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女赫恩的奇妙冒险 第33章

作者:比那名居桃子

  “好吧,我承认……伙计,你得跟我交个底,你究竟打算怎么度过一周后的圣诞节那一关,你把所有的妞都约在那一天了,虽然刚刚我说过那些话,但是,冲着我自个儿的良心——你不跟我交个底,我这个圣诞没法安心过。”槙岛正色道。

  “简单,我花了些手段找一家存在灰色成分的医疗机构开了个不那么要命的急性传染病证明,这是一种已经被基因改良技术消灭掉的疾病,而我因为是百分之百自然人的缘故,所以存在这样的基因缺陷也实属正常。”

  “再简单点。”

  “你的脑子里难道全是肌肉么?简而言之就是,染上古董传染病并不是件严重的事,因为现如今的医疗技术要治愈它易如反掌,而因此暴露出的——我的遗传基因存在缺陷,且本身是一位自然人这样的事实,就足以冷却掉大部分姑娘们对我的热情,毕竟,在现如今这个时代,自然人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一个贬义词,没有人会考虑将存在遗传病隐患的基因纳入自己家的基因体系里。”

  “妈的,自然人如本大爷一巴掌下去能摁报废三个调整者和义体人。”槙岛大猩猩闻言开始跳脚。

  “没准儿在外人眼里你就是肌肉特化型基因调整者呢。”信女面露微笑,“总之就是这样,不用担心我,安心回家跟家人一块过圣诞吧。”

  “嗯,你这样跟我一说,我也总算能安心回去过圣诞了,不是开玩笑,我可是真的不想在家里过节过得好好的,突然看到新闻里报道【苏黎世一男子在圣诞当天被近千人围殴肢解,其中约一百余人为男性,其余皆为女性,具体内幕尚在调查中】的新闻。”槙岛松了口气。

  “好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快滚吧。”信女挥手作别。

  “等等,还有个事。”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肌肉梆子的性格跟个老妈子似的?”信女笑骂道。

  “听我说完,是从泛欧大学社区版块里传出来的消息,因为赫恩你是一个人独居所以我认为你有必要留意一下。”槙岛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不信的话你可以自己去查查,帖子热度很高,就在首页。”

  “提纯任何被一群凑热闹的人污染过的情报都是件浪费时间的事,我还是听听你的总结吧,槙岛。”信女摇了摇头。

  “好的,是关于【电子海异常登录失踪事件】的都市传说——发帖人论举是他现实中的朋友,虽然不清楚是不是老套路的“无中生友”系列,但在下方的回帖楼层出现了不止一例的相似回复,目前已经在泛欧的大学生圈子里成为热门话题了呢,不见光的那种。”

  “电子海么?异常登录?我们一般使用的也就是两个ip地址,一个对应现实坐标,一个对应电子海锚点,这是老生常谈的技术,即使是登录异常也有可能是参数设置有误或者实体个人终端故障,这些都是能够在技术层面排除的小问题,槙岛你指的究竟是哪个?”信女略微疑惑地挑了挑眉。

  “之所以能够成为话题的原因是,包括那个发帖人在内的数名“路人A”先生都极力声称,他们的朋友或是亲人遭遇了从现实坐标ip尝试登陆,却并未如期抵达对应的电子海锚点,并且——当现实中的亲友们姗姗来迟前去确认当事人状况时,才发觉当事人已经不见踪影的诡异事件。”

  “听上去真是……古董的不寒而栗呢。”

  “然而凡是皆有因,目前那个帖子已经引起了警方的关注,社区里的主流论调也是——可能存在复数的掌握中断电子海链接致人昏厥,暴露现实坐标的犯罪团伙,他们上门对不省人事的受害者实施了绑架,目前的失踪人员大部分都是独居的青年男性,我觉得赫恩你怎么看都很符合这个条件,所以总觉得还是得提醒你一下。”

  “受害人不是独居的适龄女性而是青年男性这一点……真是令人感到匪夷所思呢。”

  “好吧,我更正,是独居的青年,男女皆有。”

  “Ok,明白了,我会注意的。”

  “从你的语气里真的听不出上心的意思呢……”

