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比那名居桃子
当然,她也询问过他与身旁的少女之间的关系。
他凝视着她那双苍青色的眸子,感受着那道热切而又八卦的目光,思忖片刻,将心中压抑多年的那份由苦痛而生的眷恋深藏于更加不易察觉的角落,转而只将那份明面上的情感推至阳光下。
“家人。”
最终,他用一个并不强烈、并不浪漫,却无比坚定的词汇,轻轻地撩起了他与他的姑娘之间最后一层朦胧的面纱。
七年的时间,二人朝夕相伴,风雨同舟,那姑娘一直都是醒的,只不过是时海的权能尚不成熟,是故迟迟不能魂身一体。
迎接风暴的第十七年,二人出生入死,誓不相背,终于携手将那片土地上的古老罪恶灭却至如今这般于牢中等死的绝境。
于情于理,于生于死,二人都已将对方视作自己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更何况还曾许下“若是留有命在,余生请多关照”的这般半似戏言半似誓言的约定。
他在外人仇人面前脸皮很厚,却在家人恋人跟前脸皮很薄,这般戏言似的誓言,已是他那时为表露心意所能做的最大努力。
可即便如此,为何在他说出那“家人”二字时,会觉有海风拂过?
冥冥之中,似有萦绕他心底多年的晦涩懵懂,也随着那阵风,轻轻消散了……
……
很快,他第三次输给了人性。
这一次的背叛,来自一个他从未料想到的人——那个因他而获得长生不死之身,从历代巫女的悲惨命劫中解脱,重获新生的小哭包。
他不理解那孩子为何会这样对他,为何要这般负他,不理解为何他明明已将诸多的【好】倾囊相赠,换来的却是她恩将仇报……
一如他从未真正理解过人性一样。
但是,无所谓。
正如他过去十二年中所遭遇的一切苦难,正如他过去十二年所做的无数次抉择。
概因【画心】之故,他也未能成为一个真正心如铁石的妖魔,他也同样不够坚强。
但拜【画心】所赐,他总是能明白一切使他变得不幸的事物所代表的含义,一如那近在眼前的心之原主一样。
正视苦难,理解苦难,接受苦难,然后……
……以理性磨灭感性,于人前做出抉择,将苦果留至人后。
正如他过去十二年里无数次做出抉择,无数次选择【放下】一样……
那一刻,他【放下】了他前十八年人生中最为珍视的宝物,只因他不敢用一时侥幸,去赌他与她的明天。
那一刻,他的痛苦因【放下】的分量过于沉重,而升腾至过去从未有过的极致。
那一刻,他因痛苦而生的两份情感再也情难自欺,双双破茧,以最为真实的模样浮生于他心间,让他避无可避,逃无可逃。
那一刻,他将他发誓厮守一生的女孩,托付给另一位他暗中眷恋了十二年的女人,让她带她回家……
……
既然小丑已东山再起,拒绝“体面”,那他便回去,帮它“体面”!
那之后,那个不疯魔不成活的戏子,带着他的狐狸,孤身一人回到了那片被诅咒的土地……
逢魔诛魔,遇鬼斩鬼!
后来,那片土地一度漫山花开……
很快,那片土地便又遍地花落……
正如那戏子过往的一句戏言那般……
【花开不死人,花落,要死很多人。】
……
第149章陌上花开
“【妖魔画心】的故事,到此也就结束了。”
信女侧目仰望着那轮苍月,平静地按响最后一个音符,那段于他来说既漫长而又短暂的往事,随之也迎来尾声。
“……后来呢?”
“后来虽还有些许糊涂事,但我判断其无伤大雅,是故不提,况且,那也不再是什么妖魔之事,你想寻的答案也自然不在其中。”
“原来如此。”
信女从容地转过身去,见相依之人也做着相仿之事。
随后,二人于花海之中相对而坐。
望着那二度于掌心溜走,如今而又近在咫尺的人影,信女回想起片刻之前,自己在“红娘”学姐面前的畅所欲言与失态,不禁哑然失笑。
“突然间笑什么?”
“没,我只是在想,究竟该怎么克服我在家人恋人面前脸皮子薄的短处。”
“不许克服这个,如果你连这都克服了,那从今往后还有谁敢信你?”
青子再次捏住了他的脸。
“好,我依你。”
“况且,如今的你也不需要再演戏了,你早该从戏里回到戏外。”
“这一点我早就想过了——半年前我在蛾摩拉举行过一场名为【葬礼】的隐退式……如你所见,如今的我,只是在全心全意地面对生活。”
“这样就好。”
“那么,青子,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
“没关系,时间很充裕,我可以坐在这里,继续等。”
面对青子的沉默,信女心下了然,当即示意无妨。
他从小就很有耐心。
“别把你的权能用在这种事情上……我只是在努力消化这份既惊喜又沉重的答案罢了,再给我几分钟时间调整情绪就好,真是的,都说了不要小看我啊……”
“可我正是因为理解了你的【弱】,才会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你啊。”
“那个我已经充分地领会到了……总之,你给我闭嘴,需要调整的分量又增加了!”
