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比那名居桃子
在故事的最后,信女轻轻停下话语,环视着那些小麻雀们亮闪闪的眼睛,他微微一笑,“小王子与飞行员的故事就这样结束了。”
“赫恩先生,小王子最后真的回到了他的小行星上么?”
“是的,飞行员先生第二天检查过小王子倒下的沙丘,那里空无一人。”
“那他与他的那朵独一无二玫瑰重逢了么?”
“他的玫瑰一直都在小行星上等他,他们理应重逢。”
“可是狐狸呢,狐狸也与小王子相互驯养,可她被独自留在了地球上。”
“正如狐狸最后说的那样——唉,她会哭的。”
“好过分……”
……
小麻雀们似乎有问不完的问题,源于这个年纪无尽的好奇心,而赫恩先生又足够有耐心,他悉心而温和地一一回答着每一个孩子的问题,时间也在这融洽的气氛中飞速流逝,当小麻雀们回过神来的时候,一个上午的时光便已悄悄溜去,心念着各家母亲关于饭点的三令五申,孩子们如若真正的麻雀那样一哄而散,在向赫恩先生道别之后急急忙忙地飞回家里。
“已经中午了啊……所以说我才不擅长对付小孩子……嗯?”
信女感到有些心力交瘁,耳朵里隐约还残留着小麻雀们的喳喳叫声,他抬头仰望天色,冬日的暖阳照在身上,唤起了一丝温暖而虚幻的幸福感,他低下头来,察觉到还有一只麻雀没有飞走。
那是一个存在感稀薄的龙人族小姑娘,白玉般的角斜斜地由双鬓向后延伸,墨染的青丝秀发令身处异乡的赫恩先生感到一丝亲切,小姑娘就那样直勾勾地望着信女,脚步一动不动,似乎没有回家的意图。
“赫恩先生。”
“嗯,我在呢。”
童声特有的清冽与软糯感令信女·赫恩的耐心再度增长了一丝,他用一如既往的温和口吻,微笑着询问小姑娘有什么事。
“其实,小王子根本就没有回到小行星上,更没有与他的玫瑰重逢,对吗?”
“嗯?为什么这么说?”信女微微歪头。
“因为小王子与那条【蛇】也相互驯养,产生了联系。”
“嗯哼?”
“当小王子离去的时候,与他创造了关系的狐狸说她会哭的;那么那条同样与他创造了关系的【蛇】也会感到伤心。”
“嗯,这也未尝不是一种解。”信女点点头,他承认自己被勾起了兴致,不禁问道,“所以呢?孩子。”
“所以我认为,在故事的最后,小王子并没有回到小行星上,与爱他的玫瑰重逢,飞行员先生第二天没有找到小王子的尸体,是因为那条【蛇】将他吞了下去,从此彻底占有了他,这样他就永远不会离开……一切就像飞行员先生六岁时画的第一幅画那样。”
“……”
孩童的话语纯真而无暇,作为说书人的信女·赫恩为这个从未构想过的解答陷入了沉思。
在他当年第一次翻开那本由法国人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于1942年写成的著名儿童文学短篇小说时,便先入为主地循着法国佬特有的浪漫主义精神,选择相信那个更具浪漫气息的结局,而后,这本书便被他合上,就此尘封,不再过问,直到最近客串说书人,陪街上的小孩玩闹,才从记忆的深处将那个支离破碎的故事重新拾起。
他承认在初次读完这个故事的时候,没有去想过另一种褪去了一切有关浪漫主义色彩的可能。
不过,或许这个结局,也是另外一种意义上的浪漫。
他不禁如此想道,思维也为之豁然开朗。
“孩子……嗯?”
信女从沉思中解脱,抬起头来,却不见那个龙人少女的踪影,四下环顾,哪里还有半点白银港的市街风景。
金耀的日光透过茂密树冠的间隙投影至地上,林间灌木丛生,翠绿的苔藓地衣爬满了青石上的诸多角落,空气中浸透着一股清爽的湿气,伴随着花卉的甜香。
这里分明已是一片茂密的原始森林了,信女左右观察了片刻,心想这应该是在罗塞塔树海的一隅,海潮的气息并未远去,在日落前返回甜水湾白银港的计划似乎可行。
现在的小孩子都不简单啊。
信女的心中稍微浮现起了一丝哭笑不得的委屈,不知那个对故事有独到见解的小姑娘是否是因为对他这个说书人心存不满,可是即使心存不满,也犯不着特地把他扔到这里……
他略微花费了一小会儿来辨识方向,随即便拟定好行程,向着魔素感知中海潮气息最为浓厚的方向走去,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会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直到抵达海岸,然后,沿着海岸线的轮廓,一路向北或是向南,回到那座港都里。
话说羽衣跑哪儿去了?