  把筋肉老妈子彻底送走稍微花了些时间,当信女回到自家二楼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裹着素色宽松的冬季浴衣回到三楼卧室时,机械挂钟的时针已经悄无声息地跳过晚十点。

  他盯着挂钟的指针微微沉默了片刻,随即站在卧室宽敞的红木地板上开始柔化肢体,卧室里的暖气被控制在怡人的温度,苏黎世温和的冬季并不会影响到一分一毫的睡眠质量。

  2092年的圣诞,信女·赫恩选择在悠闲的摸鱼和打盹生活中度过。

  十八岁之前的生活过得忙碌、拘束而疲惫,这是他所经历的第一个能够完全由自己支配的假期。

  在大多数同世代的人眼里,这个大学生涯之初就独自一人居住在寸土寸金的苏黎世北岸一座价值不菲的哥特风宅邸里的家伙应该是个不折不扣的奢侈品狂热者、大手大脚的败家子、每周都会带姑娘们在家里开趴狂欢的登徒浪子……如此云云。

  然而只有槙岛这样与之走得比较近的朋友才知道,信女·赫恩的生活模式其实相当的清敛,或许用自律这样的词汇来形容也不足为过。

  赫恩先生不需要剧烈的快乐,取而代之的也不会有深刻的痛苦,他一如自己的期望那样过着宁静的生活,清净而自律——他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不抽烟,酒仅止于浅尝;晚上习惯11点睡,每天要睡足8个小时以上;在睡前他会舒舒服服地泡个澡,在浴后饮用一杯热牛奶,然后做20-30分钟的柔软操或者瑜伽;在充分放松身体之后,他会立马上床睡觉,在熟睡的之前登陆电子海世界,一觉睡到天亮,决不把疲劳和压力留到第二天,每个清晨都如同婴儿一般毫无倦怠感地醒来,大学第一年冬的例行体检报告出来之后,医生都说他很正常。

  赫恩先生也对自己目前的生活非常满意。

  2092年12月19日23时整,信女·赫恩带着关于圣诞礼物的思考,在温软舒适的被窝中惬意地合上双眼,并一如既往地开始登陆电子海世界。

  **!,!*...】

  ……

第64章沉默的羔羊(一)

  “鸣大钟一次!

  推动杠杆,启动活塞和泵……

  鸣大钟两次!

  按下按钮,发动机点火,点燃涡轮,注入生命……

  鸣大钟三次!

  齐声歌唱,赞美万机之神!”

  窗外,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花呼啸而过。

  教室里温暖如春,惨白的日光从厚实的多层玻璃窗外射入室内,孩子们在褐发的中年女教师指导下阅读一本本纸张泛黄的制式教材,残破的书页之上,油墨的印记陈旧。

  “托克曼。”

  “啊……我在!凡妮莎夫人!”被点到名的男孩似乎在上一刻正神游天外,猝不及防之下,他惊惶不定地从座位上站起身。

  四周传来一阵细微的窃笑。

  这个陈旧的教室中坐着的学生年龄跨度稍大,从五岁到十二岁不等,他们将同样陈旧却足够厚实的灰棉袄统一挂在教室正后方的墙壁上,墙角,牵牛花状的黄铜暖气风口尽职地维持着室温。

  “托克曼,你来给大家讲解一下,你对课本第二百三十一页上第七行——【教育没有信念的人,则不过是把他们变成精明的恶魔】这句先贤古训的理解。”

  身材因过劳而略显发福的凡妮莎夫人并未深究那个消瘦的学生正在努力维持的拙劣演技,在清楚他根本没有认真听课的前提下依旧以温和的口吻提问道。

  “……”被点到名的男生涨红了脸,这个名叫托克曼的小男孩有着一头斑驳的亚麻色短发,这是生活在终年匮乏日照的极圈内的居民特征之一,稀少的日照令他们体内的色素呈一种不均匀的状态分布,并鲜少流动,在一阵短暂而徒劳的书页翻动声之后,托克曼用他那即将进入变声期的嘶哑声线尽可能大声地回复着女教师,以期望掩盖自己的窘迫,“报告,凡妮莎夫人,我……我不知道【恶魔】是什么意思!”

