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女赫恩的奇妙冒险 第121章

作者:比那名居桃子

  来自地下世界穹顶之上的纷争终究是对他这只人畜无害的小刺猬伸出了罪恶的魔爪。

  只见一道虹彩的流星飞驰而至,在赫恩先生的身侧地皮上留下了一道转瞬被满溢的熔岩吞没的丑陋疤痕之后,一只小小的天使恶狠狠地从足以湮灭大部分凡世生物的熔岩海中振翅而起,脸上尽是令人幻灭的狂躁与委实缺乏家教的恶质情感。

  天哪,一个看上去顶多也就九岁大小的灵长类幼崽风貌的小豆丁嘴里嚷嚷着“你把你头盖骨给我交了,我要把它搁在床头当挂饰”之类的粗鄙之语,很难想象她究竟是在何等自由到过剩的野蛮生长中度过自己童年的。

  作为她过去短暂的,为期一周时间的监护人,信女总归觉得自己很失职。

  也难怪Iota提起她的臭妹妹时会是那样一副“我巴不得那小破丫头挨顿毒打”的态度了。

  就在赫恩先生沉吟思考装作无事发生的间隙里,扑腾着翅膀从地裂尽头飘来的小小天使气鼓鼓地停至他的身侧,沉默了间许,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似的,鼓起勇气猛地在他的耳朵上咬了一口。

  “啊呜。”

  “……”

  猝不及防遭受重创的赫恩先生只觉得自己揣在兜里的右手微微颤抖——他有点按捺不住把这只小豆丁抓起来狠狠打一顿屁股的冲动。

  “不要总是愁眉苦脸的啦,亲爱的,书上说只要女孩子主动去咬男人的脸的话,那么他就一定会开心起来,好啦,我刚刚已经咬过了,有没有觉得开心一点啊?”

  小小的天使松开了嘴,轻飘飘地退至一边,满眼都是期待回应的目光,就那样望着他。

  信女略微沉默了片刻,随而,不禁释怀,脸上也浮现出些微的笑意,似是自嘲,亦是肯定。

  “嗯,谢谢你,小吉,我感觉心情好多了。”

  “那我就继续去收拾那只偷腥的猫了,不要小看我呀,在你消失之后,我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我更希望你们能够和睦相……”

  “看我的吧!我要把那个爬虫婊子的脑壳摘下来做成甜品杯!”

  “……”

  在信女的话音落下之前,小小的天使便飞驰而去重入战场。

  信女收敛起话语的尾音,嘴角抽了抽,思索着回头找个机会把那些教坏小孩子的神经病通通吊起来抽一顿。

  “接吻”为何物都未曾知晓的无知稚女,却已然将外侧之下芸芸众生的生杀予夺握于掌中,更是位列天国七席的次席,莫大的权柄,显赫的出身,无人敢于质疑她是否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只因她在尚且年幼之时便已将她的竞争者们尽数化为枯骨。

  过去尚未羽化的他曾唾弃那种没有意志的力量,如今却只是叹惋自己从前的渺小与无知。

  如果说青子和式给予了他对于人世温情的执着与眷恋,告知了他人世间的种种美好。

  那么Iota则毫无疑问地以身作则向他证明——你所珍视的那些宝物很美好,但在外侧可行不通,也值不了几个钱/灵魂。

  这是他至今都未打开那扇隔绝着“过去”与“现在”的门扉的原因之一。

  哪怕披着相似的美好皮囊,内里的价值观却总归是截然不同。

  门里的毫无疑问是人,门外的理所当然是魔鬼,站在人智的立场上看待彼此,此为不争的事实。

  猿猴模仿人迹,凡人模仿神迹,彼此看到的,都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倒影。

  就在思索之间,又是一道流星划过,信女的另一侧地表再度留下了一道丑陋的疤痕,疤痕的尽头,于熔岩中信步走来的半身遍布赤金色魔纹的克洛伊。

  看样子中场休息过的小吉回去一度占据了上风。

  信女端详着此间克洛伊的真实风貌,不禁莞尔。

  无论怎么看,她都是小夏洛特宛如镜中倒影般的存在,除却魔纹的色泽与特征更加倾向于龙种而非魔鬼亦或者天使之外,眼前的克洛伊就像是小夏洛特一夜之间长大,跳过了十六七岁的年华径直迈入了二十前半一般,神情中褪去了少女应有的懵懂与羞涩,取而代之的是历经风霜后的沉稳与淡然。

