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144章

　　尽管安洁拉能够听懂海登大部分的解释，她却无论如何也没法理解这部分的原理。这就像她无法理解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看着别人玩游戏一样。

　　老实说海登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这是一种现代性的问题，没法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况且海登自己也不是什么社会问题的思想家。

　　“或许这就和梦境晶片一个道理吧。”

　　所以海登只能这么回答她，

　　“同样是花钱买做梦的权利，只不过买这个梦是合法的。”

　　梦是现实的反映。反过来说也就是因为现实太糟糕，人们才会想要花钱买梦。

　　而梦中的状况，也同样会反映到现实之中。

　　米克特女神曾经和海登说过，【魔法少女帕祖祖】是建立在偶像魔法原理基础上的现代奥术。如果没有大量粉丝基于现实主观意识的观测能量，魔法就一定会失败。粉丝们的集体狂欢，共同参与到表演的气氛中发病的过程——全都是魔法仪式的一部分。

　　希腊时代的古人将这种魔法称作【酒神的秘仪】。海登对此也只是略懂原理，不通详情。不过烟雾镜公司用的奥术版本显然是基于同样的原理，用现代技术做出来的新东西。旧时的仪式究竟如何操作其实已经不太重要了。

　　真正的问题是，这个仪式的核心步骤在于……必须要让主施法者先死一次。

　　想要复活，当然就得先死一次。想要窥探参悟死亡的奥秘，当然也要把自己置身于死亡。自古以来的神话和传说都是这样。

　　倒不如说之前米克特女神克隆自己的大脑，装上复制自己人格的晶片，再吃掉自己的脑髓——用这种方式参悟自身的死亡奥秘，这才是打破传统，令人目瞪口呆的作弊方法呢。

　　一般正常情况下，这种仪式都是得自己亲自去死一次的。沃坦公司的董事长奥丁为了参悟卢恩符文的奥秘，将自己吊在世界树上身刺长矛整整九日。原始的巫师萨满为了进入恍惚状态以让神灵或精魂降临在自己身体里，有的会不眠不休地激烈跳舞，还有的会剧烈伤害自己的身体。许多宗教进行绝食修行，也是通过断绝营养和睡眠将自己的肉体与大脑逼至濒死。日本的修验者会没日没夜地在险峻丛山中攀爬来逼迫自己进入状态。古希腊的巫女为了获取诸神的神谕，会主动吸取火山喷出的有毒气体——这些本质上都是相同的基本原理，只不过操作手法不一样而已。

　　一度死亡然后复活，通过这种仪式就能窥探到死亡的神秘并获得力量。这样的仪式古来有之。

　　至于仪式的主角能不能挺过来、活过来……哎嘿，这就看具体的操作状况了呗～

　　反正资本家和幕后团队这边，海登知道，八成是早已做好了失败的准备。就算这次失败，也能得到实验数据，下次再做得更好即可。

　　因此反而是海登比他们更头痛。

　　为此他甚至还跑去找老教授阿尔比恩，以及黑魔女艾比盖尔这样对古老神话特别熟悉的仪式专家，问问他们有没有什么让状况更保险一点的办法。这些老魔法师各有各的招数，都给海登提供了一些好的建议——然而不管做啥，本质上都像是看着考生儿子进考场的家长，能起到的效用实在有限。

　　那么，身为当事人的帕妮娅自己呢？

　　她最近一进入【帕祖祖】形态就网络社交牛逼症发作，自信大概是不缺的……至少看起来不缺。

　　按照米克特女神规定的时间，很快下个周日的直播时间就到来了。

　　以艾可女士为首的齐齐米媞娱乐公司幕后团队事先替【魔法少女帕祖祖】的新节目打了广告，做了很多宣传。直播开始的预定时间是晚上八点整，但是七点五十分的时候就已经有上百万观众在星网直播间里准备就位，一脸期待。

　　“我最后再复述一遍整个直播的流程。”

　　艾可女士在帕妮娅躺进操作舱之前再次说到，

　　“首先是进去对观众们说开场白，小聊几句然后开始启动尸解仪式。事先调整好的奥术程序会把【魔法少女帕祖祖】的星光体从星网的上层空间投入到下层的无意识之海。”

　　真正的死亡是无比玄秘，至今没能解明的。没人知道死亡到底长什么样子，大公司也只能模拟出自己的“人工冥界”，以各种试探性的简介手法研究琢磨参悟死亡，而不是找到一个真正的冥界，然后真的进去研究。