  教室中并未爆发出常理之内的哄堂大笑,取而代之则是——近乎大半的孩子都向凡妮莎夫人投去疑惑而好奇的目光,那对他们来说的确是个新鲜词汇。

  中年女教师微微皱起眉头,她清了清嗓子,示意托克曼坐下,随后又点了一个她认为脑子颇为灵光的女孩起来,“让娜,告诉大家【恶魔】是什么?”

  这一次被点到的是一个个子在这帮孩子里算得上鹤立鸡群的女孩,事实上,女性的第二性征发育已悄悄降临在她的身上,她有着一头明丽的金发,皮肤白净,高挺而立体的鼻梁两侧分布着些许雀斑,不过却无伤大雅,因为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眸子足以令旁人忽略掉那些细微的瑕疵,女孩的声线音调天然地偏高,可能在高音方面有些天赋,她用那样的声音开口回答道,“报告凡妮莎夫人,从小爸爸就告诉我——不听父母的话,不合群,夜不归宿,撒谎成性,一肚子坏水的孩子就是恶魔……”

  温暖的教室中气氛开始变得活跃起来,凡妮莎夫人有些头疼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她挥挥手,示意女孩坐下。

  “……还有,凡妮莎夫人,我认为潘多拉就是个恶魔,因为她从来都不跟我们一起玩。”让娜在坐下之前固执地补充道。

  “这不是无端地诽谤与你们共处一室的同学的理由,这会伤害当事人的心。”

  “凡妮莎夫人,我爸爸说弗拉丁先生他经常半夜到处寻找他的女儿。”一个坐在角落里的男生信誓旦旦地接口道,他的鼻头很红。

  “约德,你是想去楼顶罚站么?”女教师往角落里一瞪,那个鼻子通红的名叫约德的男孩便缩到了桌子下面去。

  “凡妮莎夫人,我亲眼见过潘多拉在兜售鲜花的时候悄悄偷别人的钱包,她的手可快了!”一个靠近前排的小个子红发女生也尖着嗓子振振有词道。

  “霍尔默老师喝醉了来上数学课那次,潘多拉因为走神挨了一记耳光,可她连一滴眼泪没有掉。”

  “而且大家不要忘了,鲜花是非常珍贵的东西,只有机械教会监管的种植园中才有,弗拉丁叔叔维护锅炉的收入根本不可能长期负担那样的开支。”

  “所以一周前霍尔默失去了他作为教师的工作,而潘多拉至今都没有来上学!”凡妮莎夫人猛地提高嗓门,话音严肃,教室中的议论戛然而止。

  在孩子们安静下来之后,女教师慈祥的目光扫过她每一个学生的面孔,随后柔声道,“孩子们,老师教给你们知识,不仅仅是为了识字和算术,更是希望你们能够在保持理性思考的同时,尽可能地用宽容的心去对待你们身边的每一个人,因为只有这样,只有我们所有人都紧密地团结在一起,我们才能在这片冻土上继续生存下去……”

  当高地教堂的钟声第三次响彻整个伊苏之后,街道上的行人不约而同地从大空洞的底部抬头仰望,透过部署于全城的扩音器,由神甫带领的唱诗班例行咏唱的圣歌前奏缓缓奏起,童声清冽。

  今天是祈祷日,雪花一如往常地在惨白的日照中飘落。

  一道灵活的身影如若游鱼般从停步仰望的人群中迅敏地穿行而过——她披着一件破旧的灰色斗篷,个子堪堪到成年男性的腰部高。扩音器中响起的庄严圣歌并未影响她前行的步伐,甚至还有余裕从衣着较为体面的路人衣兜中取出钱夹而不为当事人所发觉。

  在经历了一段还算顺利的奋力穿行之后,小偷从人流中挣脱而出,快步跑向道路一侧的塔式建筑。老旧的灰白色水泥建筑背后有一道同样锈迹斑斑的铁门,铁门上挂着一把粗糙的挂锁,这并未给小偷造成太大的困扰,事实上,她用两根纤细的铁丝轻而易举地打开了它。在将工具收入随身的布挎包里之后,她推开铁门,快步走入建筑内部,并沿着螺旋的阶梯拾级而上。

