行动非常顺利,赫恩先生和他的同伴都没有什么道德洁癖,对这群灰精的生态持有着远观而不干涉的基本共识,37条鲜活的生命如今依旧活蹦乱跳地游走在自己的岗位之上,而神庙地宫的地下纵深与各种机关对两个能够自由转换本体存在形式的个体来说影响为零。
至少在赫恩先生刚刚将自己的血肉形体化为苍银的时海氤氲,尚未从原地移步之时,驻足观望的克洛伊已经自顾自地化身为一片淡金色的薄雾飘摇而下。
见状,赫恩先生也只得耸了耸肩,颇为慨叹地跟在后面。
而如今,就在信女试图辨识这座祭坛是哪家在下界开的场子时,他那意图不明的同行者却意有所指地念叨起了那铭刻于圆环与羽翼之间的异文祷词。
“……世间源初之恶,七大罪之起始,弑杀兄长的该隐,伊甸园中的黑蛇……
……虚空与混乱之子,深渊的监护人,原暗之神,天使与魔鬼所侍奉之主,死亡与灵魂的掠夺者,万物归一的终焉……
……太初全能的永生之主,无尽虚空之王,未来与时间之神,亿万光辉之主,根源之源,源初之源,知识的监管者,真理的保有者,全域全知全视之神……”
克洛伊一边念叨着这些熟悉的祷词,一边似笑非笑地向祭坛前的某人投去视线。
蹲在祭坛后面左右查看了一圈一无所获的赫恩先生站起身来,没好气地把那道视线打发了回去。
“别那样看着我,我不认识这群怪胎。”赫恩先生颇为嫌弃地摆了摆手,“而且你真的认为这种骚包到没边的祷词会是我这种朴实的乡下老鼠能想出来的?”
“事实上,在真正认识你之前,我一直都是深信不疑的。”克洛伊把“真正”二字咬得挺重。
“哈?那只不过是距离产生的误解,小狗狗。”
“你上次叫我小狗狗的时候还留着冰淇淋一样的发型穿着露腰线的马甲和低腰裤,哦,对了,脚上还踩着高跟鞋。”
“毕竟那是我第一次尝试招待那样一个怕生的小偷儿,想着要用什么模样才会有亲和力一点以免见面就把你吓哭——话说那是我以前拍一部戏时的定妆造型,你觉得如何?”
“从各种意义上对一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老鼠来说都过于超纲了,简而言之那孩子被你吓得不清。”克洛伊简要地表达了潘多拉·莱茵哈特初次邂逅Nobu小姐时的感想。
“而你则在手心里握着利刃。”难得有兴致,信女也翻起了旧账。
“没办法,天真的乡下老鼠光是活着就已竭尽全力,万事都得留点后手,然而平心而论,在那个场合下那把小刀顶多只能算是临终表态。”
“你的表态及时传达到我这边了,所以我临时变更了一下接触风格,以适应你这个看上去软弱实则很坚强的小姑娘。”
“坦诚地称之为余裕不是更好么?毕竟正是因此,我才放下了那把刀。”
“因此?”
“让我决定放下那把刀的,不是你的仁慈或是善意,而是你的游刃有余,让我认识到你之于我,是绝对的强,而我之于你,是绝对的弱,在认清了那让人绝望的现实之后,我才放下了那把刀。”
“嗯,原来如此,克洛伊,我认为高明的眼光和觉悟也是一个人的优点长处,你觉得呢?”
“如果可能的话,那种高明的眼光和觉悟我可不想再品鉴第二次。”
“那么话归正题。”
信女结束了简短的怀旧环节,笑眯眯地敲了敲祭坛桌面,在他身后,是一席宽敞的,用以供上祭品的白玉石台。
“克洛伊,如果你有我所认为的那样了解我的话,那么我接下来的说话方式,你不会感到离奇。”
“我明白,你是信女·赫恩。”克洛伊意有所指地点头示意。
“Perfect,看来我们过去相处得很【愉快】。”
“【愉快】与否可不是你单方面能决定的,信女,那么,后文呢?”
“事实上,自血海公约成为瑟兰海姆的无上律法之后,没有任何位格高于物质【王国】的怪物能够将手伸进这片已然被【黑神】解放的前斗兽场。”
“而赫恩先生如今也断定这地方跟【黑神】没半点关系。”
“当然。”
“那么结论呢?”
