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女赫恩的奇妙冒险 第166章

作者:比那名居桃子

  会客厅内,信女沉声念述道。

  “在造访这座府邸之前,我对你进行过有限的调查,而调查的结果无一不证明着,你是这座萨雷斯王国繁荣的奠基人,无论是推动以圣光为本位的货币改革,还是一系列涉及到社会多维度、各个产业的天使投资,你最令人不齿的行径似乎就仅止于将自己与圣堂牢牢地绑在同一架战车上以获取推动政令的有力支持,而除此之外,涉及萨雷斯的繁荣,你堪称弗拉基米尔·约书亚之外的另一位活圣人。”

  “您过誉了,一介商人可无颜与那位开疆拓土的在世圣徒相提并论。”

  “我原本也是这样想的,直到上门拜访之后,我丢弃掉了那种传统的,酣眠于金山上的恶龙般的刻板印象,承认了这世上真的有如男爵阁下你一样的大善人。”

  “可这不合常理,赫恩阁下。”

  “当然不合常理,这世上根本就不应有割同行的肉去喂养一座古朽的教权机构和一座城邦王国住民的毫不利己的商人,所以当我看清了你的作为之后,在先前的拜访时,我一度是将你视作疯子的——直到你读完了夏洛特小姐给你的暗影界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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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仅凭一时的心绪变化,便能揭开所谓谜题之上的层层迷雾,那么我想,我对您一厢情愿的认知,也是有理可循的。”

  “一厢情愿?我可有些年头,没听见过这个词汇了,原来如此,你之所以会以如此过剩的礼仪接待我这样一个异乡人,是因为我恰好符合了男爵阁下你的某种【一厢情愿】,对么?”

  “正是,在您莅临寒舍之前,我总是在用更加尖锐,刻薄,理性而冰冷的词汇来描绘一个命题的答案,它叫做【傲慢与偏见】,可在遇见您之后,我发觉我所追求的,个人的终极命题竟会以如此平和的存在形式行走于人间,我在您身上看到的是一种到达者的豁达,一种不再为荆棘缠身的先行者所具备的,我只敢在梦中奢求的自由,以及,还有名为后续,名为希望的事物留存,所以我在心中更正了那严苛的答案,将它称作【一厢情愿】。”

  “冒昧地提问,男爵阁下所执着的命题是?”

  “人智总是在背负何物看待世界?”

  ……

  “如此一来,男爵阁下的矛盾与接人待物时的异常,在下也算是拨云见日,了然于心了。”

  信女重新回到会客厅的露台外,刚才出现的地方,准备踏上归程。

  “里昂·莱茵哈特阁下,关于我的出现,究竟会给你余下的人生带去些什么,我对此无法预见,也深表遗憾,毕竟,你已是一位难得的智者,知晓何谓【人智的一厢情愿】,那么也就意味着,哪怕我两番拜访,只作为夏洛特小姐的侍从,不曾言语,你也会凭借【人智的一厢情愿】,从我这里获取一些无形的事物,而这些事物,或许会成为推动你走完复仇之路的力量,或许会成为你以残躯化作烈火,留一丝生机期许将来的希望……无论如何,你已经从我这里获取了商品,那么与之对应的,我也会收取相应的筹码,自此,等价交换得以确立。”

  言迄,他扬了扬手中的晶体,那是里昂·莱茵哈特的记忆结晶,其中记载着被潘多拉忽略掉的,充斥有个人得失的,来自于萨雷斯王国王政时代黄昏时分的残响。

  里昂·莱茵哈特是上一个时代遗留下来的“亡魂”,在女王玛利安·莱茵哈特与圣徒弗拉基米尔·约书亚开启的十二王政骑士时代,他尚且年幼,而当他得以登上历史舞台时,那辉煌的一代早已落下帷幕,只有残响留存。

  “男爵阁下,感谢你的解答,至此,我也终究明白了,当我第一眼望见这座人间天国时,那种心头浮生的厌倦感所为何物,那是尚且少年时候的我所做过的一道命题,而我也早已予以解答,是不值得讨论,尘埃落定,毫无价值的旧事物,可每个人的经历,人生的进程都不一样,我所早已跨越的拷问,如今正以另一种形式横亘于你的面前,所以你才会将我视作一个达者,试图从我这里获得一些经验,一些信念,或者更干脆点,一些用来蒙蔽心灵的麻药。”

  “一切都诚如您所言那般,越是如此,便越是得以证明,在下的【一厢情愿】并非毫无根据的幻影,而今,我能感受到我与您这样一座暗夜中的灯塔间那所剩无几的因果,离别之际,不知在下可否奢求一番您的离别谏言呢?”