  这也一直都是克洛伊留给信女的印象,脚踏实地,沉稳,老练,可靠,冷漠,薄情……

  舍弃了虚无的梦幻感,取而代之的是足以称之为洗练的真实,偶尔的玩笑也非常讨喜,却总是会让人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这个女孩身上有一种令人无法忽视的,源于经历或是历史的厚重感,以及微妙的,残缺意味。

  信女端详着这个无声地伫立在他面前,有着似魔鬼又似巨龙的暗红色龙角与龙翼的械族少女,视线从她被金属鳞片覆盖的,狰狞而又富有机械美感的四肢与龙尾上划过,最后回到那张熟悉的脸上,与那双同他如出一辙的赤金色竖瞳无声对视。

  恍惚之间,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看见了过去那个在荆棘丛中挣扎前行,以自毁式的觉悟竭尽全力奔向终点,只为了却什么,只为证明什么,只为拯救下某个人的自己。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为何当初会在踌躇再三后依旧选择了打开书房的门扉,将这只冻僵的蛇迎入屋内,又放任她在自己的后花园中玩耍,最终甚至放任她在他面前许下那番誓言了。

  原来这只孤身在冰渊中挣扎的蛇跟他是那么的像,连缺口都一模一样。

  蓬莱山辉夜在过去与他初逢时,曾言简意赅地称呼他为离乡之蛇,意为纵使生在地上,骨子里也流淌着月上那番恶毒的黑血,算不得什么善类。

  所幸,那时的他也只分好坏,无分善恶,如今更是只论立场。

  似他这般自我的恶龙,终究,只会垂怜自己的影子。

  垂怜另一条蛇,另一只怪物,另一头恶龙。

  思念至此,信女只觉得胸中阴霾尽褪,拨云见日,豁然开朗。

  他不再拘泥于该如何面对这个与灰姑娘形貌相似,性格却截然相反的小红帽。

  哪怕她与夏洛特如镜中倒影,哪怕他视夏洛特为自己的学生后辈,哪怕她跟他一样所言皆为戏言,不知真实为何物,哪怕她依旧对他有所保留。

  他都决定以自己身在外侧的面貌面对这个出现在他的世界中的械族少女,而非再以他面对青子和式时的那副少年风貌。

  “现在是中场休息时间,迷人的蛇小姐,能否赏脸让我请你喝上一杯呢?”

  信女随手将此世的时光定格,地底星空中的小小天使也为之静滞。

  时间界域的主人行云流水地从时海中塑造出一席过去他于欢愉女王的店里再熟悉不过的吧台,又熟练地抛下自己那件老肩巨猾的黑袍,信手将白衬衫的袖口挽起,露出白皙的腕臂,整个人的风格由放浪不羁转为洒脱、风趣而干练。

  “除了会弹钢琴之外,你还干过酒保?”

  抱臂立于吧台对侧的克洛伊见状挑了挑眉,手臂交错的间许里尽是鳞片摩挲的碎响。

  “事实上是钢琴师兼调酒师,一份工作的收入微薄,只能找老板娘讨了两份工,毕竟租的公寓价值不菲,人总有落魄的时候,我也一样。”

  信女颇为感伤地回忆起往昔,末了又不忘向克洛伊眨了眨眼。

  “哼,你认为你能像骗天上那个满脑子是春的小妮子一样靠你那些悲情的过往在我这里蒙混过关么?”

