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比那名居桃子
“说起来我完全搞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掺和进这种费力不讨好的差事里，这种时间这种天气你难道不应该窝在女人堆里呼呼大睡吗赫恩？”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在被那三女人叫醒拽出公寓门之前的确如此？”
走在一步之前的赫恩侧目回顾，半张脸上尽是缺乏睡眠的不尽兴。
“三个？哪来的三个？车上不是两个么？”
莫斯提马竖起两根指头。
“……”
赫恩不作言语，只是翻了翻白眼，示意她意会。
“哦，那一位啊，我说呢，光靠小多米和一位来路不明的雇主可没法把你叫醒。”
莫斯提马会过意来，知道眼前这一茬儿背后又有那位沙利叶的公主掺和，这才悻悻收口。
“摊上那位，你也蛮不容易的嘛，赫恩。”
“还好。”
“不过赫恩你好好发挥，把公主殿下陪爽了陪舒服了，改天那位玩够了回去天上，顺手把你也提溜上去，那不比在这下水道出海口厮混一辈子强？”
“……”
“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说的哪句话有错吗？”
“没，我只是突发奇想。”
“哈？哪门子的突发奇想？”
“莫斯提马，你看咱俩是不是很投缘？”
“那当然，咱俩不投缘谁投缘？你这种走到哪都是大新闻的人才我不得拍你一辈子？跟你认识之后我的节目从来都不会缺第二天的头条好料你知道吗？虽然最近赶稿总是赶过零点可跟那种有料可炒的幸福感比起来熬夜这点劳累算什么？”
“那要不然你明天去沙利叶那里走一趟，替我把欠她和欠老板娘的钱还清了，然后叫她们别再来扰我清梦了可好？这事你能办的话我回去就收拾收拾搬你家住去。”
“……”
“怎么？办不了？还是情分淡了？莫斯提马小姐。”
“……我亲爱的赫恩先生！你是太看得起我这只小魔鬼了吧？我这种三代的小卡拉米何德何能去跟两位我姑、奶奶辈的大魔鬼抢男人？撞见巴尔爷爷我得绕道走，撞见那两位我只能原地打个洞消失！”
“那就是办不了？”信女不死心似地再问。
“办不了！”莫斯提马言之凿凿。
“那就拉倒。”
……
第260章早安、午安、晚安（十一）
晦暗的室内，空气陷入死寂。
多米尼克的瞳孔一度失焦，视线停滞于那箱零碎事物。
直到她自暗淡的光照下，辨认出那抹褐色并非是褐，而是一抹暗红时，她终于将眼前这箱事物与自己头脑之中的某段情报匹配完成，得到结论。
那本无名秘典的主人，委托中的另一位当事者，安洁莉娜·梵米利昂便在此处。
“！！！”
惊惧，恍惚，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自胃袋沿食道上涌的呕意。
尽管多米尼克时常于凌晨驾车穿梭于蛾摩拉各区时，隔空目睹一群又一群追梦者，将另一群失败的追梦者零碎倾倒入下水道，但换做如今这般近距离观之，如常的应激反应依旧浮现于她身上。
那样一个鲜活的生灵，以如今这样严谨的形式，血与骨，骸与肉，分别盛放于这样一只暗金的公文箱内，固液分离，干湿分区，以剥离的脸庞示人，这实在是，太过精美，以至于让她唤起难以抑制的厌恶，发自本能。
魔鬼大公以其猫样的指甲轻扣桌面，节奏沉缓，似擂鼓于听者心腔。
多米尼克，自觉生命已经不再轻易归属于她自己了。
“如何？”大魔再次沉声。
“我……”
“嗯？”
“大公，在下不明白……”
“何事不明？”
“我这样一个草芥般的蝼蚁，值得您这样耗费时间么？”多米尼克抬起头来，自将那股不适强行压下，她终究是提出了那个一直萦绕于心的问题。
匪夷所思，实在是匪夷所思。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名为多米尼克·安托菲尔的青年魔鬼，都不值得这位至上四柱之首亲自降下化身知会。
无论是从地位，关联，能耗，还是时间的利用率来看，这都太过“浪费”了。
太过奢侈的浪费了。
毫无疑问，哪怕名为多米尼克·安托菲尔的青年魔鬼今天殒命于此，她也拥有了超越横跨物质界、形成界、创造界尘世众生的莫大殊荣。
死于至上四柱之首，万千魔鬼的统帅，地狱大公巴尔的化身之手，这份荣耀足以铭刻于安托菲尔这一小小的魔鬼家族的血脉谱系之中。
这并非是出于地位、阶级高低的考量，而是源于存在形式间云泥之别的既成事实。
“值得，也不值得。”
魔鬼大公轻摇着猫爪中的骰盅，视线不再落在多米的身上，语气也逐渐漫不经心。
“多米尼克·安托菲尔，现年一千七百九十七岁零十一月二十三日，出生于九狱底层边狱的一处名为安瑟金的小镇，双亲健在，下面还有四个弟弟妹妹，性别女，性取向为两边皆可……后面的还需要咱接着说吗？”
大魔如数家珍般地将多米尼克的小秘密托出，忽而话锋一转。
