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女赫恩的奇妙冒险 第5章

作者:比那名居桃子

  鲜有的,潘多拉小姐陷入了无关礼节的沉默,她的心绪有些低落,纤柔的指尖略显不安地翻动着书页。

  钟爱阅读的一直都是注重过程的夏洛特,而唯结果至上的潘多拉拿着书更多的是用来屏退左右,以图清静。

  “是呢,今天是个适合怀旧的日子。”

  告死的天使,偷跑的狐狸,她好似孩童一般漫不经心地翘起双腿,玩弄着月光照亮的水银色的海水,忽而又静默了下来,发出悠长的叹息。

  “狐狸小姐的优点其二,那就是比她的妹妹更加不肯认输。”

  “嗯,看出来了,或许是真的是遗传。”

  “潘多拉,有时候你阴阳怪气的语调也是真是像极了他。”Iota临时改口,笑骂道。

  “咳咳。”潘多拉象征性地清了清嗓子,摆摆手示意对方自己会闭嘴。

  “还记得初次见面时,我说的第一句话么?”

  “当然……”

  “在【蛇】的故事开始之前,【狐狸】的故事就已经结束了。”

  “……【狐狸】的故事其实非常简单,她遭遇了一生中最大的失败,自觉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意义与价值,于是她将自己从天国流放至了蛾摩拉,那是天国与地狱之间的诸多节点之一,一座天使与魔鬼混杂的罪城。”

  “然后,她在那里遇见了一个比她还要失败的人,一个行尸走肉般活着的人,至少看上去是那样没错。”

  “世间诸多原罪,独以傲慢为首。”

  “哪怕同样失意流落至此,混得惨兮兮的,可面对一个比自己还要颓废的人,是不是觉得突然有了一点点明朗的颜色了?在心里。”

  “况且,是个帅哥。”Iota小姐中断了回忆录性质的叙述,转而以明快的心绪与语调强调道,并轻快地一拍掌,“是个帅哥,这很重要!”

  “……”

  “嗯?”发觉不得回应,告死的天使发出询问的鼻音。

  “嗯,对,很重要,大家都是视觉生物,你无须为此自责。”被暗示到这个份上,潘多拉自然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这没脸没皮的模样可真是像极了他,如果我还活着的话,没准儿女儿也会是这副讨人喜欢的样子。”

  Iota颇为宠溺地伸出手在潘多拉的脸上捏了一把。

  后者倒也不曾动怒,只是用平淡的语气补充道。

  “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对啊,可这世上没有如果,从未有过。”

  Iota收回了作恶的手,话音稍显低落,却不似哀伤,反而有一丝满足。

  “如果【狐狸】还活着的话,那么【蛇】大概就早已死去,如果【狐狸】还活着的话,那么她应该是输给【玫瑰】了。”

  “然而你最终赢了。”

  “是啊,我赢了,所以我很满足,哪怕那赢的代价过于高昂。”

  潘多拉注意到,这是名为Iota的告死天使,今天第一次流露出如此纯粹,如此欣然的笑意,那笑意中没有任何一丝作伪,甚至还隐含着一丝得意。

  “潘多拉,在狐狸短暂的后半生中,横亘着这样一堵墙,这面墙向上,有无限的高;向下,有无限的深;向左向右,则有无限的远,那么这堵墙叫什么名字呢?”

  “死亡。”

  “不,那是对凡人来说的,狐狸可是生来便有近乎无限的时间得以挥霍的火之子,死亡只不过是可以付出的筹码,代价高昂,但却并非无价,那堵墙的名字你明明知道,甚至于,你还见过她的残影。”

  “当然,我记得那个名字。”

  “那么,就请适时地忘掉吧。”

  “……斗争贯穿了狐狸的一生,在漫长的前半生里,她为了两席君主的继承权而无所不用其极,战胜了无数外在的对手,最终却在年幼的妹妹面前一败涂地;而在短暂的后半生里,她又开始了另外一场斗争,与一堵无限的墙,一朵尘封的【玫瑰】,一个已逝的女人的斗争。这一次,她终究是赢了,却赢得很惨。”

  “始于傲慢,兴于爱恋,终于死亡——这几乎就是狐狸与小王子之间的故事了,在故事的最后,狐狸穷尽生命,也没能摧毁那堵横亘在他心里的墙,更没能咬断那朵占据了广袤土地却早已凋零的玫瑰,不过她却成功地在那堵墙上打开了一扇门,安好了一扇窗,这样住在里面的小王子也不会再因为自闭而浑噩度日,他可以透过窗户看看外面的明亮景色,晴天的时候,也可以打开门出去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放松心情,活得更轻松一点。”

