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女赫恩的奇妙冒险 第177章

作者:比那名居桃子

  时而有蛇行似的雨迹爬过车窗,揭开水汽的迷雾,让车内乘客得见窗外景色。

  而直至此刻,多米尼克才意识到,兜兜转转一圈,如今她与她的座驾,又绕回了那座人烟罕至的列车站。

  车窗外,十数步的距离,似有人影。

  多米尼克定睛望去,是赫恩和梵米利昂小姐。

  二人的站位离得很开,不似离别时分的游者与送行人,多米尼克能够感觉到赫恩举手投足间那种熟悉的,匮乏活力的氛围,她见他抬手将那只熟悉的暗金色公文包与那本整体不明的秘典一并交于梵米利昂小姐,随后头也不回地返身往车驾这方走来。

  行云流水,干净利落,毫无留恋。

  多米尼克并不知晓她为何会有这般感想,却又毫无怀疑她所目睹所心生的这番感想。

  赫恩回到车内时上的副驾座,这是少有的情况,而驾驶位的车门被拉开,上座的是不知何时归来的莫斯提马小姐。

  “哟,小多米醒了?”

  蓝发的魔鬼一面操持安全带一面回过头来,冲着多米尼克盈盈一笑,双眼都似化作了一双月牙。

  “发生了什么?”

  难得有空躺在后座上的多米尼克,虽有气无力,但也直截了当地问出了她此刻心中所最为关心的问题。

  莫斯提马闻言并未作答,而是转眼瞅了瞅副驾座上闭目养神的赫恩。

  “回去再说,如今当务之急是下班。”

  于是乎,在这样一句搪塞似的答复下,多米尼克踏上了下班的归途。

  值得一提的是,前排的正中央,一只怪诞且滑稽的玩偶挂坠,以多米尼克毫无印象却又似曾相似的模样,无声地于后视镜下摇晃着。

  多米尼克仔细瞅了瞅这只突兀出现于她的工作空间中的外来物,看明白了——是只柴郡猫公仔。

  ……

  下水道,出海口。

  戏谑的词汇,用来形容蛾摩拉这座渊海之上的罪城实属一语双关。

  既是嘲弄浑噩于此的追梦者实则是些两界淘汰下来的不入流者,亦算是此地地理环境的某个侧面概述。

  简而言之,这座渊海罪城之中,亦是有河川入海,奔流不息。

  有些是先天的,有些是后天的,有些是亘古存续的,有些是附近居民一觉睡醒发现家门口多了条大江。

  跟灯红酒绿的湾区一江之隔的,是审判庭所统辖的地域,作为蛾摩拉城里唯二的清静地,这片黑塔林立的区划无疑有些肃穆过了头,跟对岸醉生梦死的湾区泾渭分明。

  黑塔之上,有一对弈老者停下执棋之手。

  龙钟老态并不适合这位执棋者,甚至于恰恰相反,寻常来说,很难想象诸如俊朗,笔挺,神光奕奕,精力充沛这些专属于青年人的词汇会如此契合地出现在一位老者身上,然而事实正如上所述———这位当事者具备年轻人应有的大部分特质,除却外表上看上去应有一副老者模样之外。

  一头苍老的雄狮,在执棋之时稍显失态,仅有一瞬。

  随即,这头苍老的雄狮自席位站起,向着对弈的彼方,深深地俯身行礼道。

  “君上,臣下的一副化身泯灭了,就在方才。”

  对弈的彼方并无回声,老者亦是谦卑地俯首静候。

  这种沉寂的气氛并未长久持续,回应老者的是一道目光,投向黑塔之外。

  当位格之差形如云泥时,哪怕是一道虚无的目光,亦会附带有生灵难以承受的“分量”。

  而亦是遵从于这份“质量”所附带的“引力”,谦卑的老者亦将目光投向高耸黑塔之外。

  黑塔之外,海雾弥漫的渊海罪城,仿佛还未醒来,尚且沉溺于酣眠之中。

  换而言之,此间平平无奇,无事发生。

  无事发生。

  “巴尔。”

  对弈的彼方传来低沉的回音。

  “臣下在。”

  谦卑的老者,俯首的雄狮,至上四柱之首的魔鬼大公亦如此恭顺虔诚地回应道。

  “能悄无声息地湮灭掉你一具化身者,这世上数之几何?”

  “臣下不才,随君上征伐万世至今不知岁月几何,也不过堪堪位极创造界,而自创造界之上的界域,则是臣下并非有资格一睹的穷极奥秘,因此,臣下以为,能够做到此事者,必定只有君上您的——”

  魔鬼大公的话语至此戛然而止。

  并非是何等卖弄玄虚的不敬,而是深思熟虑后的缄口不言。

  有些事情不上天平,四磅不过,上了天平,则是万钧都担当不起。

  何其浅显。

  不过,如此一来,那本秘典也就切实脱离自己名下所辖的藏品库了。

  上头的事情暂且不论,能把手里这块烫手山芋抛出去,巴尔还是很顺心的。

  “罢了,这盘棋暂且留此,随吾回趟玛尔谢姆。”

  玛尔谢姆,那是九狱亘古永恒的执政中枢,亦是那位无上的地狱主宰所统辖的界域。

  老猫巴尔对此行要去见谁心知肚明,方才抛却烫手山芋的庆幸也随风逝去,徒留心底一声苦叹。

  “一切当如您所愿,蝇王陛下。”

  ……

第262章早安、午安、晚安(十三)