　　除非你真的死掉。那倒是另一回事了。人如果真死彻底了，目前还没办法真把你给复活捞出来。

　　“进入无意识之海后，你的星光体就会受到周围环境具现出的，各种象征死亡的怪物攻击。只要你战胜它们全部，就相当于战胜了无意识之海中的拟似冥界，可以尸解化出真灵复活了。”

　　“不要忘记了，无意识之海中会具现出的死亡怪物，实际上就是各种各样的心魔。战胜死亡，顾名思义，就是披荆斩棘的一条路。无意识之海是虚拟的冥界，却也要斩杀虚幻的心魔，才能让你化出真灵复活。绝对不是简简单单平平淡淡的，而是要争夺性命才能战胜死亡。”

　　这些流程当然都已经不是第一次和帕妮娅说了。毕竟艾可女士他们也并不希望帕妮娅实验失败。那多麻烦，多浪费钱啊？

　　“知道啦知道啦！不用担心！”

　　帕妮娅却自信满满，一点也不恐惧，至少看起来不恐惧。她最近天天被安洁拉喂食秘火食物，哪怕在物质界的时候也和【魔法少女帕祖祖】一样越来越有活力。她最近在物质界的行为举止也和直播时越来越像，神采奕奕，简直就像是梦中的理想形象正在逐渐渗透过来。

　　“我是定要飞升成神，从此遨游自在的人！岂会在这种地方却步！”

　　她就这样自信满满地说着，躺进密封操作舱中，连接上网。

　　【大家久等啦！v的时间到！】

　　【本魔王前阵子替粉丝轰杀病魔旱魔的直播，大家应该都看过了吧？同样的事情一直做却也没趣，所以今天要更进一步！】

　　【今天，我连那九幽冥府的死亡亦要战胜！没错，就在大家的面前呐！】

　　进入直播间的【魔法少女帕祖祖】神采飞扬地对观众们说着开场白。

　　海登在外面看着，却不由得感觉，这完全密闭的操作舱，怎么看都很像是个白色的棺材，实在很不吉利……不，或许恰恰相反？

　　或许就是因为需要这个意象，齐齐米媞娱乐公司才特意帮帕妮娅准备这个看起来像棺材一样的操作舱。

　　死而复生，死而复生，必须先死才能复生。这死亡岂是好应付的？

　　但直播空间中通往星界底层无意识之海的大门已经打开了。【魔法少女帕祖祖】毫不犹豫，一步便踏入其中。

　　这一脚踏出，进入门内，【帕祖祖】立刻就感觉到自己似乎是踏入了黑暗的深渊，一阵天旋地转，差点把她头都转晕了，随后星光体波动，上下沉浮，好像千万蜜蜂在耳边轰鸣。

　　幸好她秘火食物吃得多，三秒内便回过神来，睁开双眼，就像是从梦中惊醒一般，轻飘飘落到地面，脚踏实地，看见一片令人不可置信的景象。

　　寒冷和黑暗徘徊在她的身周，就好像她正缓缓沉入幽暗的深海。在死寂的海水中，只有点点星光洒落在她的四周。

　　这里就是星界的最下层，星网下面的基础结构，人类集体的无意识之海，理论上最接近死亡的地方——因为没有人见过死亡真正的模样，至少没有人能回来解说。

　　不过【魔法少女帕祖祖】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害怕这里。她一边和看直播的观众们嬉笑怒骂，一边悠哉悠哉地在无意识之海的海面上拍打翅膀，飞来飞去。

　　突然间，虚无的海面上便显现出了一道新的身影。那是一个漂浮着的骷髅，用白骨之手握住一把巨大的弯曲镰刀——噫，居然是一个骷髅头造型的“死神”！

　　【哈！就这种东西？】

　　死神挥舞着大镰刀朝魔法少女扑来，周围顿时漫起一阵阴风寒气。但她却嗤之以鼻，举手便一拳轰去——砰！！

　　只听一声巨响，一股凛冽的精神震开，当场就把这“死神”震荡得粉碎。阴风寒气全部炸散，根本碰不到魔法少女的星光体！

　　【噢噢噢噢！】

　　【帕祖祖好强！】

　　【这画面可真厉害】

　　【第一次在直播里看到星网的结构层！】

　　观众们呢，则忙着享受这虚拟主播历史上独一无二的表演和景象。

　　很快越来越多的虚幻心魔怪物从无意识之海中涌出。它们有夜叉恶鬼，有狰狞猛兽，甚至还有妖艳的魔女，全都是各个神话传说里不同的，代表“死亡”的怪物，而且纷纷朝【魔法少女帕祖祖】扑来。但她那么厉害，那么自信，那么光彩四射，根本就一点也不怕，全都拳打脚踢过去，全都是硬碰硬。