该不会还留在旅馆里睡大觉吧?
身边突然少了只跟自己互损的狐狸,总归有些寂寞。
很快,信女便为自己的心不在焉支付出少许的代价。
林间的地表灌木丛生,横亘其间的低矮枝干更不知何几,他似乎踩到了某种光滑而坚硬的构造物,后者在湿润的泥土里仓促受力,滑开。
“啊呀!”
信女·赫恩轻易地找回平衡,他轻呼了一声,随而蹲下身去,扒开繁茂的灌木枝丫,从里面捡起一块光洁如玉的板砖。
说是板砖,其实看上去更像是世纪初那会儿流行的大屏智能机,这块“砖头”轻薄而趁手,漆黑的表面光可鉴人,除了里外透着一股重度短路的焦糊味儿之外。
信女伸手拽了拽这块漆黑板砖下方的那对机械手臂似的细小玩意儿,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东西有点超出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平,一时无言。
背后有脚步停驻的细微声响,信女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目光随即被一道倦怠的视线所吸引,他循着那道视线回归源初,海色的双瞳在一瞬之后与另一双黯淡的紫眸无声对视,双方都沉默了许久,似乎胸中都有诸多的话想言说,却又无从提起。
信女·赫恩于沉默中凝视着眼前这个灰发的少女,而灰色的械族少女也在沉默中凝视着他。
林间的鸟雀随之也安静了下来,似乎不忍打扰这场素味平生的阔别重逢。
那些横跨南北大陆穿越罗塞塔树海的风精们欢笑着捎来一段来自北地的承诺,那是一个魔鬼的誓言——
“……无论何时,只要你能突破白风的壁垒,去往瑟兰海姆的任何一个角落,在你睁开双眼的那一刻,我都会站在你的面前,即使那时你已不再是你,而我也不再是我……”
……
第81章是与非
信女·赫恩心怀着崇高的忧郁,在旅社【云中】古韵盎然的走廊狭间与黑豹圣武士重逢,他的视线自然地扫过那抹瑟缩在圣武士背后的白影,随而嘴角微微上扬,顺势将来时酝酿许久的说辞打消。
“约书亚,我值得钦佩的朋友,我很高兴你能够面对本心,提前二十年开始享受神职人员的老年退休生活。”连日的归程,鲜少饮水的信女嗓音略微有一丝沙哑,这让他的话音里揶揄之味更甚,他不怀好意地盯着那只躲在圣武士背后的,青涩可人又温软如玉的白狐少年猛瞅了一阵,随即向黑豹递过去“我懂,我懂”的暧昧眼神。
“……”约书亚的面部肌肉因茫然转为恍然而剧烈地抽搐着,他回想起三日前大街上赫恩那段没品的笑话,心知自己已被越描越黑。
“我听江雪小姐说了,你刚刚跑了趟单子,英雄救美回来,也是该放松一下了,那就这样,我不打扰你们了,再见。”信女·赫恩以刻意的步伐后退两步,周身上下散发出再明显不过的“我能理解你但你给我滚远点”的“gay人勿扰”光环,并随而闪过拐角,彻底消失不见。
“赫——恩——,你他妈————!!!”
