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女赫恩的奇妙冒险 第118章

作者:比那名居桃子

  “不客气,不过按照后世的定论,会有如此心绪的赫恩先生,没有为王的器量呢。”

  难得的,没有冷嘲热讽,克洛伊的话音变得万分遗憾,却又莫名地轻快。

  “那种崇高的活儿我干不好的啦,我只是一只乡下老鼠,每天能优哉游哉地晒晒太阳,摆弄摆弄花草,跟几个相熟的老友抬抬杠就已经很满足了,所谓王者,想必应是那种为成大我而舍小我的人类英雄,英雄和人类,无论哪个都是离我非常遥远的词汇,毫无实感,况且如若王的【器量】是有颜色的话,那么耶鲁的颜色一定很天然。”

  “一个女人而已,如若哪天赫恩先生也像那位贤王一样身居凡世的顶峰,想必也能轻易地在这种大是大非面前做出抉择吧?”

  “孩子。”

  “,啧……”

  “你见过……为什么突然摆出一张臭脸还特地转到一边去?”

  “……与你无关,说吧。”

  “呃,好吧。”

  这一次,赫恩先生吸取了片刻之前的教训,不再试图摆出一副年长的过来人模样,用老成的口吻说话,在他看来那种带着居高临下的不礼貌意味的会话方式似乎是引起对方不悦的缘由。

  是故,他索性放下了那种他自己也不太喜欢的老成格调,像一个真正的十七岁少年一样明快地笑谈道。

  “克洛伊,你见过我的发妻……”

  咔嚓!!!

  嗯?灰精神庙的地宫突然湮灭了一大块,真是奇妙的构造呢,地下文明的建筑思路真是天马行空,深不可测。

  赫恩先生不无感慨地想道,不过区区如此异常并不会打断他的论述,或者说在他看来比起去探究为什么地板会莫名其妙地消失,现在更应该做的是将心中所想传达到位,这样对于解除某些根本意味上误解会大有裨益。

  “克洛伊,无论你是否愿意相信,或者说以此判断我没有为王器量也罢——我都决不会拿一个女人去换什么文明的繁荣昌盛之类的……”

  “那种小事已经无所谓了,原来你【还】结过【次】婚呢,信女·赫恩先生。”

  “虽然没去教堂举办过婚礼,也没去什么公证机关做过登记,甚至于我跟她初次邂逅时她已然是个死去了接近两千年的亡灵,至今也从未真正意义上地重生过,倒不如说能够相识相知相爱都是拜我心中那片荒诞的海所赐,但毫无疑问,我的妻子就是那样一个人——”

  “……”

  “——善良,温柔,执着,聪颖,看似坚强,却害怕寂寞,嘴巴很笨,不擅长表达,如果放着不管的话就会钻进小黑屋里自闭,因为脸皮子很薄所以很容易害羞,被稍微欺负过火了的话就会变得很凶猛,但是真正咬下去的时候又会松口,总之就是一个猫一样骄傲猫一样执着猫一样不坦率的可爱家伙,过去因为我不喜欢猫的缘故所以一直都收敛着自己的猫性,如今随着我们各自的成长也逐渐变得坦率和洒脱起来,而她最初的本质是一个狭义多元宇宙级别的原始数据库,当然如今早已今非昔比,但从过去到现在这一点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因为我最初爱上的就是那个与我出生入死风雨同舟相濡以沫的她——所谓人生的初恋就是这样离经叛道而超出规格的经历,克洛伊,你认为这样的我会有一丁点儿跟那位耶鲁的贤王相似的通俗价值观么?”

