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比那名居桃子
原来她也被身边的人诸般赞叹,却没有人会因此去主动靠近,是故她也孑然一身,
原来她早已被困在她自己接受的事物所构成的牢笼里,动弹不得,
原来她只是除了接受苦难之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又软弱地没有放弃的勇气。
原来他之所以这样痛苦,只因他想给她一个拥抱,然后告诉她“别怕,有我”。
……
当捋清了一切之后,他仰躺在座椅上,失声长笑。
真是讽刺。
为了获得一颗坚如铁石的心,为了复仇,他才会去描,结果描来的却是一颗如此软弱的心。
那岂止是软弱!
那简直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他想退货,但为时已晚。
他已然变成了那个如她一般自我,如她一般理性,如她一般强大,如她一般软弱的妖魔。
为了复仇,他决定解毒。
为了复仇,他决定去“爱”一个人。
……
“爱”并非是情爱之爱,将其理解为单纯的【好】似乎更为恰当。
他这样一个自我的妖魔,这样一个行走于复仇路上的妖魔,若是放任自流去爱自己,放任自己去接受一切心所向往的美好事物,那颗坚如铁石的心终有一日,会变成布丁一般绵软的劣品。
最终他找到了一条出路,一条既能保证心的硬度,又不至于被痛苦逼疯的出路。
他要选择一个合适的对象,将【好】的东西全部给她,将【坏】的东西留给自己。
所谓无我者,爱他人远胜于爱自己。
所谓自我者,爱自己远胜于爱他人。
一个自我的妖魔会如何挑选那个他要爱的人?
答案显而易见。
当然是去爱一个与他如出一辙的人,这样他在镌刻自己的心时,吞咽下【坏】的苦果时,看到面前有个仿佛他自己一样人被【好】所环抱,那么他的心里也会好过一点。
有价值的美好之物,他无福消受,又不忍放下,是故将其赠与一个与他如影随形的人,一个如他倒影般的人偶,这样,才不至于辜负掉那份人间的美好。
少年时代的信女·赫恩,开始将人生中收获的每一份美好,统统赠予他身旁那位与他一样刚刚结束童年,步入少年的人偶少女。
同时,他也在一刀一笔的镌刻之中,奋力维持着自己那颗坚如铁石的复仇之心。
在不断地放下,不断地自我压抑中,他悉心体会着那份源于【画心】的痛苦,细品着那杯由愧疚、怀念、眷恋、同情等等他尚不理解的情感所酿造出的苦酒,只有这样,他才不至于在某一天一时发昏,将海边邂逅的那位少女给【放下】了。
越是因放下而痛苦,便越是怀念那位少女。
越是因压抑而痛苦,便越是爱身旁的人偶。
这个本应极端自我而极端自爱的妖魔,在这种诡奇扭曲的情感模型下近乎重归于无我,变得能够去爱人。
自那以后,他便不再将那人偶视作人偶,而是视作自己胞妹般的血亲。
他为她着盛装,他为她绘红颜;
他为她描肖像,他为她识音律;
他为她遮风挡雨,他陪她赏遍四季;
他时常向她倾诉心声,他甚至聆听她的沉默。
时光荏苒,岁月流逝……
七年之后,早春时节,他于事务之中走访那冥土之上的天界,又于事务之便,斩了一群堕于七情的天人。
他的时海因新口味的食粮而悄悄解锁了新姿势——时海造化之物得以恢复神智。
他回过神来时,已被身旁相伴七年的人偶少女,扑倒于一片樱花散落的水没林里。
那一刀径直捅进了他的心底。
随后,似有黄鸟轻啼。
“其一,帮你【杀死】了一颗暗雷,不用谢我。”
“其二,不许再随便用我的身体,我不是傀儡。”
“其三,不许再随便给我画红妆,我习惯素颜。”
“其四,不许再随便给我换衣服,我自会做主。”
“……”
“其五,不许再这样折磨你自己,你这刺猬……”
“……润?”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的名字叫两仪式,不叫冷泉润,给我记好了,你这混蛋!”