片刻之后,恼羞成怒的黑豹咆哮声响彻整个云中,白瞎了旅店里那抹古雅的静谧。
转过一个又一个拐角,信女·赫恩迈着轻巧的步伐回到自己常驻的房间。
这间旅店蛮大的,而老板娘江雪小姐的全名里又不带“洁”,为人亲切和善不说怪话,所以大部分四海为家的翘家人佣兵都能住的很舒适很放心。
云中优质的服务与环境同样意味着不菲的开销,而它的大厅又长期驻有白银港都佣兵行会的据点之一,这很方便,信女·赫恩以业内常见的佣金抽成形式,彻底免去了时不时结算房钱或者远行归来被迫换房的尴尬境遇。
赫恩先生是那种睡觉比较认床的人,又有轻微的洁癖,所以长期住同一间房会稍稍降低他的不适,生活也能更加舒心。
从罗塞塔树海边缘回到白银港都已经是三日之后的事了,中间发生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小插曲,这些并非是延长归途行程的主要原因。
信女·赫恩在心中准备了一套说辞,打算用以说服约书亚成为合谋的共犯,不过这种念头在方才彻底为他所打消,在数分钟之前。
“你的心情不太好。”
推开房门,一道清冷的声线遥遥而至,话音显得兴致缺缺。
“为什么?我的脸上应该有在微笑。”信女随手关上房门,反锁,前行数步,落座于暗红的檀木桌前,双手合十。
“你的笑容,很危险。”
“跟活该三刀六个洞的老朋友阔别重逢是这样的,即使【她】身上多了个玩意儿变成了【他】。”信女只手抵着下巴,视线飘向窗外,不去看对方那双黯淡的紫眸。“啧,还真变成犬系的了。”
“?”
“忘了吧,我已经决定单干,就像我最初决定的那样,毕竟我是个外来者,外来者应该思考的就是如何回家,原生物种们的恩怨本就与我无关。”信女收回视线,淡漠地陈述道,“否则我也不会带你这样的全民公敌回来,人造物小姐。”
“原来如此,但也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像我这样的叛逃型号能够活到现在而免于被销毁的命运,与中枢蜂巢断开链接是无可避免的,想要从我这里下手,转进至蜂巢核心寻找你那所谓的【回家】的线索,我认为概率渺茫,信女·赫恩。”
“总归值得尝试,否则我们应该继续在树海深处拔刀相向,而不是坐在白银港都的旅馆里心平气和地促膝长谈,这也是我们之前所达成的协议不是么?潘多拉·莱茵哈特。”
“是的,我为你打开前往中枢的道路,而你替我找寻这段关于【潘多拉·莱茵哈特】的数据源头,这很公平。”
“我很高兴我们之间脆弱的信任能够得以维系,莱茵哈特小姐。”
“附议,睁开双眼后遇见的第一个智慧生物是并非瑟兰海姆的原生物种,而是一个外乡人,这是一种概率渺茫的巧合,赫恩先生。”
“毕竟,对于瑟兰海姆的原生物种来说,你们是一种癌症。”
“这句话,请允许我原封不动地送还于你。”
信女简短地轻笑了一声,他的视线不再游移天外,而是落在眼前这位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气场的械族小姐身上。
这并非是他遇见的第一个智械生物,倒不如说它们的数量多得近乎蜂群一般,令人不堪其扰。在信女·赫恩短暂的佣兵生涯之中,打爆的械族人形没有十双也有一打,这些外表与类人生物无二的金属疙瘩有着显著的共同特点,那就是它们的单兵作战能力都远超同体型的生物战斗职业者,存在着大量六边形战士,作战经验丰富,皮硬得可怕。
现在看来它们那所谓的战斗经验应该是建立于长年战争中所日趋完善的数据模型之上。
没人知道它们究竟是从何而来,甚至于连其据点何在都不得而知,对于所有熬过黑暗纪元重归地表的智慧生物来说,如果非要在光辉的第四纪,复兴纪中罗列出最为可憎的客观因素的话,那么这些天灾般的嗜杀蜂群毫无意外地会位居榜首。
没人知道它们为何而战,亦无人曾与它们达成共识,无须沟通,无须理解,亦无须认可,这些令人诅咒的金属疙瘩唯一的目的似乎就是彻底灭绝掉这颗星球上的所有神造物种,一如过去数百年间它们所践行的那样。
所以,信女才会那样评价它们——对于瑟兰海姆的所有原生物种来说,这些械族人形毫无疑问是一种癌症。
如果说是自然与生命的罗塞塔创造了那群大尾巴狐狸,陨落的光辉之主缔造了土之子的辉煌文明,熔炉与火的赫菲托斯用泥土捏出了一帮很适合做酒馆老板跟铁匠的大胡子矮子,诸如此类……如果一切真如文献所记载的那样,是诸神创造了如今瑟兰海姆世界繁衍生息的十余支主流智慧物种的话,那么缔造出械族这些天灾般的灭绝机器的又是哪一位无慈悲的神祇呢?