  经过先前的一系列问答,心思细腻的信女自然能够领会到作为一位【莱茵的女儿】的克洛伊话里行间无处不在的对于那位耶鲁先王的厌恶与鄙夷。

  是也,大是大非之事姑且不论,那位贤王于婚夜献妻与白神之举,从根本上就给自己去了势。

  赫恩先生自然是不清楚那位白神介不介意后续跟一介凡世君王做另一重意义上的“血肉兄弟”的。

  但是以他历来对这些圣徒们的了解,那个名唤莱茵的女人一旦被打上白神的圣格烙印,再追封为圣母的话,那么借这些圣徒八亿个胆子也是不敢在后世一亲圣泽的。

  以莱茵之女为媒介,白神的神血流入莱茵王室,而最初做出抉择的那位皇帝本身的血统却被他的神给亲自淘汰出局,此为不争的事实。

  赫恩先生无心揣摩一位早已作古的凡世君主的心路历程。

  他之所以会以如今居于时海深处的式小姐为例,罕有地向克洛伊提及他与她的过往,一方面,是认为源于他自己的经历会更具有说服力一些;另一方面,则是在他看来——克洛伊绝非需要避嫌的外人。

  “所以说,那种【王者器量】我是从头到尾都不可能有的……”

  最终,赫恩先生颇为慨叹地为这场论辩作一总结……殊不知论辩的正题早已飞到了九霄云外。

  “也就是说,赫恩先生是在有一位正体不明的结发妻子的前提下,依旧跟包括天蓝蓝小姐在内的诸多女性保持着不清不楚的暧昧关系的快意男儿——我可以这样理解吗?”

  “诸多二字委实算不上啦,我只是在人生的前两个完全脱节的阶段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欠了不同的女人人情而已,而众所周知女孩的人情是最难还的,哪怕我已经竭尽全力予以分明,其中的一些也无可避免地转变为了需要用永远为尺度来衡量的债务。”

  “那么请问赫恩先生,需要以“永远”为尺度来衡量的债务如今有几笔呢?”

  “让我想想……【债务】的话毫无疑问有两笔,式和Iota,我欠她们两个太多……【孽缘】的话则是六……”

  啪!

  ……

  十分钟后,当动弹不得的莎乐美·莱茵哈特殿下一脸茫然地被克洛伊·赫恩小姐放置在灰精祭坛的玉石床上,想要说些什么但是迫于现场紧绷的气氛又似乎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无助地将求助的视线投向可靠的义人阁下时……

  赫恩先生正摩挲着自己脸上有史以来的第三个巴掌印和血迹未干的肩颈动脉,直到伤口自然愈合,浮现出似曾相识的淡金色蛇印为止——都深陷于沉思之中,思索自己究竟遗漏了什么……

  ……

第174章召了

  义人阁下,真是辛苦呢。

  在被那位灰发的,存在感稀薄的罗塞塔狼族少女如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莎乐美在苏醒之后思考了很多。

  比如为什么自己会像只待宰的鹌鹑一样躺在白玉石床上动弹不得。

  比如为什么那个过去声称自己是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老鼠的灰狼少女如今料理莎乐美的手法宛如耶鲁实验室中的资深研究员一般轻车熟路。

  比如为什么唯一的救命稻草义人阁下赫恩先生会宛如神经质般独自思考兼碎碎念而对手术台上的小白鼠一般的她熟视无睹。

  比如为什么明明自己拥有足以于瑟兰海姆云云众生之中闲庭信步的自保能力如今却在那双怎么看都跟灵长类沾不上边的黄金色魔眼面前形同虚设……

  比如……

  当看到给自己检查完身体的灰狼仿佛无意识般哼哼着令人感到寂寞和寒冷的调子随手拿出一套完完整整的手术套组时,莎乐美明白自己要是再不吭声的话,这回就是真的要【祭】了!

  “义、义人阁下!”

  “莎乐美殿下!”

  居,居然是同时!在莎乐美按捺不住对求生的渴望而挣扎出声的最后关头,义人阁下竟然也不约而同地结束了深沉的自我思考。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心有灵犀么!?