  这座废弃的建筑曾经作为下城区的八座主用锅炉塔之一而被精心维护,直到一次恶性锅炉爆炸及随后的供暖管路改道而被彻底废弃,完整时期的锅炉塔有近乎五十米高,堪堪能触摸到上城区的底线,但距离大空洞的穹顶依旧有近五百余米的垂直落差,这并不是她的目的地。

  在推开又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之后,风呼啸着灌入废弃的锅炉塔内——塔楼的背面紧靠着大空洞的内壁,一处人工开凿的平台尽头是一道深邃的洞窟,来自洞窟深处空气里并没有尘埃遍布的腐朽气息,反而透着一股寒冷的清新,这是洞窟对侧存在出口的证明。小偷并没有停留太久,她从随身的挎包中取出一盏小巧的以航空煤油为燃料的提灯,点着之后,快步走入黑暗里。

  洞窟里除了风声之外一无所有,嶙峋而苍白的冻土岩壁并不适合倚靠,小偷的行进并未持续太久,在深入洞窟约七十余米后,一座钢铁的天井便出现在眼前,看得出有时常保养的工业升降平台就停留在这一层,小偷走上前去,按下早已解锁的操作台上的上升按钮,在从上方灌入天井的风的哭声与机械齿轮咬合的铿锵交鸣中徐徐上升。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当机械带来的尘嚣归于沉寂,呼啸的风雪取代一切之后,依旧惨白却要比先前刺目得多的日光照入天井,升降机抵达了它的上层目的地,一片更为广阔的人工平台,两侧的岩壁上由铆钉固定着军绿色的油布,在百米开外的对端,透过敞开的岩壁裂口,能够看到下城区许多人一生都难得一见的景象,茫茫雪原,以及那在过去百余年里都未曾消散过的,如同天幕般围困着大空洞之下伊苏城的寒霜风暴。

  小偷跌跌撞撞地跑过百米的距离,在升降机抵达这条横亘于大空洞上层,借助天然裂缝开凿而成的人工平台时,呼啸的风中充斥着的那道正逐渐远去的引擎轰鸣声便令她联想到了一种最坏的可能。最终,她跌坐在距离通往外界的平台边缘数米之遥的冰冷地面上,望着那架外形略微有些奇怪的银白色飞行器拖着庆祝用的红白蓝三色尾烟掠过苍穹远去,并最终如一柄利剑那样笔直地刺入雪尘的叹息之壁里,不见踪影。

  “XXXX!”

  小偷从冰冷的简易跑道上重新站起身来,口中吐露出短促的咒骂,胸口微微起伏,一路上的跋涉奔跑所引起的呼吸紊乱依旧未能平复,她将所戴的报童帽泄愤似地往天空一掷,浅灰色的中发在惨白的日光下焕发出同样惨白的光——它们来自那些黯淡的发丝末端,新生的头发呈现出一种色素稀薄的白金色;她有一双令人心羡而心悸的紫罗兰色瞳孔,可如今只流露出遭受背叛后的怨愤。

  灰色的报童帽在纷飞的风雪面前一度飞出平台边缘却又最终吹落回在她的脚边,就像是在嘲弄她的无力与愚蠢一般。

  即使她帮助那些人破译了那本来自上个纪元的古代文献,他们也从未想过带她离开。

  她被骗了。

  ……

第65章沉默的羔羊(二)

  “Bra.vo!”

  驾驶舱外的景色豁然开朗,明媚的阳光透入机舱,那道由永不止歇的暴风雪构成的叹息之墙被遥遥抛至身后,透过窗向外望去,终年不化的冻土雪线以下,从山腰的部分开始,苍翠欲滴的绿色填充满大半个视野,消融的雪水在山脚下汇集成一座广阔的湖泊,水色澄碧如镜,如若女神落入凡间的眼泪,湖泊的沿岸簇拥着广袤的寒带雪松林,随着那一片片,由白色渐渐过渡到黑绿的林木线,视野逐渐放远,一条蜿蜒的江流奔腾着穿越森林,一路向南,汇入那片更为广阔的沃土平原里。