古往今来跟神明扯上关系的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赫恩先生慨叹于命运的无常,并深深地为之感到疲惫。
为了排解这份无端的寂寞与倦怠感,他向面前那位同样兴致缺缺的房客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在他看来是这样没错。
“莱茵哈特小姐,你知道按照传统的王道故事,之后会发生些什么么?”
彼方的少女依旧一副没睡醒似的模样,潘多拉小幅度地扬了扬眉毛以示她在听。
“嗯,某一天,一个无知的少年将野外捡到的谜之少女稀里糊涂地带回了过去曾诞生勇者的小村里,他不知道他捡到的女孩其实是人类天敌中的一员,尔后也不曾怀疑过,时间就这样如水般过去……”
“……不久之后某天,外敌毫无预兆地突袭那座勇者的故乡,村子被付之一炬,所有人都死了,而少年侥幸逃过一劫,他从火海中掘出勇者的佩剑,无能地怒吼,发誓要将以血还血,不死不休。”
“Perfect,跟我预想的差不多。”信女稍微来了点兴致,被打断发言的些微不快也随着这一抹上浮的愉悦感而云散烟消,“刚刚遇见你的时候我就明白,虽然你长着一张厌世的漂亮脸蛋,可内里没准儿是个跟我相似的恶趣味的人呢,小姐。”
“所以,愿意跟我合作的理由是什么?即使明知上述的风险不低,你很有可能成为这座城市的罪人。”
“其一,我是个外乡人,我的目的跟这帮原生居民存在着本质上的不同。”
“哦,无情的外乡人。”
“其二,我跟那种注定要成为勇者的小鬼在价值观上存在偏差,就好比现在,因为你给我的第一面印象基本都在好球区,所以我就姑且提前原谅你了。”
“……”
房间里微妙地静默了片刻,午后的风撩起薄纱的窗帘,送来些许冬日里弥足珍贵的暖意,稀薄的日光斜斜地照进房间里,为两个异乡人的发梢镀上一抹明快的金色。
“哈……你可真是个,简单得过了头的人类呢。”潘多拉叹息道。
“那个名词无论是在过去还是现在于我来说都是赞词,所以这句话我就姑且当做恭维收下了。”
“奇怪的人。”
“大概吧。”信女对此不可置否。
归途漫漫,道阻且长。
信女慵懒地依靠在桃木的座椅上,在一片氤氲的熏香中得以短暂地放松,不再思虑前路,转而百无聊赖地端详起这位未来一段时间的共事者,只觉雾里看花。
“赫恩,【基本】之外的部分是什么?”意料之外的询问。
“嗯?哦,你说那个啊。”他回过神来。
“是的,有点在意。”
“我发自内心地厌恶金发女人,而幸运的是你只有淡淡的一抹,所以我就【基本】上无视了,这就是【基本】之外的部分。”
“……”
……
第82章龙与虎
铅灰色雨前天幕之下,窗外的旷野飞逝着闪过。锈迹斑驳的车轮碾压铁轨,载着同样古朽的铁龙驶向远方。在那丧钟敲响般的轰鸣之中,惨白的灯光恪尽职守地照亮一切。
男人的怒吼与女妖的尖啸同时归于沉寂,支离的血肉涂鸦般填满大半的空间,北境的兵戈在片刻之前将它的主人身首异处,又余势未衰地嵌入白铁的车厢内壁……在一切的一切都彻底安静下来之后,她缓步前行,回到自己最初所处的位置。
车厢里静悄悄的,只有轻微的酣眠声与金属摩擦的些许声响交相呼应。然而这份无言的默契也并未持续多久,在第九次填弹的摩擦平息之后,紧随而来的是一连串毫无迟疑的枪声炸响。
再之后,它们中的一个便永远沉寂了下去。
唯一的幸存者伫立在无人生还的车厢里,任由刺目的殷红缓缓浸透那抹月白的人影。惨白的灯火如同鬼魅般摇曳着,在两侧的车窗上忠实地倒影出她的轮廓,倒影之中依稀能够望见一双黯淡的紫眸,一如她所应有的那般。
她望着镜中的倒影沉默许久之后,遂轻声开口,似在自言自语,又似乎不是。
“这是一场试炼……”
“!”
当莱茵哈特小姐睁开双眼,意识到自己正面对着陌生的天花板时,碎片般的梦境随着意识的苏醒如时光般无情地逝去,在一片鸟雀的细碎鸣唱之中,属于白银港都的清晨这才堪堪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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