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比那名居桃子
恍惚间祂又忆起了海岸线上的温柔话语……
回过神时,在狱卒如同咒怨般的临死哀嚎中,在那令人心安的苍银色辉光中,在那如同海潮般繁密的咀嚼声中……祂于湖底牢狱里,初尝“畏”的滋味,初尝【掠夺】带来的充实/幸福感。
祂终于明白了那片苍银之海最初因何而生——那是祂对祂灵魂中根植的【 】的本能反击,只为缓解祂心中那永无止境的虚无,只为填满祂胸中那无底深渊般的空洞。
七岁那年,于牢狱之中,祂心中的【伽蓝之洞】,化为了【苍银之海】。
……
十岁那年,祂将从心象之海中冲上岸的两个家伙带回了家里,连带着那副丧失了灵性的狐面。
说是带回家里,其实只是一步从心海边回到居室而已。
那只小畜生祂无甚兴趣,翻转境界烘干毛发后便扔去一旁不管。
倒是那个稚女让祂犯了难,非是男女有别,而是她的年岁形貌皆与祂如出一辙。
宛如镜中倒影般的存在,抛却神态之外,挑不出丝毫不同。
哪来的西贝货?
这是祂逛杂货店逛久了之后从半妖店主那里捡来的词汇,大意是假的,不好的,坏东西。
不过祂很快就轻笑出声。
是也,祂自己不就是个描人心的西贝货么?还好意思去非议她人?
连祂自己的【心】都是描那姐姐的,如今唐突冒出一个与祂的【形】如出一辙的姑娘,似乎也并非是多么难以置信的事。
时海之中只会留存死者,这一人一狐会因那副狐面入海而被冲刷上岸,说明二者死去已久,而缚魂之物,乃至于凶器,大概率便是那副狐面。
无论如何,在对抗魔王的道途上,二者都是祂的前辈了。
万一闹到最后,祂的【形】也是西贝来的,而正主则是眼前这姑娘……
那不就意味着,祂早在【画心】之前,便不知不觉先画了皮么?
当时祂只当【画皮】之说乃是戏言。
谁知戏言成真,已是多年以后。
……
狐狸与稚女都了无神智,瞳中无光,宛若人偶。
祂对此心下了然。
早在湖底屠戮那些狱卒时,祂便知晓时海有死者化形之造化,那些行走于湖底的傀儡,祂早已看惯,眼前这俩只不过是看得顺眼一点,本质与它们无二。
倒是那充盈时海的千年妖力,为祂送上了一份大礼。
隐约能猜到那瀚海般的妖力源于那只小狐,是故承下这份恩情的祂,欣然将那小狐狸留在了身边,而非扔进时海吞了,化作账上的数字。
至于那与祂形貌无二的稚女,祂自有别的安排。
祂给她起了个名字,唤作【冷泉润】。
至于为何单名会用一【润】字,概因那是祂在外界时拜读过的书中一位绯色英雄的名字。
自古红蓝相对,
既然祂是个【有青之实,无青之名】的妖魔;
那么给这如祂半身一般的稚女,起一【有赤之实,无赤之名】的名讳,倒也是趣事一桩。
那面具本是用来埋伏祂的暗雷,被祂轻松化解,成了祂日后侧首上时常佩戴的一副头饰。
祂收获了以千年为计的庞大妖力,以及狐妖生前的万化之法,还有一套怎么看都觉得是放飞自我夏姬八斩的诡异剑法。
祂隐约猜到了这套夏姬八斩法的来源——那个已然冠以【冷泉润】之名的稚女。
不过这并不影响祂的学习欲望。
细粮要吃,粗粮也要吃,只要是斗战杀伐之道,祂一概不论,照单全收。
……
十一岁时,花店门口挂上了招牌,店名取自祂当初搬进店里的第一盆花。
【天堂鸟花店/事务所】就此成立,成员介乎一人与三人之间。
祂已然习惯了身边为一人一狐相伴的生活,尽管实质是祂一人分饰三角。