  多米尼克彻底缓过神来,是在【Aphrodite】的一间盥洗室内。

  这是湾区多如繁星般的店面之一,规模不大,胜在清静,或者说,清淡。

  总之,是间连多米尼克这样不够坦率的双,也能勉强泰然处之的店。

  抛却营业时间之类的因素,如果有份稍微固定且尚可的收入的话,呆在这里开摆度日也未尝不可。

  蛾摩拉城流通的是以灵魂铸就的货币,在大部分情况下,它几乎万能。

  多米吃饭的家伙,当然,也就是那辆车,如今正停在后院地下。

  出于一些特殊的缘故,多米尼克勉强算是这家店的“熟客”——她认识一个在这里摆得透彻的人。

  走出浴室,肩头披着热毛巾,现在是闭店时间,无需担心撞见生人。

  走廊外时而传来断裂的残响,多米循着那不成篇的音符,一路转合,又拾级而下,直至在一楼大厅一角寻到一座几近纯白的三角钢琴。

  钢琴盖板下“埋着”半个人。

  一双幽蓝的以太之手于琴键上断续地跃动,弹奏出一个个单音,那并非是出于演奏目的。

  又是一阵无言过后,琴里“埋着”的人站直回身,从手边的工具匣内取出另一尺寸的调律器。

  多米尼克识趣地没去打扰赫恩,她自个儿找了个地儿坐下,就在这样断续的残音之中,思绪渐远。

  回过神来时,莫斯提马已经开溜跑路,自家入股的场子出事,那一位蓝毛专注于撇清关系。

  于是这糟糕透顶的一天,最终解释权归于信女·赫恩所有。

  时至昨日,多米尼克都无法断言自己与眼前这个把自己半身埋进钢琴的夜店钢琴师是幸或不幸,然而今日发生的一切,证明她大抵的确确实是幸运的。

  蛾摩拉的事情,有些其实没必要究那么清,因为深究下去也没意义。

  过了就是过了,没过就是没过,活着便心怀侥幸地活着,没活那也就不用再去深究。

  多米尼克在有些失焦的视野中茫然地注视着青年的背影,看他那专注模样,偶尔也会觉得这个男人口是心非。

  赫恩时常说他自己是烂人一个,烂命一条,浑噩度日,了却残生。

  然而事实上,他似乎依旧颇为花费心思地活着。

  就比如现在。

  多米尼克吃饭的家伙是后院地下停着的那辆车,而赫恩营生的活计是眼前这架三角钢琴。

  把那位Iota小姐视上月委托结算情况随机打来的款视作外快的话,多米跟赫恩都是清贫的蛾摩拉打工人。

  对,没有什么梦想好追的。

  来蛾摩拉的几个月,拜危机四伏麻烦不断的生活所赐,多米尼克看清现实的速度不算慢,她差不多也脱离了寻常蛾摩拉追梦人的行列。

  赫恩,赫恩他在初逢时大抵就已经不相信这些了。

  多米尼克想象不出追逐梦想的赫恩先生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台大块头钢琴的保养花费了不算短的时间,多米只是碰巧下来得比较迟。

  等到挂钟走过晚间五点之后,信女·赫恩终于不再沉迷于将自己埋葬于三角钢琴坟墓中,他收拾起工具包,拂去额间的些许汗水,走去吧台后。

  “喝点什么?”

  “免了,我可没钱付账。”

  多米翻了翻白眼,颇为无奈且窘迫地答道。

  哪怕再清淡,【Aphrodite】也是毫无疑问的湾区销金窟之首,小司机可没闲钱在这里霍霍。

  实不相瞒,她这个月的账里还打着下个月的白条呢。

  这也是为啥早上在公寓顶楼时她跳下一百来层跑腿买酒跳得那样干脆。

  老式鸡尾酒杯顺着吧台滑过,停在多米眼前时,余烟袅袅,她的眉角不禁一跳。

  “白开水不收费。”

  吧台后传来琴师兼酒保兴致缺缺以至凉薄的话音。

  “……”

  ……

  时间又可耻可惜地被浪费了一小会儿。

  多米尼克捧着手指间为数不多的温度,几度拿起又几度放下,最终一息长叹。

  果然,还是没办法就这样无视。

  “梵米利昂小姐,她回去了?”

  “嗯,装在箱子里。”

  “?”

  “如果你是指那位坏心眼的莉莉女士的话,我想她应该大抵是不姓梵米里昂的,姓梵米利昂的只有那位匣子里的红发小姐。”

  “你是怎么知道?”

  

  “大半是猜的,小半是我跟箱子里那位认识。”

  “……”

  果然,要不然这家伙怎么会被说动,离开他趴窝的公寓门。

  “所以那位姘头小姐还有得救?”

  “当然,不过姘头这个词汇对于那样一个小姑娘来说还是过于恶意了,无论你怎么想,我跟那位真正的梵米里昂小姐只有一面之缘。”

  “一面之缘?赫恩你,一个魔鬼,跟一个天使?”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到蛾摩拉的,在流落到这边之前,我在天国的一处小边境线上尝试过入境,不过因为生前没积什么德,所以被天国拒签了。”

  “……”

  “安洁莉娜·梵米里昂,那孩子就是那会儿当班的办事员兼守卫,在我被拒签之后给我指了来蛾摩拉这边的路,说【请不要那么快自暴自弃,如果直接投奔地狱就再也没回头路了,先来蛾摩拉这边碰碰运气,没准儿可以干点积德的事把生前缺的德补上,这样就可以曲线挽救一下,到时再回她那儿试试看能不能入境天国】。”

  “……”

  因为信息量过于爆表,所以多米尼克被梗了挺久一会儿,她深深地换了一口气,又咕噜了一口温水,这才缓过来。

  “赫恩,原来你不是先天的九狱土著?”

  “不知道,大概吧。”

  “那,赫恩你还打算积点德去偷渡天国吗?”

  “暂时不打算,如你所见,我在这边过得蛮习惯的,目前。”

  “有人跟你提过你这样说话听起来很膈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