  “至于再后来,他听见有人在门外呼唤他的名字,犹豫了许久,终究还是打开了门,将那只快要冻僵的小蛇迎进屋内,半是作弄,却又半是诚心地款待,试探,进而引出的诸多物语,则是狐狸死去之后的故事了。”

  “在【狐狸】的故事开始之前,【玫瑰】的故事早已落下帷幕,而在【蛇】的故事开始之前,【狐狸】的故事就已经结束了。”

  “你无须为我的一意孤行负责,更不需要为她的抉择买单,我们都只是在各自的时代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事,这既是因缘,亦是傲慢。”

  “请庇护小吉直到她成年为止,尽管考虑到她过去的所作所为,这样请求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可你似乎已经在这样做了,我不希望你将这视作对我的亏欠所做出的补偿,而更希望是她单方面欠你的人情,她应当学会忏悔,学会感恩……”

  “我以沙利叶的姓氏起誓,他寄回来的礼物里没有任何一件是给你的,我发誓!”

  时夜,湖畔宅邸之中,潘多拉伫立在客厅的茶几前,见那张便签纸上留着如此这般的笔迹,哑然失笑。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心知此刻的那赌气的丫头已经在自己的卧室里满心欢喜的酣然入睡。

  火之子漫长的生命的确将童年拉扯得过于漫长,至少那样一个任性妄为的小丫头,尚不到会为了他人而打磨自身的年纪。

  真是昏了头了,跟她这样一个小鬼计较。

  夏洛特也还是个孩子,而童年是非常宝贵的东西,每一个孩子都不应该失去它,所以恶人还是得由自己来做,反正也早已习惯……

  玄关之外,有轻微的落足声响,片刻之后,门扉向外开去,照进月光。

  月光之中,有一熟悉的身影正摘下头顶的礼帽,帽檐上隐有雪花滑落。

  三月的苏黎世,尚值早春,偶有降雪,并不鲜见。

  雪本是薄情之物,关乎着童年诸多不幸之事,这般固执的成见,不知不觉间也变得稀薄了起来。

  “我回来了,潘多拉,今天果然是你呢。”

  “欢迎回家,赫恩先生,您知道的,夏洛特不擅长对付那孩子。”

  ……

第8章平安夜(上)

  Knockknock……

  ……

  清晨,信女站在一座上了年头的小院前,目光越过那些黑铁栅栏的尖角,飘进无人打理,仿佛荒废已久的庭院中。

  见无人应答,他思忖片刻,心中便有了决断。随后像个上世纪古董电影中来自未来的液态机器人杀手一样径直穿过庭院大门,驻足于院中爬满不自然的常青藤的小楼前。

  待到掸落帽檐雪花,信女从二楼窗户径直翻了进去。

  又是一年年末,四季流转,大街小巷一夜挂满银装。

  2093年的第一场雪,来得要比往年更晚一些。

  平安夜的钟声将在今晚敲响,尚且晨间的街头巷尾却隐有恋爱的“气味”弥漫。

  无处不在的电子海给予了这颗星球上被重力束缚的住民另外一重意味上的自由,每一个人都可以成为他自己的王,大前提是愿意消费,尤其是临近圣夜的这种日子,理智的螺栓总会变得比寻常松动。

  赫恩先生何尝不是如此,实不相瞒,此番他是来提货跟结尾款的。

  自一年前冬天的骚乱在不可名状的未知干涉下终归平静之后,赫恩先生的生活似乎真的彻底平静了下来。虽然平均一两月还是会主动或被动地卷进些许琐事之中,可除此之外,如今的信女,已然收获了不同于那段颓废岁月的,另一种宁静。

  岁月静好,这是少年时代的他只会在梦中奢求的词汇。

  跃入二楼,所处的位置是书房,信女轻车熟路地走过,拉开紧闭的房门,迈出脚步,然后踩在一支霞多丽干白的空瓶上,所幸早有预料,可脸色确是一黑。

  “酒蒙子……”