  “哦?也就是说你天真地认为你终于想起我是你的什么人了,既然如此那么为何不将你的揣测也坦诚相待呢?放心,如果答案错误的话,我会尽情地嘲笑你的。”

  “前妻。”

  “……”

  “……把脸伸过来,换一边,立刻,马上,就现在,还有脖子。”

  “哎呀呀呀呀,蛇小姐,克洛伊小姐,请不要激动,也不要黑着一张脸,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况且现在也不是时候,小吉还看着呢,要不今晚,我在卧室洗白白了等你?话说你还没点酒呢。”

  “……随便你。”

  “真是傲慢又任性的客人呢,不过每个无眠的夜晚总归是会有那么一两个失意人会将选择权交到酒保的手上,所以在应对方面,我这边姑且还算经验丰富。”

  “哼,那我倒要看看你会给我调杯什么出来,如果不能让我满意的话,你还是得把脸跟脖子伸过来。”

  “那么请稍等片刻。”

  ……

  片刻之后,克洛伊从吧台上端起一杯色彩渐变,层次分明的暗蓝酒液,略微端详了片刻,视线一度在抱臂而立信心满满的信女脸上跟酒杯之间交替了片刻,最终还是默不作声地将杯中的鸡尾酒饮下。

  “……”

  “请问,您还满意么?”

  “……太甜了,而且根本就没有酒精,你骗了我,这根本就不是酒。”

  “您误会了,无酒精鸡尾酒尽管小众却也是鸡尾酒的流派之一,它也是有名字的,可不是我在这信口胡诌,况且您看上去也挺喜欢她的不是么?”

  “事实上,我是红茶加盐派。”

  “嗯,明白,甜味的盐对吧?”

  “少在这里胡搅蛮缠,既然你也说了,那么她叫什么名字?”

  “辛德瑞拉/Cinderella。”

  “……”

  “口感独特,寓意美好,无分年龄的微醺体验,配方是——柠檬汁,柳橙汁,凤梨汁,石榴汁,红糖和苏打水,哦,对了,还有一点点【爱】。”

  信女松开胳膊,愉快地伸手向吧台另一侧沉默的克洛伊比出一颗。

  他的右腕尚未痊愈,幽蓝的血迹未干,那是辛德瑞拉幽蓝色调的起源。

  而与之相对的,饮下那杯血酒的克洛伊,她的双眸金耀如炬,赤芒如血。

  “无论你我从前是谁,是什么关系,有心往前走的话,就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彼此吧。”

  “……谁要跟你——”

  “嘘~,克洛伊,再告诉你一个小秘密——今晚午夜之前,我都会【忘记】给窗户上锁哦☆~。”

  “……”

  ……

第179章死局(上)

  “凌晨之前不锁窗户是吧?那行”

  克洛伊抱着胳膊在吧台前沉吟了片刻,期间视线一度转向半空中那只被定格在张牙舞爪的一瞬的掉毛小碧池,当她的视线最终回到正在吧台后发散自己过剩魅力的赫恩先生身上之后,她象征性地撩了撩鬓发,随而开口,面露微笑,“到时我用这副模样翻窗进来,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言迄,吧台前少了一个肃穆凛然的龙女,吧台上多了一只晃悠着小脚的,与天上那只掉毛小碧池相比也不遑多让的古龙小豆丁。

  那是比起二人初逢时的小偷儿更为稚嫩的模样,幼小的龙女在保留着那种狰狞的龙化机械特征的同时又尽显稚女无瑕纯净的美好,除了那双流露着玩味的,无论怎么看都没安好心的光芒的黄金竖瞳以外。

  刚刚还在吧台搔首弄姿的赫恩先生见状,只觉腿上唐突一软,耳旁凭空生出一声枪响,随即便扑通一声半跪在吧台后的座椅上,冲着面前的娇小龙女哭丧着脸。

  “我错了,姑奶奶,求求你别这样搞我,我从小到大就没好过这一口。”

  “从你见到个金发女人就喊妈这点来看似乎挺有说服力的,可谁知道你是不是喜欢拿只有自己半腰高的金发小丫头当妈,毕竟你看啊,天上那只张口闭口叫你亲爱的叫得非常亲热还会跑过来咬你耳朵的粉毛小婊子可是一个活生生的证据。”

  克洛伊随手指了指天上的吉普莉尔。

  “……”

  赫恩先生沉默了一瞬,期间一度眼前一黑,血压飙升。

  待到平复之后,他这才解释道。

  “我只能说,这孩子叫我“亲爱的”的意思并非是你想的那样关于通俗意义上男女之间的。”

  “哦?”