  很好,就趁着这一股心有灵犀的势头,一口气将莱茵哈特家长达数个纪元的悲惨宿命于那终北之地的寒风深处彻底了断,在天国的姐姐大人的祝福中于义人阁下的怀里放声大哭,最后双宿双灰过上跟义人阁下每日清晨于床榻之上温存相拥迎来日出的隐居生活……

  “殿下,虽然我也很喜欢坦率的孩子,但是把心里想的事情同步挂在嘴上这种习惯实在不是像您这样一位初登场时神秘而高雅的远东皇女应该有的脱线习惯……克洛伊我们不是说好的只是吓唬吓唬她吗你那刀是什么意思快把刀放下!”

  “啧……”克洛伊悻悻地收起了手术刀。

  “莎乐美殿下。”信女深情款款地柔声开口。

  “义人阁下……”侥幸逃过一劫的莎乐美缓缓平复心绪。

  “我意识到我又一次地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徘徊踱步,是故再一次期望您能指点迷津。”

  “无妨,主的羔羊在大地之上迷途徘徊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栖身于灰精祭坛之上的远东皇女殿下此刻聆听忏悔的模样宛如圣约中蒙难的圣母。

  ……只不过您迷途徘徊的频率稍微有点频繁。

  “我认识这样一位神秘的女性。”

  “嗯。”

  “初逢之时,我们彼此都缺乏信任,但当建立信任之后,她与我的关系进展堪称迅速。”

  “嗯。”

  “从返回文明世界的第一夜起,她就不介意与我共处一室,同房共寝。”

  “嗯……”

  “当我在她面前更衣之时,她不像寻常少女那样惊惶失措大呼小叫,甚至还有勇气伸出冰凉的手指从我身后沿着脊椎由后脑描至半腰。”

  “嗯……”

  “后来,当我开始与另一位女性朋友接触,因为故人相逢喜极而泣时常进入倘若无人的二人世界中时,她会耐心地聆听我们抬杠拌嘴,哪怕插不进话题也不愠怒,即使躲在门后听墙也不愿离去。”

  “嗯……”

  “甚至于,在我跟老友共处一室的无眠长夜,她也仍旧独坐于同室墙角,独自守望至天明,若非后来与我秉烛夜游的话,所以……”

  “义人阁下,出于女人的直觉,我想我大概已经领会到你的疑惑了。”

  “原来如此。”

  “您一定是想探寻这样一位神秘的女性究竟是抱着何样的意图出现在您的世界里的吧?”

  “对,很对,殿下所言是极。”

  “通过长期以来的接触我也不是不能理解义人阁下您拜过去成长环境所赐所造成各种关于常识的缺失啦——但是呢,按照我们正常人的常理来说,如果有这样一个不介意跟您发生肢体接触,不介意跟您在一个房间里起居,介意您跟别的女人不清不楚,在您跟别的女人打情骂俏的时候哪怕话题完全听不懂也会在旁边全程聆听,在您跟别的女人同房过夜的时候更会固执地守在房里当电灯泡……在正常情况下这些场合根本就不会如此顺理成章地发生,但是如果在此之前追加一个【义人阁下您的脑子搞不好在过去受过钝器冲击】的前提的话,会这样守在您身边防止您跟着不清不楚的野女人跑了的女人会是您的什么人这种事难道不是一目了然板板上钉的吗?!”

  不行了,槽点实在是太多了,一路聆听下来的圣母殿下莎乐美小姐觉得自己如果再不吐不快的话一定会憋疯了。

  虽然从见面起就觉得义人阁下的脑回路存在某些通俗意味上的缺失,但是没常识到这种程度实在是让她这样一个自问成长环境已经足够脱离实际的少女汗颜,这已经不是没常识的地步了,究竟得活得多么坎坷才会连这么一点点的人世温情都不懂啊?

  “我明白了。”

  结束告解彷如醍醐灌顶再世为人的信女·赫恩先生深情地握住一旁提刀站了挺久的克洛伊的双手,神色不可谓不激动,甚至于近乎潸然泪下,泪水之中浸透着光……

  对对对,义人阁下,就是这样,看来您终于明白了,如果眼前这位灰狼少女就是您口中所言说的那位神秘女性的话,那么她毫无疑问就是您的老……

  “克洛伊,为什么你宁可如此默默地守望着我,也不愿早一点告诉我——其实你就是我的母亲大人转世……”

  “……”

  “啊,我真傻,真的,为什么我没有早一点发现?你淡金色的发丝,还有你紫色的眸子……都跟她一模一样……嘤嘤嘤嘤嘤……”

  “?”