  再一次地,名为里昂的青年权贵向那月光下的到访者深深行礼道,他的话音诚恳,诚恳到近乎虔诚,他的身形低微,低微却不至卑微。

  里昂·莱茵哈特同样是一个行走于荆棘丛中的复仇者,而在穿行于荆棘丛中的漫长岁月里,他唯一没有折损的只有自己的脊梁。

  原本都已经半只脚离开露台的信女闻言放缓了离去的脚步,他回过身来,语气变得事不关己,不再郑重,像是路过的闲人在评论哪家的孩子学期末又考了高分。

  “你不妨再自信一点,毕竟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您的意思是?”

  “男爵阁下,在这近三十年的岁月中,在王政时代落幕之后,你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徘徊于萨雷斯这片土地上,你或许错过了许多事、也错过了许多人,但你唯独看准了三件事,其一是你要复仇的对象,其二是萨雷斯造物主的好恶,其三是要如何做,这三件事你都看准了,也都付诸实践了,所以你最后会得偿所愿。”

  “……”

  “三天,距离莎乐美·莱茵哈特主持圣祭只剩下三天时间,而你则为此准备了近三十年,在你活圣人般不遗余力的天使投资下,如今的萨雷斯与那圣约中记载的蛾摩拉、索多玛并无二致,其实这样的城市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幸的只是它有一位教条严苛的神明,大圣堂的教宗都已经绝望至疯魔,因为他没能阻止圣堂的“世俗化”,如今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效仿先王,给神祇献祭一位莱茵的女儿,以求平息神怒……在一切都即将化为尘埃的现今,作为萨雷斯繁荣的缔造者,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里昂·莱茵哈特阁下,你为何不坐在自己的特等席上,静候启示录的降临呢?”

  ……

  “办妥了?”

  “嗯。”

  临海的小丘上,信女回到车旁,坐上副驾。

  潘多拉向他询问结果,他则向她展示里昂·莱茵哈特的记忆结晶。

  “最后一点取证也告一段落,日后在撰写萨雷斯调查报告时也得以条理明晰,不过你是真的没注意到夏尔德雷的半身莱茵血脉,还是装作不知道?”

  “揭发那种东西对我来说只会徒增麻烦,里昂·夏尔德雷应该是玛利安女王的血脉关系者。”潘多拉重新发动了载具引擎,“接下来去哪?你的莱茵哈特朋友似乎已经做出了抉择,距离白金塔接入人间只剩下三天。”

  “也就是说这三天里除非我眼前的莱茵哈特小姐愿意自己去主持圣祭,否则怎么折腾都是空谈。”

  “所以?”

  “所以,不知道接下来的三天时间里,潘多拉·莱茵哈特小姐能否赏光带我游览这座城邦王国呢?我还有好多地方没去逛过,好多美食没有去品尝过,好多纪念品手信还没买。”

  “你……”

  “反正,只要圣祭当天,我带你登上那座尽头之塔就行了,不是吗?”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接下来的日子里,潘多拉真的一如她所许诺的那般,带着信女走过了萨雷斯城邦的大街小巷,由着他的率性,去为一些过去未曾驻足的道旁风景停留,去寻找当地特产的美食,去入手一些古灵精怪,具有纪念意义的小玩意儿。

  除开信女时不时的心血来潮,将她拉进不同风格的店内,用以前她从未去考虑过的衣着与饰品将她打扮成自己也未曾设想过的模样……诸如此类的,让她感到火大的新奇体验之外,基本上,二人相处得还算愉快。

  在第三天的黄昏时分,信女带着潘多拉离开萨雷斯城区,前往南麓的乡野郊外,在那里向她介绍了另外两位参与调查的异乡人同伴。

  永琳·八意,以及亚蘭·诺亚。

  潘多拉依旧以夏洛特作为假名自我介绍,而信女似乎对此并不在意。

  他们交流了彼此数日以来的见闻,调查的结果,以及莎乐美·莱茵哈特的选择。

  那位名叫亚蘭·诺亚的青年对身在大圣堂的皇女殿下的安危关切溢于言表,明眼人都看得出些许端倪。

  信女只是拍拍亚蘭小哥的肩膀,问他有没有做好向死而生的准备。

  在亚蘭·诺亚沉思的那段时间里,信女拎着永琳命运的后颈皮,将这厮逮到了挺随便的一处小土坡上,又请潘多拉做了个见证,说是要履行路上的承诺。

  永琳心里好奇,询问是什么承诺。

  信女只道是永琳帮了他一个大忙,所以按照约定,他俩得结拜兄弟。

  好在这一茬儿永琳也未忘记,只是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在哪个节骨眼上帮到了万能的赫恩先生。