“除却【黑神】之外,瑟兰海姆十五支神造物种各自对应着十五位原初之火,也就是以白神为首的远古诸神,而血海公约彻底断绝了这些神明干涉瑟兰海姆的一切渠道,换而言之,所有遗留在瑟兰海姆世界的诸神祭坛实质上都是无主之物,而据我们的罗塞塔朋友和林精朋友所言,他们信仰的罗塞塔女士等几位神祇至今仍有降下恩泽之时,尽管鲜见,但确实存在。”
“也就是说,有【人】鸠占鹊巢,在幕后掌握了十五位神祇当初留下的收集信仰的渠道。”克洛伊提出了她的见解。
“甚至连这种非正规未授权的门道都被拿去用了,而且因为是野路子渠道,完全没有教义可言,所以从方便角度来说,这种所谓的【黑神】祭坛比起另外十五支的祭坛要好用的多,毕竟没那么多条条框框,一切都是怎么高效怎么来,更不需要维护一位神祇的名声,因为【黑神】的名声已经彻底妖魔化了,梦想大舞台,有命你就来,一边提供祭品,一边赐予繁荣,本质上是以太与物质的互通有无,有这样一重秘辛在此,也难怪那群灰精会被打磨成那种诡异的价值观念了。”
信女在陈诉事实的时候笑得很阳光,而每当他笑得这么阳光的时候,都有人会倒血霉。
“那我们要做的似乎已经显而易见。”克洛伊显然也领会到了他的笑容含义,是故也面露明媚的笑容。
“当然,难得遇见这么方便的万能许愿机,我们不抓住机会许个愿可对不起这等“机缘”,正所谓入乡随俗,我们也来“祭”个什么玩玩,我倒要看看是什么怪东西躲在后面捣鬼。”信女的笑容也愈发地明媚了起来。
“如果你在找祭品的话,我倒是有个不错的建议。”
“哦?愿闻其详。”
“莎乐美·莱茵哈特。”
第173章莱茵的女儿
“如果你在找祭品的话,我倒是有个不错的建议。”
“哦?愿闻其详。”
“莎乐美·莱茵哈特。”
“……”
“……”
地宫内的气氛凝滞了一瞬,随即冰雪消融。
冰雪消融的缘由在于赫恩先生的神情变得略显羞涩而又分外欢快。
与开心得尾巴摇来晃去的真龙少年对应的则是械族少女投来的如同看待厨余垃圾般的嫌弃视线。
“,你自我感觉良好的做作模样真是让人……算了,这里没别人,随你怎么丢人现眼……无论如何,如果你想继续调查下去的话,我的提议都不会变。”
似乎是不忍再目睹某些不忍直视的场面,克洛伊抱臂倚靠于祭坛一侧的墙角,闭目养神,唯独口风不变。
“理由。”
“那种东西最初不是由你提起的么?”
“哦,原来如此,白神的苍冠……”
“拜众所周知的缘由所赐,只要仪式所供奉的存在是真正意义上的庞然恶兽,而非仅止于地表半神水准的大型动物园展品,莱茵的女儿,对于那些来自上层世界的怪物来说,都是最上等的祭品。”
“莱茵的女儿?”
“一个女人的名字,有什么问题么?”
“我一直以为莱茵是指的莱茵哈特这个姓氏。”
“也算,也不算。”
“真是微妙的说法。”
“在久远的过去,一位被土之子歌颂万世的圣王贤君,将他出身平凡的未婚妻于新婚当夜献与了那位降下神谕的无上神祇,自此换来了长达数个纪元的繁荣,在统一地表之后,文明的触须一度得以摆脱重力的束缚,于星界之中挥斥方遒,而那个女人也在死后封圣,数之不尽的圣名与诗篇加身,传唱于后世——直至所有人都忘了那个女人其实不是生于莱茵王室的公主,更不姓莱茵哈特。”
“莱茵哈特是她原配丈夫的姓氏,而她的名字是莱茵/Rhein。”
“是的。”
“嗯……一个伟大的女人。”
在旁听完这段往事之后,心情颇为微妙的信女选了一个更为微妙的词汇总结道。
“伟大”之前加一个“被迫”能否安抚你那微妙地不尽兴的心绪?”
克洛伊似乎察觉到了这个男人话语中的不协调感,并适时地提议道。
“谢谢,我感觉好多了。”
实则有些意难平的听众赫恩先生这才面露稍显明快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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