  等等。

  等等等等。

  等等等等等等,等一下!

  究竟是哪里搞错了?

  究竟是哪一环的推理论证出了纰漏?

  莎乐美躺在祭坛上仰望着义人阁下埋首于那位灰狼少女的怀里潸然泪下热泪盈眶泪如涌泉甚至开始有嚎啕大哭的趋势的光景,觉得自己如被远东雷法五雷轰顶。

  不是,义人阁下,但凡是个正常人也能够推论出正确答案吧?

  还是说在您的脑回路中,一个如此无条件地默默地守望着您善待着您支持着您的女性除了是您的亲妈之外就没有别的人选可言了么?

  您的过去究竟活得有多么命途多舛才会连这么一丁点的人世温暖都不懂啊?

  莎乐美的胸口中如今酝酿着的这股想要跳起来给您一记耳光的悸动放任它继续茁壮成长真的好吗?

  还有那位从刚刚开始就陷入了彷如亘古永恒般的沉默的灰狼小姐,她的意识是否还清醒?她能不能把手里那把危险的手术刀给放下!

  莎乐美如今非常非常地害怕那位小姐将方才这番调解失败的种种缘由尽数归罪于她这位冒牌圣母身上,虽然她自己的信仰从小到大都没有她的姐姐大人奥莉薇亚坚定就是了,否则也不会是由她的姐姐去继承以利亚的圣痕。

  啊,灰狼小姐终于结束了那种漫长的令人不安的沉默。

  这让案板上的莎乐美小姐心提到了嗓子眼儿。

  很快,在莎乐美眼中,那位灰狼小姐不再任由义人阁下在她胸前垂泪,那位小姐宛如一位真正的,蒙受过神恩的圣母一般慈悲而柔和地将义人阁下抱在怀中,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后脑勺……

  这着实是一个积极的信号,关于莎乐美小姐逃离案板上的鱼肉的悲惨命运的,除了那把手术刀仍旧挂在灰狼小姐腰间之外,关于生存的形式一片大好。

  啊,灰狼小姐她笑了,那位留着银灰色长发的姑娘,她的名字叫克洛伊对吧?

  真是人如其名,在目睹那无垢的,冰雪消融般笑靥时,莎乐美于心底浮生出了一种于苦寒之地邂逅花开般的感动。

  无论是谁,给她起名的那一位,一定是一位跟没眼力劲的,脑回路缺失的义人阁下截然相反的,心思细腻的,能够发现生命中的诸多美好的,善良的人!

  “您在说什么……”

  对对对,就是这个势头,义人阁下缺心眼儿没关系,只要克洛伊小姐能够冰释前嫌将误会解除的话,那么莎乐美小姐今天的生还率就依旧是百分之一千,总之就这样一鼓作气上吧,克洛……

  于情于理于公于私,莎乐美小姐都在心底为那位笑容宛如花开般美好的同龄女孩加油鼓劲。

  “您在说什么傻话呢,父亲大人……”

  “!”

  “?”

  哈?

  宛如花开般美好的少女摩挲着义人阁下的发间,以蒙难圣母般悲戚的口吻,柔声述说起莎乐美未曾设想过的话。

  “母亲大人她……直到临终前的最后一刻,都依旧深信着……您会回来……”

  “……”

  “……”

  完了。

  莎乐美脱力地躺在此刻独属于她的案板上,哪怕此刻已然能够自由活动,也依旧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她明白,这俩人是彻底杠上了。

  思念至此,远东皇女殿下索性自己捡起祭坛边上遗落的玉石祭刀对着自己左手来了一下,胡乱将零星的血迹涂抹在祭坛之上。

  然后心无旁骛地回到玉石床上躺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