是也,一人饰三角,一心三用,操控一男一女一狐三具相异形体,同做三份不同的工作,同时进行三种不同的思考、演算、推理、论证,并严密地苛求结果的正确性。
持之以恒的修炼,祂终究是学会了俯瞰风景,以天上的视角去俯瞰地上事物的发展,分开线程同步处理诸多事务。
从最初简单的左手画圆,右手画方;到后来与润相对而坐,互描妆容。
祂为她饰粉黛,她为祂绘腮红;
祂为她描蛾眉,她为祂勾卧蚕……
祂本就要演一出天衣无缝的王子复仇记,要瞒天过海,难度不可谓不大,是故祂不会错过任何精进自身的机会。
若是不疯魔则不成活的话,那便尽情去疯魔就是。
祂开始以这个倒影般的女孩为明镜,同步思维,同步举止,同步祂们的一颦一蹙,同步祂们的一嗔一笑。
祂在演绎与观察中滴水不漏地完善着自己的每一种神情,每一分仪态,每一个动作,每一丝灵韵。
若是男角演乏了,便换具身体去演女角,换个心情,换种思维,换一片天——正因追求天衣无缝的演技,是故才不能局限于一片男天下。
祂从那千年狐妖的灵魂中得来了千变万化之法与狐妖媚骨之灵韵,正愁无处可用,弃之可惜,索性便用在了祂的半身冷泉润身上。
从衣食住行,到喜怒哀惧,祂将这出戏描入了每一天的生活中,每一件事务中,随岁月轮转,春去秋来,直至再也分不出戏里戏外,直至祂的演技已臻化境、天衣无缝,直至最终,成就一个风华绝代的戏子。
……
当然,单从本质来看,祂似乎依旧是那个沙滩之子,或者说沧海之子,依旧一个人在海边的沙滩上堆砌沙堡,堆砌沙人,跟沙人朋友玩祂的过家家游戏。
祂依旧没什么常人朋友,逢年过节时会去私塾叨扰帮忙做顿饭,随缘地去找那只不死鸟唠嗑或者被那只不死鸟找上门来唠嗑。
其实祂一直挺高兴她来的,除了她每次来时都会亲切地给祂花店门一脚,让祂分外心疼之外。
……
当岁月的指针划过第十一个年头之后,时间的流逝似乎变得快了一些。
在告别痛苦的【童年】之后,祂于这片异乡之上,孤身一人迈入了【少年】时代。
如果说【童年】时代的标签是【痛苦】的话,
那么祂【少年】时代的标签则依旧是【痛苦】。
童年时代的痛苦,源于异类身居人世的剥离,源于弱小引来的身世浮沉,源于外部的阴谋诡计。
少年时代的痛苦,并未因祂修为精进、处境明朗而减轻几分,反而以数倍于童年的烈度降临。
少年时代的痛苦,源于报应,源于祂【画心】的报应。
随着事务所的开张,祂逐渐开始以独立于魔王之外的新势力身份,参与到那片大地上的红尘琐事之中。
在祂看来,所谓人世冷暖,便是在有限的光阴中不断地邂逅,不断地分别,不断地拾起,又不断地放下。
越是插手人间琐事,越是身陷红尘之中,便会越是频繁地面临抉择。
祂似乎早已忘了当初搬离魔王高塔时的那句【历红尘,斩红尘】的戏言,而是真正地被红尘所累,成了红尘众生中的一员。
在红尘之中,在抉择面前,祂做得最多的选择是——放下。
祂知晓什么是【美好之物】,知晓什么是【丑恶之物】,知晓何为【好】,何为【坏】。
可是,祂也未曾忘过祂在这片大地上的使命——复仇。
为了复仇,祂只能不断地放下。
而放下的过程,却是祂熟悉至极,甚至已经近乎本能的举措——很简单,只要在当时依靠理性磨灭掉感性做出抉择,随后回家找个没人的地方吞咽苦果便是。
哦对了,记得:切莫与他人道也。
……
祂有写日记的习惯。
可如祂这样的戏子,连笑容都是假的,写下的日记里,又怎会有半句真言?