多米尼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安洁莉娜·梵米利昂，现年一千六百二十九岁零一月一十九日，视情况而定或许会改为享年，性别女，爱好男，出生于天国形成天外第七十九环，曾供职于律法领编外卫队，休假前的最后一份工作是——看守天国万千门户中不怎么起眼的一扇，换句话说，这位小姑娘是在海关当差的，不过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多米尼克的后背早已汗如雨下。
如果说之前巴尔大公轻易道破多米自己身份这一事实仍在她的意料之中的话，那么接下来对方口中所道关乎那匣中少女的生平，则完全出乎多米的意料之外。
因为……
无论怎么听，怎么看……
这位安洁莉娜·梵米利昂小姐，好像都跟魔鬼不沾边来着……
“是呢，这个倒霉丫头是从天国那边偷偷溜过来的小掉毛，稀里糊涂地被带到这个场子里来之后，又稀里糊涂地把自己折在了这里。”
老猫的嘴角再次咧到了耳根，谈不上恶质，但绝对戏谑的诡笑浮现在那张猫脸上，于晦暗的光照中既滑稽而又毛骨悚然。
“所以你还打算救她么？多米尼克·安托菲尔小姐，叛出地狱里通天国的罪名，你担得起吗？”
“……”
“嗯哼？”
“大公阁下，我现在走还来得及吗？”多米尼克脸色铁青。
“不能，咱姑且是这样认为的，除非你陪咱玩完这一局骰子。”老猫戏谑一笑。
“……”
“那么，答案是？”
“大公阁下，我还是不明白，事到如今，我不过是案板上的一块肉，哪怕没有遭遇这一场，于您来说，也是，为什么您要执着于与尘埃般无足轻重的在下，玩这样一局骰子呢？”
事已至此，多米尼克已然认命，认命之人自然无事一身轻，看淡生前身后事，于是乎，她反倒更加执着于那个疑问。
“咱想，乖女你是没有听懂咱方才说那番话的意思。”
“哈？”
“乖女，你觉得于咱而言，你重要么？”魔鬼大公伸出一根猫指。
“不重要。”多米尼克闻言摇头，“无论是从生命形式还是价值而言，我于您这样的大魔来说都一文不值。”
“你对自我有清晰的认知，这是很出色的品质，乖女，你不应该失去它。”
“承蒙您夸奖……”
“那么，你认为，这匣子里装的安洁莉娜·梵米利昂小姐，于咱来说又如何？”
“我想，她一定相当有分量……”
否则怎么可能被特地装在匣子里陈列于此，多米尼克不禁腹诽。
“错误，她对咱来说，与乖女你对咱来说，相差无几，同样不值一提。”
“……”
“是的，从事实来看，无论是多米尼克·安托菲尔，还是安洁莉娜·梵米利昂，两位之于咱这样一只老猫来说，都如相仿的沙粒尘埃般无足轻重。”
“那为什么……”
“因为个体的价值，会因际会的因缘而变幻莫测。”
魔鬼大公再一次摇晃起猫爪中的骰盅，这一次，它行使起它应尽的使命，为两位赌场狂徒敲响胜负的前奏。
当骰盅的响彻归于平静，当它被猫爪轻敏地扣在桌面之上，当盅内的骰子尘埃落定之后，操持这一切的魔鬼大公轻启猫口。
“你不重要，她也不重要，你们都不重要，但是，多米尼克，你与咱此次对赌的结果，它很重要。”
“……”
“下注吧，小家伙。”
……
第261章早安、午安、晚安（十二）
前略，边狱的父老乡亲……
多米尼克·安托菲尔如今大抵是回不了家了。
悄静的室内，当认命的小魔鬼依靠稀薄的直觉最后一次下注之后，对侧的魔鬼大公欣然押定与之相异的结果。
直到这一刻，多米尼克才幡然醒悟，察觉到那自坠入这场【旧梦】以来，一直存在却又一直被她所忽略的异常，那种微妙的不协调感。
寻常博弈，身为当局者，追求的毫无疑问是自己买定的结果与事实存在的结果尽可能相匹配，以此赚取海量的金钱与虚荣。
可这场【旧梦】，这只老猫，祂们在赌局之中的行为逻辑，毫无疑问是与那通常的博弈逻辑相违背的。
常人追求贴合事实的结果。
而这群魔鬼，这只老猫，祂只追求与博弈者结果相异。
为什么……
究竟是为什么……
难道祂们根本就不在乎自己所握之筹码在如此任性的赌局中挥霍一空吗？
还是说……
在那之前，多米尼克咬牙押定了她于【旧梦】中初尝胜果的“666”，而对侧的魔鬼大公则针锋相对似地押出了同样罕有的三个“1”。
没有任何余地，亦不存在折中。
封闭的骰盅被毫无留恋地揭开，尽管早已有所觉悟，多米尼克仍旧心怀侥幸地投以视线。
只见三个“1”静静地“仰躺”在桌面之上，多米尼克的视线随之上移，见彼方的老猫一改先前那副精明伪善的模样，铜铃般的猫眼之中，只有晦暗的颜色浮现。
那种晦暗的颜色名为失望、惋惜，以及索然无味。
通体漆黑的老猫自沙发之上跃下，直立而起，在多米尼克不明其意的目光中无声地向她所在的一方施然一礼。
“乖女，是咱错判了，你的生命似乎并没有咱所预计的那般重要，咱很抱歉，也深感遗憾。”
魔鬼大公再无流连地挥挥手，随之，多米尼克·安托菲尔的感官便开始向那匣中的少女零件趋同。
直到她的意识彻底归于晦暗的海……
……
晦暗的……海？
多米尼克猛然睁开双眼，入目的是再熟悉不过的座驾车顶，耳旁，连绵的涛声依旧。
她强撑着坐起身来，视线扫过车内，又投向车外。
依然是铅灰色的天空，海雾弥漫，黯阳的日照仍旧未青睐于这座渊海之上的罪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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