  关于那个“节骨眼”,信女只是打着哈哈,闭口不提。

  拆成苍银的碎片,扬了个满天星,人造青月做布景什么的,这种事怎么提都很煞风景。

  在二人走形式的时候,潘多拉细心地留意到了结拜誓词的细小差别,似乎是出自天然寿命方面的考虑,二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去提什么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之类的字段。

  于是,就在第三天的黄昏时分,这对虽然看上去很不靠谱,但总归是非常投缘的冤家,在一种莫名充满纪念感的气氛中完成了结拜。

  而第四日,也就是圣萨雷斯历6198年12月25日,一行人在滨海的小丘上驻足,隐去身形,在一片肃穆的庄严之中,见证那位莱茵皇朝的末代皇女,莎乐美·莱茵哈特,在圣堂仪仗队的簇拥下,迈过漫长的天阶,从教宗的手中接过圣典与圣仪,于那临海的祭礼神坛上,开始名为耶鲁的凡世帝国所流传至今的古老祭礼。

  ……

第246章天国黄昏(中)

  萨雷斯海滨,有空灵嘹亮的圣歌响彻。

  耶鲁立国数个纪元,早已摒弃活祭这种野蛮的原始宗教仪式,萨雷斯传承耶鲁文化余脉,自然也不会开历史倒车。

  一切外在形式上的仪式交由大圣堂的相关人士主持,而真正负责核心的莎乐美只需摆出祈祷的悲悯模样,闭目冥想。

  莱茵之女的秘仪,在于一生仅有一次的,与苍穹之冠沟通的权限,然而这种权限,只在一位莱茵之女即将殒命,魂归苍冠之时,才得以解禁。

  莎乐美此番使用的,并非自己的,而是奥莉薇娅的遗赠,那位皇姐留给她妹妹的遗产,远比看上去要多。

  这是两姐妹当初于远东启航之时便立下的约定,也是哪怕双双得以幸存至旅程的终点,也终将会付出的牺牲。

  以其中一位莱茵之女的性命,开启历代先祖魂归苍穹之冠的天阶。

  在似蒙难圣母般的悲悯祈祷之中,莎乐美的神识得以顺利地进入一个远远超出物质界的维度,一个接近苍穹之冠的维度。

  这个维度在生命树上的位置暂不可知,但有一点却可以确定,它的位置非常高,高到足以淡化,足以漠视大部分【质点】的时间流逝。

  于是乎,在近乎永恒般的静止中,莎乐美缓缓睁开双眼,随后默然理解,自己已然踏入了历代先祖在生命结束之后才会踏上的回归之路。

  生于苍穹,归于苍穹,一个完美的闭环,这便是莱茵的女儿们向凡世展现神迹神恩神怒的一生后最终的结局。

  独立于尘嚣之外,水草丰美的金耀原野,永恒不灭的净土伊甸。

  在睁开双眼,立于麦穗的海洋之中时,莎乐美几乎以为自己已经抵达了那片传说中的世外净土,但她很快又意识到,眼前的一切,也许只是她内心中对于一切结束之后的潜在期望。

  耶鲁的历史,耶鲁的文化,耶鲁的传承,作为那位过去行于苍穹的白色神祇最为忠实的信徒文明,耶鲁人的精神世界自古便是如二元论一般割裂的。

  一个不那么美好,在远古年代堪称凄苦的现实;和一处可称完美,却永远遥不可及的避世净土。

  至少莎乐美自己明白,如果眼前这片净土真是那传说中的不灭伊甸的话,那么所谓的土之子,是没法活着抵达这种地方的。

  除非是以别的形式,比如,能量体。

  那顶天穹之上的白神冠冕是何其伟大何其浩瀚之物,浩瀚到它根本不需要这样一点点尘埃般的凡世物种作为回收的养料。

  这也是莎乐美·莱茵哈特,自始至终,都不相信那些来自【天泣之日】之后降下的,所谓【白神神谕】的缘由。

  毫无疑问,之于地上尘埃中的土之子,那些后天泣之日时代降下神谕的源头,同样伟大到令人难以仰视。

  但作为一名莱茵之女,无论是被祝福还是被诅咒的莱茵之女,作为步入尾声的,耶鲁帝国,莱茵王朝最为稀有的一批传承者,在莎乐美·莱茵哈特看来,那后任的的神谕源头,总是存有微妙的不协调。