  一个戴着厚实的冬季鸭舌帽,脖子上挂着一副旧型胶片相机的金发青年再也按捺不住胸中的激动,他很想拥抱两位技艺高超的飞行员,不过为了飞行器平稳运行只得作罢,他从驾驶舱的后座站起,返身穿过仅容一人行进的机舱过道,来到客舱。客舱的后半和货仓都堆满了生存所需的物资与少量的印刷制品,这让本来布置得还算精细得体的客舱显得有些粗犷。

  在那柔软的鹿皮沙发上坐着一位身姿挺拔的中年男性,御寒的大衣并未让他显得有任何一丝臃肿,银灰色的头发整齐地往后梳去,在脑后扎成一根小辫,他停止翻阅摊开于腿上的厚重典籍,抬起头来,蓝灰色的眼睛隔着一副略显书卷气的银框眼镜向青年投去询问的目光。

  “摩根教授!我们成功了!我是说……我们已经穿越了大霜暴!”

  “伊戈,冷静下来,我想你是忘记了客舱也有窗户这一点。”被青年称呼为摩根教授的中年男性指了指客舱的窗外,面露微笑,“先坐下。”

  “抱歉,摩根教授,我有些太激动了,您知道,我从小就立志成为一名记者,我的意思是,我非常非常……”名叫伊戈的青年找了个位置坐下,尽管如此他依旧因高昂的情绪而微微颤抖,语无伦次,“非常地感激您批准我参与这个计划,让我能有幸成为这一历史性瞬间的见证者。”

  “伊戈,你得相信此时此刻,包括我在内的所有机组成员胸中都抱有着与你无二的心情。”摩根教授扶住年轻人的肩膀,示意他安定下来,“一百九十八年零十一个月十一天,我们是伊苏近两百年来唯一一批成功突破霜暴来到外界的人类。”

  “太久了,摩根教授,真的太久了,我是在伊苏进入寒霜历法后第七代出生的居民,从我睁开眼那一刻起,我就只看见过茫茫冰雪之下的钢铁城市,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能有机会离开那里,摩根教授,您看看窗外,您看见那些森林,湖泊,河流还有远方的沃野了么?那是我只在我祖母讲述的睡前故事中听过的东西,而祖母则是从她的祖母的睡前故事里听来的,等我长大之后,我曾经有过一段漫长的时间认为那都是她们的谎言,直到我遇见了您。”

  “伊戈,你应该感谢你的祖母她们,我一直深信,只要文化的传承未曾断绝,那么文明就总会有重建的一天。”摩根教授注视着他说道,“所以,收起你们那些高昂的心绪吧,我们肩头的责任还很重,要走的路还很漫长,你现在还记得我们此行的任务是什么么?”

  “是的,摩根教授,我明白,我当然明白,您过去所教导的一切,我们都铭记于心。”伊戈回复道,“我们是信使,我们要前往南方平原上距离伊苏最近的一个人类聚居点,建立起沟通的桥梁。”

  “是的,很高兴你还记得我们的目标。”摩根赞许地点点头,他敲了敲膝上的厚重古籍,“旅途还很漫长,让我们梳理一下过去近十年的研究成果吧,伊戈,告诉我今天是什么日子?”

  “霜月的第十一日,自光荣的先祖们在大空洞底部打进第一根铆钉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开始用寒霜历记年,那是第四纪元的起始,而今年是寒霜历198年。”

  “很好,不过更正一点,我们的先祖值得敬佩但却并不光荣,事实上,他们只是当时游荡于瑟兰海姆的二十七支人类流亡政权之一。”摩根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一本颇有年份感的研究笔记递给伊戈,示意他用作参考,“我的所有研究都起源于一批机缘巧合之下最终落至我手的古老残卷,它们曾由伊苏的机械教会严密看管,由古老的如尼文字书写,伊苏现存的任何教育设施都无人教授这种文字,但我敢肯定的是,机械教会内部的神甫仍能看懂它们,这个难题一度困扰了我近八年时间,直到我在五年前遇到了她。”

  “潘多拉。”伊戈想起了那个被他们留在伊苏的小女孩,那个年幼的,披着一件破旧的灰斗篷,鼻尖上经常挂着一抹锅炉灰的小姑娘,“摩根教授,我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小的孩子会懂得如此晦涩的古代文字。”