第148章画心(下)
十七岁,对于大多数生活在人世的灵长来说,是一个多风多雨的季节。
因为这一年,是宝贵学生时代的最后一年。
无论是恋情也好,机遇也好,亦或者长久以来的厚积薄发终于临近开花结果之时也好……
无论如何,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将以一场性质相仿的国考为节点,暂时告一段落,随后匆匆打点行装,各奔东西。
对于生活在那片隐秘土地上的一个非灵长妖魔来说,他的十七岁,同样是个多风的季节。
多风,意味着迎接风暴。
之所以没有下雨,概因是他在过去的十二年里早已准备了足够多的雨伞。
尽管【放下】的过程痛苦至极,但在风暴真正降临之后,单纯地以结果评估回眸,他终究还是感激着过去十二年中,那个不惜镌心刻骨也要卧薪尝胆的自己。
正是过往十二年无数的【放下】,才换来了他如今的从容。
如果降临的是风暴,那么他便是沉寂多年的火山爆发。
如果降临的是豪雨,那么他便是溢出地壳的熔岩喷涌。
他以无血无泪无情无义的怪物模样去尽情尽意尽心尽力地招待那群同样不知人心为何物的怪物,并欣慰地认识到自己在怪物这条路上走得远比它们更远,看得远比它们更广。
他的十七岁依旧存在着类似灵长们的【国考】似的东西,不过他的【国考】更似于一场九死一生的赌局。
他从容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从容地拿起自己这些年准备的一手还算凑合的牌,从容地欺诈,从容地腐化,从容地将牌桌上的对手们一一扫地出局,零落成泥碾作尘。
……
自他透过异乡少女的记忆片段复原出那埋藏在他身上长达千年的夙愿与阴谋之后,他得以勘破迷雾之下的部分真相——他悲剧似的出生起源于一个被用了就扔的小丑对其旧恩主的报复。
那是一场由小丑演绎的滑稽戏剧,偏偏小丑还入戏过深,做着不知所谓的痴梦。
当他意识到所谓魔王只不过是个小丑,而小丑只是个可悲可憎的工具人时,他开始思索一切结束之后的去留。
他的苦难是由小丑一手促成的,起源于小丑对其旧恩主的怨恨,严格意义上来说跟旧恩主没有直接的因果关系。
而作为结论评定,他也并不想跟小丑的旧恩主对立,一方面是这锅真不好扣祂头上,另一方面是祂的存在牵连太深。
小丑的旧恩主,就是那颗星球本身,真要跟星球的意志一分胜负高下,便意味着牵连无数与这段仇怨无关的生灵。
【好人应有好报。】
无辜之人勉强归于好人序列。
他的灵魂来自月上,是为异星种,之于星球本就是毒。
他的权能凌驾冥土,早已引来天界、地府的虎视眈眈。
他早已是那颗星球的剧毒,若是那结界随小丑身死道消,烟消云散,他便会直面星球意志本体。
那小丑最初便是想拿他与它的旧恩主开战,若是如此行事,岂不是遂了那小丑的心愿?
无论那小丑是生前死后,他都不想让它称心如意。
最终,他择了个并不两全其美的办法,将其付诸实践。
他既不想在杀了小丑之后与盖亚决战,也不想在杀了小丑之后接过小丑的班继续困守那片他整个少年时代骂了无数遍狗屎的旮旯地方。
所以他决定留给小丑一个体面的死法——于无人可见的囚笼中慢性死亡。
他安排好了每一个与他有所牵连的故人后路,他废掉了小丑的千年修为,又将它囚禁于那片空前坚固的结界之下,将那片乡间大地化作了它的临终囚笼。
在做完这一切之后,他带着那个与他风雨同舟朝夕相处多年的少女打点好行装,远走高飞。
目的地是她的家乡,一个存于异世的地方,其名观布子。
在十二年的卧薪尝胆之后,他的王子复仇记似乎即将以一个颇为平稳的结局落下帷幕。
于世界的夹缝之中,他终于带着他的姑娘和他的狐狸,在一片油画般的黄昏之下,在一座宛如维多利亚时期的列车站中,邂逅了那列仿佛曾于他梦里出现过的蒸汽机车。
其实那世界夹缝的模样也是由旅者的心象风景所绘。
之所以会是那般模样……
只因他曾在过去的十二年里无数次想跳上列车远走高飞,
只因他个人的趣味古怪,沉迷于蒸汽朋克,
只因他的姑娘没他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心思,
只因他的狐狸刚旁观仇人落幕心情甚是愉快,
只因那世界夹缝之中还有另一位异乡访客,而她也恰巧钟情于列车站的风景。
……
当那抹无数次浮生于他梦中的【青】宛如幻梦般再度出现在他的世界中时,他一度认为复仇或许并非是一种毫无价值的道途。
时隔十二年,于世界的夹缝之中,在过往的一切都即将尘埃落定之时,在他距离自由只差一步之时,他与那个最初给予他勇气走入荆棘丛的女人重逢了。
愕然、恍然、难以置信……
欣喜、迟疑、终于愧疚……
绝世的戏子竟在瞬间忘了词,失了语,不知该如何是好。
所幸失语的并非只有他一人。
直到身边的女孩轻声呼唤他的名字,询问他与来者是否相识,这才了却了那场阔别多年的静默。
……
十二年光阴匆匆而过。
他的变化太大,大到了难以用言语轻易言说的地步。
她的变化很小,小到时光几乎没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十二年时间,他从一个一无所有的苦儿,成长为了一头能够让星球闭嘴的怪兽。
十二年时间,她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
她看上去成熟了许多,谈话中又少了些年少时的魔怔味道,多了几分看透大是大非的淡然。
可在他眼里,她似乎又一点都没变,只不过是从一个小笼子里,跑到另一个大笼子里。
那的确是个大得多的笼子,连她身上那股孑然一身的孤独味道,都升华为了超然世外般的“淡漠”。
淡漠……
去他妈的淡漠!
在他所不知道的时间里,这女人究竟又做了多少次割舍?又放下了多少份宝物?又接受了什么样的【职责/使命/苦难】?
为了压抑怒火,他只能沉默。
可她似乎对他的沉默一无所知,只是亲切地拉着他一顿摆弄,时而大呼小叫。
“呜哇,时间真是奇妙又可怕啊,当初那么小只的小豆丁,如今都已经长得比我还高了……”
“回去之后一起去吃烤肉吧,当然是我请客……”
“两仪也一起来吧……”
之类的琐碎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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