事实上,还真没有。
日记本上不会写心里话,写在日记本上的也不会是心里话。
日记本上可以记录疯话,日记本上也可以撰写反话。
祂,便是在日记中撰写反话。
犹记得……
祂曾在一场红尘琐事中见证一对苦命鸳鸯间至死不渝的爱情,这段爱情始于一见钟情,如幻梦般美好。
祂对此心生向往,但祂的理智却告诉祂情感只会成为拖累——此为不便之物,应当放下。
是故,祂于事了归家的当夜,于日记本上写下【人世间所谓的一见钟情,九成九的都是见色起意……】之流的戏言。
祂知晓祂的第一个朋友是位从天而降的女子,而祂这些年也确实对她心怀着模糊不清的心意,哪怕祂还尚未明白那种心意的正体,但为了不拖累祂拔剑的速度,祂的理智又令祂在日记中写下【青梅竹马为什么是神……】之流的戏言。
祂也曾在……
每当祂在人间见识到一种【美好】之物,对其心生向往,祂的理智就会命令祂放下对那份【美好】的向往,转而去赞美另一份不可谓【坏】,却着实令他不喜的事物。
一切只为复仇。
堆砌在祂书房中从来都不是什么日记,更不是什么中二病黑历史之流不可为外人道的笑话。
只不过是祂镌心时滴下的血浸透了纸页,而纸页又日复一日堆成了山。
每当祂在人间见证一种【美好】,祂便转身将其放下,将其否认。
在日记上撰下一笔,便在心头镌上一刀。
那只笔便是祂镌心的刀,只为剔除那颗坚如铁石的心头悄悄滋生的软肉,只为保它坚硬如初。
只为今时卧薪尝胆,只为他年快意恩仇。
祂放下了一切的【现今】,去搏一个缥缈的【未来】。
……
可那放下的过程实在是太痛苦了,痛苦到祂甚至想要篡改掉自己那段记忆,想要人为地分化人格,想要将一个戏子化为三个戏子,想要彻底抛下那段仇怨,想要干脆远走高飞的地步。
可若是那样做了的话,就等于是违背了与海岸上那女人的约定。
所以祂不能。
祂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海边那个女人会说“她喜欢列车飞驰远去的声音”,会说“她听见那种声音后,会发自内心地感到宁静。”
因为远去的列车意味着离开原地,意味着停滞化为流动,意味着旅行,意味着自由,意味着逃离困境……
只有身陷桎梏中的人才会迷恋那种诡异的噪音!
只有无时无刻不想抛下一切远走高飞,却又不得不困守原地的人,才会从列车远去的汽笛声中寻求精神上的慰藉!
就好像现在的祂一样!
祂也想甩下这狗屎的一切!
跳上一辆不知去往何方的列车,一走了之!
向这片狗屎一样的土地高喊“再你的不见!”就此远走高飞!
……
回过神来的时候,祂已经在日记本上写下了诸如【逃避是懦夫的行径,是小丑自欺欺人的麻痹】之类的文字……
祂猛地一脚踹翻了书桌,又一把抓起那本日记,将它撕扯至粉碎。
祂已是一头拥有千年底蕴的大妖,尽管还披着不成熟的外皮。
祂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过去无能为力的事,如今却越来越身陷桎梏。
原来祂早已中了那个女人的毒,那种毒藏在她【强大】的外壳之下,那种毒藏在她的【心】底,那种毒名叫【软弱】。
原来她根本就一点都不坚强,
原来她只是能明白一切使她变得不幸的事物所代表的含义,
原来她只是不想让自己变得不像自己,即便那样会让她活在悖论里,
原来她只是一个善于接受的人,哪怕要接受的事物会让她变得面目全非,也会选择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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