  有一种,白神当如是,但又并非如是的错位感。

  抛下思绪,莎乐美得以行路,向那金耀原野的一方走去。

  方向并无所谓,就像白昼的太阳永远高悬于顶,此间的举动,一切都只是形式。

  莎乐美的目的之一,是要将那座存在于萨雷斯远海的尽头之塔接引入人间。

  要怎么做,她有一些头绪。

  但凡能够在瑟兰海姆人间留下的白神神迹,大多都是经由苍冠提供最初的“质”,再经由某一代受祝福的莱茵之女将其引入人间。

  而莎乐美要做的,就是凭借莱茵之女的权限,去阅览那座白塔最初的“质”出自何方,再寻一合适的节点,将其化作世人皆可仰望的现实。

  诚然,一座白塔奇观,并不能改变耶鲁遗民的现状。

  但这世上,有些东西便是如此,既什么都不是,又意味着一切。

  ……

  不妙。

  莎乐美对先祖秘闻的效仿实践并未取得预期中的成果,倒不如说无论怎么寻觅都没有找到相应的记录。

  这座虚无缥缈的,但却毫无疑问向外辐射着圣光界域能量的尽头之塔,竟然在苍穹之冠的记录中难觅踪迹。

  莎乐美纵览历代莱茵之女的生平遗录,甚至追溯到了数个纪元前最初的那位【莱茵】,那位得蒙白神赐血的【莱茵】,在翻阅她们的身前身后文的检视中,都未能找到她们与那座白塔的渊源。

  “真是奇哉怪也,那座白塔没有出现在任何一位已逝的先祖记录中,这意味着它可能不是白神经由苍穹之冠-莱茵之女这条脉络降至瑟兰海姆世界临近维度的神迹,甚至于,它可能根本就不是白神授意的造物……”莎乐美陷入困惑,口中念念有词。

  “既然死人的记录里找不到,那不妨看看活人的。”有人从旁柔声释疑。

  “原来如此,虽然已知的末代皇女只有我和姐姐两人,但不排除这个世上还存在不为远东莱茵所知的遗脉……”

  那适时的提醒如拨云见日般一扫莎乐美眼前的疑云,她将视野从已逝的先祖们身上转移,开始从传承的末梢处寻觅可能幸存的末代同胞。

  但这种尝试很快便再度陷入困境,纵览四个纪元,莱茵王朝的血脉谱系几乎呈现出一种收束的纺锤形。

  以最初的那位【莱茵】为起点,以最终的莎乐美与奥莉薇娅这对姐妹为结末,中间的部分一度枝繁叶茂,但临近尾声的末代血脉们,如今在世的莱茵,的的确确又只有她莎乐美·莱茵哈特独身一人……

  “等等,等一下!”

  几乎是在自我强制地思维发散过程中,莎乐美从浑噩的思维之海中发掘出了那一瞬即逝的灵光,它来自于西行舰队初临白银港都时候的一段密谈,密谈的目的在于招募一位身怀大能的无名佣兵。

  信女·赫恩。

  彼时的赫恩阁下初逢她这位远东皇女,却鬼使神差地向她出示一位理论上早已不在人世的莱茵先祖的素描画。

  就像那座白塔一样,那位先祖既是一切,又什么都不是。在耶鲁史官的笔下,那位先祖所象征的符号意义早已超过了她短暂一生在世间的留存。

  那位先祖诞生于天泣之日,是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凡世帝国由盛转衰的符号,也是有史可考的,唯一一个无法与任何已知的界域能量共鸣的莱茵之女。

  那位是被诅咒的赫菲斯托斯之女。

  莎乐美回忆着莱茵秘史中的记录,带着些许的悲戚,些许的同情,些许的期许,将莱茵的编年史追溯至那个瑟兰海姆的天空彻底化作血色的日子。

  天泣之日。

  神明陨落之日。

  在由苍穹之冠编写的莱茵谱系之上,在那个写入耶鲁历史的转折节点上,赫然铭刻着……

  【潘多拉·莱茵哈特,在世。】

  “……”

  在临近真相面前,莎乐美能感觉得到,自己心从未如此剧烈地跳动过。

  聪颖如她,又怎会不明白,但凡埋藏于历史之中的真相,大多不过是揭开一重迷雾之后,又去面对更多的迷雾罢了。

  所以她才会迟疑,才会犹豫。

  一位从第三纪元活到今天而未曾与莱茵后裔们合流的莱茵先祖,之于她们这些后人究竟意味着什么,她努力思考过,却难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