  “非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家道中落举目无亲的小妹妹某一天遇见了突然从天而降顺手捞了她一把的大哥哥这种感觉吧,这孩子在打打杀杀之外的事情上几乎一窍不通,属于是心智和身体都没长开的,正牌的小豆丁。”

  “然后从天而降挥洒着过剩魅力的大哥哥在替举目无亲家道中落的小妹妹解决了所有麻烦之后又一声不响地随风而去了,连个背影都没留下,以至于小妹妹在日后踏上了寻找他的旅途你可真是轻车熟路啊,风一吹就会消失的信女·赫恩先生。”

  坐在吧台上的克洛伊的视线逐渐归于鄙夷。

  “先别急着下定论,总之这丫头是真的没长大,你刚刚也看见了,她连女孩子亲吻男人的脸是什么意思都不懂,只知道这样能让男人心情变好,所以二话不说直接给我的耳朵来了一口……嘶,现在都还有点疼。”

  信女苦笑着解释道。

  “也就是说这妮子又是你同情心泛滥的结果?”

  “倒也不全是同情心的缘故,于公,这孩子继承着天国七分之一的大权资产,那时我若不拉她一把,她的下场就是被剩下十来个跟她母亲一辈的叔叔阿姨们分而食之,当然也包括我;于私,小吉是一位跟我有着深厚交情,乃至于我还单方面欠着对方一笔难以还清的人情的女孩的同胞小妹,有这样一层恩情关系在,无论如何,半年前那会儿,我都会尽力保她平安,帮助她顺利继承初代加百列的席位与遗泽。”

  “我明白了,这个没教养的小碧池是你的小姨子。”

  “……”

  “怎么?不说话了?”

  “克洛伊,你是我肚子里的饿虫么?为什么每次我跟你聊到这类话题时你都能无视掉大部分迷雾直接捅到那个让我最难受的点上?”

  “你自己咎由自取被一个又一个拖油瓶缠上还能怪我不给你留面子?你在干出一出又一出的从天而降出现在某个小丫头的世界里留下一点点关怀和一点点光之后又拂袖而去随风消失的破事时怎么不想想自己会在某一天被人追上缠上?就像你成功逮到了天蓝蓝一样,这个世界上会拼命去追逐苍青的星辰的人又不止你一个。”

  “所以你得帮我想想办法啊,克洛伊,我现在已经进退维谷离开摆只剩一步之遥了,莎乐美摆了之后搞得我也想跟着一起摆了,嘤嘤嘤……”

  信女越说越委屈,到最后直接眼泪汪汪地握住了龙女的小爪子左右摇晃。

  相对的,克洛伊则是颇为嫌弃地,甚至有些不耐烦地任由他摇晃着自己机械化后的龙爪,话音里不无揶揄与讥讽。

  “进退维谷?我看你不是挺享受的嘛?被一群高贵的火之子侍奉着的赫恩先生,被自己小姨子一口一个亲爱的叫着,哦,我忘了,你最喜欢的不就是这种被曾经被你提携过的后辈用憧憬的目光注视着的感觉么?非常有成就感,仿佛就是你对过去那些批判你除了掠夺和毁灭以外无法创造任何美好价值的,早已被你亲手埋葬的对手的最卓越的反击除了被一个穿着很少布的掉毛小碧池张口闭口叫亲爱的这一幕在旁人眼里看上去很难不怀疑你有炼铜癖之外,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首先,值得更正的是,我扪心自问并没有前者的道德追求和心理需求,其次,后者嘛,我倒是不怎么介意就是了,毕竟,只要小吉不想,即使是在灵格上抵达了创造界的青子,也无法正确认知到她的存在形式,顶多也就只能看到一团凌乱的马赛克或者无序的虹光,仅此而已。”

  “既然如此,那你还求我干什么?开开心心地带着跑来投奔你的小姨子在瑟兰海姆随心所欲地旅行不就好了,什么时候玩腻了就离开,带着飞行员们回到星空里去,去找你的那朵玫瑰和那只狐狸……”

  “我不会走的,因为蛇还在这里。”

  “……”

  “我会求你,是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会相信我,相信我已经进退维谷的人。”

  “你为什么不去找天蓝蓝?”

  “因为她做不到。”

  “那为什么不去找加百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