  扫了一眼二楼茶室,信女低声笑骂,随后抛下那片东倒西歪的酒瓶不顾,循着一丝似是而非的熟悉气味,走下楼梯,径直去了地下室。

  拜当地风俗所致,这边但凡上了点年头的屋子都会留有传统地窖,在物流畅通的世纪末或许已无须囤积粮食,但顺手改成别的怪玩意儿倒是方便得紧。

  比如说工房。

  这座地下工房有他参与的手笔,内部空间远比物理意义上要宽敞得多,于是顺理成章,他有这边的入境许可。

  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穿越迷宫的回廊,信女得以进入地下工房的核心区。

  说是核心区,倒也不尽然,举目所见,实则大多是用以起居及工作的空间,只是限于专业不同,工作区块被划分出许多,那些黯淡的外壁上镶嵌着明亮的橱窗,而不同橱窗内则展示着独一份的此间造物主之珍品。

  信女对那些造物或收藏兴趣不大,他感兴趣的一直都是活物。于是乎他径直行至工房间的某处工作台旁坐下,小憩,沉思。

  工作台前,趴睡酣眠着一个令人一言难尽的女人,寻常意味上的外貌并不适合定义这个女人,在信女跟她认识后不久就拜一次电子海深度玩票并玩脱的经历所赐,她被迫“焕然一新”。

  【死去三天的学姐突然复活在夕阳染红的归家坡道上追杀我】之类的体验有一次就够了。

  总之,信女在跟苍崎学姐打交道时,一直都觉得挺一言难尽的。

  尤其是一年前,两人的关系从逢场作戏的,冰冷的,练达的社会人兼中长期电子海探索拍档被迫变成了某种不要也罢的亲属关系后。

  传闻说如今这颗星球上有顺应赛博义体化改造将自己改得只剩下脑髓的猛士,距离泛意上的机械飞升仅差一步之遥,可谓是出类拔萃的“独特”份子。

  “自然人”的信女对那个选择了进化方向的群体自然没什么偏见,只是在认识苍崎学姐的前提下,稍微有些唏嘘。

  一边是为了性能爆改得只剩下脑髓的全新技术,另一边是无论怎么换都随心所欲甚至原汁原味的古典艺能。

  人体,很神奇吧?

  思量之间,信女百无聊赖地撩起一缕女子的红发。

  说是红发,实则不然,与青子那抹如血般的深红相比,眼前这抹红又沾染了些许明艳的颜色,使其较之于红更近于橙。

  悄静的工房之内,细微的酣眠声依旧。

  “学姐,该起床了。”

  ……

  “我带来了你喜欢的那家店的茶点。”

  ……

  “上次谈的那笔生意,今天是结算的日子。”

  ……

  “烟酒为伴,就不要经常熬夜了,你最近隐约又清减了些。”

  ……

  “呼……亲爱的维纳斯小姐,你若再这样睡下去,我就没法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哦。”

  ……

  “伤——”

  ……

  在一阵鸡飞狗跳般的骚乱之后,信女单方面地结束掉起床气本能盖过理智的角力僵局,在放下重心往工房沙发上一躺的同时,顺势将眼前披着睡袍酣眠于工作台上的共犯学姐拉进怀里,随后习惯性地埋首于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明艳红发间,深吸了一口。

  静默良久,直至有人了却这片刻宁静。

  “赫恩,我记得我们之间的友谊是建立在互相尊重的前提下。”

  “那可不是吗?我在学院里最尊敬的就是学姐你了。”

  “那你刚刚是怎么回事?”

  “我原本打算说“伤心啊,大清早的被老婆踹出家门采购圣诞物资……”。”

  “厚颜无耻是我对“信女·赫恩”的认知要素之一。”

  “请称之为人情练达。”

  “那你刚刚这动作是怎么回事?”

  “哪个动作?”

  “这一连串动作。”

  “啊,这纯属情不自禁,当然更多是习惯使然。”

  “习惯使然,你在外面这样熟练,我那可怜的妹妹知道么?”

  “学姐,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青子对我了如指掌,尤其是在点到为止方面。”

  “哼,也就目前如此……放我起来,你那只手还打算不老实到什么时候?”

  “……嘛哈哈。”

  ……

  花费些许时间,各自收拾心情,不久之后,信女坐在二楼茶室的舒适靠椅上,沐浴着稀薄的阳光,隔着一桌早先承诺过的茶点,与他的共犯学姐相对而视。

  来自东方小手艺如劲风扫过,茶室光洁如新,气氛好不尴尬。

  “对于信女·赫恩来说,他的学姐苍崎橙子是一位知识渊博,富有涵养,睿智,练达,且令人尊敬的淑女。”

  “对于苍崎橙子来说,她从她的学弟信女·赫恩身上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尊敬,无论是他长久以来肆意使唤的作为还是他从去年开始就愈发轻浮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