“好的,调整情绪……嗯,说起来,的确是有这么一段旧事呢。”
信女闻言略微思忖,随即眼前一亮,只手轻点夜幕。
青子随着他的手势下意识地侧目,望向夜空。
星空之上,有悠扬的汽笛声传来。
只见那星屑之上,苍月之下,有两道相隔相望的裂隙绽开。
银星般的星间列车沿着苍银的星轨于一方裂隙飞驰而出,拖曳着悠扬的汽笛声,驶向月下彼方,最终又没入另一侧裂隙,周而复始。
于那悠扬的汽笛声中,青子不宁的心绪也逐渐平静了。
“信女,这是……”
“这是我九岁时从魔王那儿学来手艺啦,她只教我用来杀生,可我却从未用它杀过人,初学时只是想着,将来若能再见,而你又恰巧心情不好,这招可以派上用场,只是未曾想过,会用在此时……我不是说过吗?你说过的话,我都记得。”
信女收回手来,微微垂首,任由留海遮住双眸,可脸颊却已飞上了两抹淡淡的红霞,昭示着他同样不宁的心绪。
他曾以无情无义无血无泪的怪物模样,放声长啸,笑面世间的万般蹉跎苦难。
可谁又曾想,谁又敢想——任时光荏苒,待绝世的戏子褪下多年不曾离身的戏服,洗尽铅华,返璞归真,此间留下的,竟依旧是个腼腆的少年。
花间的少女望着此情此景,只觉心中最后一丝踌躇也消散了。
她凑近身去,轻轻地撩起二人留海,又轻轻地以额相贴。
“青子?”
“信女,既然你记得我当初说过的所有话,那么老师就再考你一个问题,答对之后,老师就可以彻底告别这份工作,安心做个甩手掌柜了。”
“什么嘛,搞了半天你还是想做甩手掌柜啊?”
“因为我本来就是被迫才背上的一大堆职责嘛,总之,闭嘴听题。”
“嗯,了解。”
“在逮到你之后,为了让你充分地认识到你我之间的差距,放弃逃跑,我当初做了什么,又是如何自我介绍的?”
“嗯……为了让我彻底放弃逃跑的念头,你朝海里扔了一发很吓人的放射型魔弹,然后轻描淡写地甩了甩手,向我靠近,还用左手撩了撩头发,然后说……开门见山地说吧,其实我是魔法使。”
“……开门见山地说吧,其实我是魔法使,
该怎么说呢,就是像童话里那些挥动指尖就能引发奇迹,隐居在偏僻森林里的那种人。
印象虽然稍稍有些不同,但却出奇地贴切,所以我使用了这样的说法。
不过我必须说清楚,我可没法骑着扫帚在天上飞。
没法变成动物,也没法和小鸟对话。
看似充满梦想,但却相当实际,这就是现代的魔术师。
虽然脱离常识,但却又现实。
看上去万能,却又相当局促。
虽然是各方面都有些不上不下,没法引以为傲的东西,但我真正的职业并不是学生,而是这种充满了浪漫的职业。
但是,这件事当然是秘密。
“身为魔术师者,理应自匿锋芒。”
协会十条约的第一条就是这么写的,而我自己也绝不会把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说给别人听。
对外我还是装成一个好学生。
说到底,这种事情被别人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好开心的。
反倒是会一直为此头疼才是。
因此,对于这种无聊的事,我是极力自制的。
不过,那是因为我还不是一个出色的魔法使。
在我看来,在我真正成熟,能够独当一面之后,如果能对唯一的一个人坦白这个终生的秘密,那一定会非常幸福。
嗯,最为隆重的坦白确是【其实我是魔法使】,这一定很有意思。
在想象这个场景时我就会莫名地开心。
为此,虽然我并不是很看重协会的规定,但我更愿意为了晚年而守护这个秘密……”
“……”
近在咫尺的轻声呢喃,似曾相识的心声告白,令他一时失语。
这不就是他之前想……
“……是那两年自我压抑得太狠,好不容易出次远门的缘故么?是打败了姐姐后以至于得意忘形、疏忽大意的缘故么?还是说成功地使用了魔法,觉得自己已经能独当一面了,所以才……当然,绝对,绝对有你这家伙的缘故!我甚至怀疑过你是不是藏着魅惑魔眼之类的东西,可在那之后也仔仔细细确认过了,的确没有……总之,是被你打乱了节奏,就像刚刚梦醒时一样一时兴起,变得不像我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说出口了……本该是留在作为人类的晚年时才会说的话……就那样轻飘飘地,告诉了你这只咬人的刺猬……”
青子的话音越来越小,临近尾声时,已细如蚊呐。
信女愣愣地注视着近在咫尺的容颜,明明已经彻底红透,却依旧倔强地抵着他的额头,明明眼角已经隐有泪花,却依旧倔强地目不斜视。
那同样是破釜沉舟般的觉悟,不容任何一方退却,一如最初他牢牢地握住她的手不放一样。
那正是两个自我者之间最后的【决战】。
原来如此。
原来,先前他一度放弃讲述那个【妖魔画心】的故事转而改口告白时,她之所以会那样惊慌失措,是因为他先一步抢了她的词……
原来,她一直都在为了未来某个浪漫的时刻而保守一个秘密,而这个秘密早已在不经意间告诉了他。
原来,【其实我是魔法使】,就是这个半途被卷进神秘世界的平凡少女,这个将魔道视作苦难视作荆棘的少女,于荆棘丛中孤独前行时,心中对魔法存有的唯一一点浪漫。
充满了秘密性,却又愿意为唯一的人所保留。
那正是一个女高中生所应有的少女心,也正是一个女高中生所应有的浪漫。
原来,他在最初就见证了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见证了她那份既现实,又局促,却很浪漫的心意。
有些令他意外,却又在情理之中。
画心的妖魔与心之原主,原来连藏在心底的告白,都如出一辙……
“……不要傻愣着,说话啊,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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