  “我也不明白,当然,你可以单纯地认为她是受神明眷顾的宠儿,语言能力承蒙天授,但作为一个严谨的学者,我更倾向于另外一种可能——她其实是上城区机械神教内部秘密培养的孩子之一,接近我们仅仅是为了卧底,目的是协助教会完整地获得我们所掌握的古代飞行器知识并铲除我们,这一点已经得到了印证,如果不是我临时决定秘密更换一个起飞平台的话,我们已经被突袭而至的钢铁圣骑士给尽数捕获了。”

  “是的……您说的没错。”伊戈回想起飞行器成功起飞时的那段惊险遭遇,那些穿戴着动力甲的钢铁圣骑士在机尾后方突袭追赶的可怕景象,心中最后一点良心上的不安也随之抹去。

  是潘多拉背叛了他们,而不是他们背叛了她。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小小年纪就能够帮助他们破译如尼文字所撰写的古代秘典的小女孩,她身上的疑点不是再明显不过了么?

  她虽然看上去就跟下城区孩子一样瘦小,身上穿着到处都是补丁的灰布袄,可本质上又与那些孩子格格不入。

  伊苏的下城区环境有多糟糕,没有人比他这样一个在那里长大的孩子要了解了——全城的轻重工业设施都布局在那里,脆弱的物资供给链时不时就会断开,间歇性的食物短缺,严寒,工业废气,水污染和暴力冲突将下城区的孩童折磨得面黄肌瘦,肢体残缺,甚至先天畸形,顺产出生和健康的体魄早已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就像越是肮脏的下水道里,老鼠和蟑螂的生命力便愈发顽强一样,在过去的近两百年里,下城区还是有七代那样饱经沧桑的孩子顽强地长大了。

  摩根教授说得对,那个小丫头根本就不是下城区的居民,尽管她成天看上去就跟别的孩子一样像是在灰里打过滚似的,可她的眼睛却并不浑浊,相反视力还很好,能提前看见很多伊戈继续前进数分钟才能看见点影子的东西;伊戈也知道,她那头灰发是用廉价染料特地染成那样的,伊戈在打扫实验室的时候有捡到过她的头发,发现发丝末端的颜色古怪,他用稀释后的漂白液漂洗,得到了一根色素稀薄的白金色发丝;有次他受摩根先生的嘱托暗中跟踪那个女孩回家,隔着窗户看见她因为错过门禁而被一个高大的中年男性毒打——那是弗拉丁先生,上下城区供热系统的锅炉维护工之一,那个光头下手很重,看得窗外伊戈都胆战心惊,可第二天她又仿若无事一样地跑来帮助他们破译文献了,她是研究组里热情仅次于摩根教授的研究者,她说她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离开这里,到一个四季如春的温暖地方去。

  伊戈那时打从心底地相信她。

  直到现在……

  “伊戈,伊戈!”面前有人呼喊。

  “抱歉,教授,我想起一些以前的事。”回过神来的年轻人赶忙低头道歉。

  “集中精力,对于学者来说走神可是一件浪费时间的奢侈事。”摩根教授宽恕了他的失态,开着温和的玩笑,“我们刚刚说到哪了?”

  “我们的祖先,二十七支流亡政权之一。”

  “是的,流亡,我想你能够明白这个词汇背后的含义。”摩根颔首道,语气变得郑重而肃然,“在潘多拉的“帮助”下,我们花了五年时间研究破译那些被曾被机械教会严密监管的禁忌文书,随着研究的深入,一些埋藏于尘埃之下的过往和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逐渐展现在我们眼前——一个曾存在于第三纪元,横跨整个瑟兰海姆大陆的人类帝国,它名为耶鲁。那是一个辉煌至极的时代,在第三纪元中期,古人能够乘坐巨舰横渡大洋,驾驭飞艇遨游苍穹,能够在瞬息间处理数以亿计高速运算的机械安置在每一座城市里,维护城市秩序的正常运转,枪械和大炮将一切危害同胞生命安全的黑暗物种驱赶至地底深处,确保地表家园的和平与洁净。”

  “听上去就像神话一样。”伊戈努力地想要在脑中拼凑出那样一幅壮丽的图案,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济于事,他选择了放弃,并衷心为之慨叹。

  “是的,就像神话一样,”摩根遥望着窗外,目光凝沉,“然后有一天,神话终结了。”

  “那是第三纪元的末尾,那一天被称之为“天泣之日”,这个词汇在典籍中被反复强调,古籍中记载说,那一天,整个瑟兰海姆的天空都被侵染成了鲜血一样的红色,星辰匿去了踪影,如血的天空中传来了神明的恸哭,仿佛一位母亲痛失爱子那样的悲戚——从那一天开始,我们的种族就被诅咒了,新生儿百不存一,夭折的概率前所未有地拔高,本已被成熟的免疫体系彻底消灭的瘟疫卷土重来,推动文明进程科学发展,由无数前人论证建立起来的物理法则在一天之内崩塌殆尽,常理被颠覆,火不再带来光明和温暖,水不再润泽土地焕发生机,流动的空气变成了引人畸变的以太风暴,文明立足的大陆地龙翻身,当恐慌超过临界点彻底爆发之后,动乱也就随之而起,在秩序的巨人倒下之后,那些被曾被赶进地下数个世纪之久的黑暗物种们重新回到了地表,向苟延残喘的人类吹响复仇的号角……瘟疫、战争、饥荒、死亡,不可一世的耶鲁帝国在挣扎了不到一年之后就彻底崩溃了,二十七支旅团在耶鲁王室的血脉带领下开始了流亡之旅,离开家园,躲避战祸,寻找新的定居点——而我们的先祖只不过是那个早已灭亡的伟大帝国遗留下来的残渣。”

  

  “而我们所乘坐的这架飞行器也是那个时代的技术产物?”伊戈下意识地问道,“以至于连高高在上的机械教会都想要得到它。”

  “是的。”摩根点头道,“这也是我早年间发掘伊苏地下遗迹时得到的图纸,很讽刺的是,那座遗迹的建立者并不是人类,而是灰精灵,一群在第三纪元时被赶进地下苟延残喘的黑暗物种,我们的祖先来到此地建立据点的时候,它们早已不知所踪,至于这份飞行器图纸,我个人猜想是第三纪元时,深入地下讨伐那些黑暗物种的人类团队折在里面后遗留下来的,事实上,我也正是从一个一具古人类遗骸上找到的它。”

  “教授,可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伊戈回想起刚刚飞跃风暴的过程,“也许我用这个词汇并不恰当,我是说,我对机组成员的技艺非常信任,可我总觉得,我们飞跃大霜暴的过程太过……顺利了。”

  “是的,非常顺利,这恰好证明了我之前的学术假说,伊戈。”摩根回道,“我们成功的经历证明了一点,那就是——围困了我们近两百年的大霜暴,其实并非纯粹的暴风雪,或者说它作为暴风雪的烈度其实并不高,它的实质其实是以太之风。”

  “以太之风?我的天哪!教授,那我们的身体岂不是很快就会产生畸变?”伊戈在听到某个熟悉的词汇时吓得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保持镇静,伊戈,如果我们跟第三纪元的人类一样能够与以太元素产生共鸣的话,那么你的担忧就是正确的,然而,很庆幸,也很不幸,出生在第四纪元的我们,已经失去了元素共鸣的体质,所以以太之风不会令我们产生变异,这是不再为魔法所眷顾的我们获得的唯一补偿。”

  “吓死我了……我是说,真的很遗憾,我从小就喜欢祖母睡前故事里提到的那些法师和术士。”

  “差不多就到这里吧,”摩根合上膝上的古老文书,从鹿皮沙发上站起身来,并对伊戈示意道,“别忘了我们的目标,此行的目的地是前往上纪地图上所标注出的南方大平原,寻找当初预定前往那里定居的第二十四号流亡旅团的踪迹,伊戈,为我们和我们两百年前的同胞祈祷吧,如果他们最终成功定居下来了的话,发展到现在,无论怎样都会比我们过得要好……”

  一个机组成员从通往驾驶舱的过道口探出头来,神色古怪而疑惑。

  “摩根阁下,我想有些东西,必须由您亲自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