　　其实这样倒也不错。毕竟这些心魔怪物全都不是真的，而是虚幻。如果因为它们虚幻的恐怖而躲闪，反而会被心魔所迷惑。

　　观众们看到【魔法少女帕祖祖】在星网结构层的人工冥界里开无双，也逐渐陷入越来越大的兴奋。这些关注和热情，都会成为死而复生仪式的一部分。

　　【心魔幻象，能奈我何！】

　　在这些关注和不停的胜利之中，【魔法少女帕祖祖】仰首而笑。没有任何心魔怪物是她一拳之敌。毕竟，这个皮套星光体确实被设计打造得非常厉害。

　　突然之间，无意识之海的海面上升起了一个新的影子。那是一个穿黑色斗篷的身影，斗篷非常宽大，而且飘飘荡荡，不可能知道里面的人是男是女。斗篷上方是一顶宽边的黑帽子；在帽子的下面，黑色迷雾聚集起来，遮住了不知道是不是人的脸。

　　【前面那一堆骷髅死神夜叉恶鬼地狱三头犬什么的我都打杀了，你这帽子先生又如何？】

　　魔法少女不以为然，照旧一拳轰去。

　　黑色的迷雾立刻消失了，不再遮挡她的视线。她看见了迷雾下面的脸，认出了是谁。

　　仅仅一瞬间，那无比的震惊和恐惧，就让帕妮娅的精神冻结了。

158：死亡可是最棒的娱乐

　　黑暗的迷雾散去，显露出来敌的身姿与面庞。

　　那个高大的身体挺立起来，至少比普通男子高出一个头。四肢苍白而修长，不见什么肌肉，却给人拥有可怕力量的印象。

　　它长着狮子般的双手利爪，双脚则有如猛禽。它背后长着两对扭曲的黑色羽翼，还有一支巨大的蝎子尾巴，散发出咄咄逼人的黑暗邪气。

　　没错，你没看错。这些都是似曾相识的东西。狮爪、鹰脚、黑翼、蝎尾……都是海登几个月前与帕祖祖的最终形态战斗时，它曾经显露过的姿态。

　　帕妮娅虽然从来没见过真正的帕祖祖，但她也看过公司给她的各种资料，当然不会不认识。

　　然而这个姿态却让她在一瞬之间便陷入无比的震惊与恐惧。

　　因为那具身体并没有长着帕祖祖那颗狮子脑袋。

　　它甚至也不是长着【魔法少女帕祖祖】的脑袋。

　　它，反而长着一颗帕妮娅的脑袋。

　　那是一颗和现实中，和物质界的帕妮娅完全一模一样的脑袋。只不过与此同时，那脑袋又显然是尸体，有着死人的形状和死人的颜色，灰暗而粘滑，仿佛泡在水里死去多时，滴滴答答地渗着水。

　　不管放在其它哪里，这样的景象都可以算得上播放事故了——不是因为尸体，这年头根本没人管你是不是在星网上直播尸体画面，而是因为本体。

　　虽然像尸体一样扭曲变形了，但这也是【魔法少女帕祖祖】中之人帕妮娅的本体。企业势虚拟主播皮套里的本体要不要暴露出来给观众们知道，这是需要公司讨论决定的事情，怎么能突然来的？

　　像艾可女士这样的幕后运营团队并不是真的很在意帕妮娅的身份会不会暴露给观众，但如果这事惹出麻烦，老板米克特女神追究他们，这些运营团队可都是要担责任的。

　　所以此时此刻，无名的巫妖操作员a就立刻伸手想要把直播掐断，不能让观众们继续看下去——

　　【不准停，继续直播！】

　　但有一个声音如闪电般落下，阻挡在他们面前。

　　说出这句话的人是谁？是他们的老板米克特女神吗？

　　否

　　【观众们不会意识到这是我的本体，只会把它当成新的心魔幻象，你们把直播掐了反而会暴露的！】

　　阻止他们掐断直播的，当然是【魔法少女帕祖祖】她自己啦！

　　【心魔不是真的，只是虚幻。如果因为虚幻的恐怖而害怕，反而会被心魔迷惑。我现在就把这个心魔幻象也打爆！】

　　她从观众们听不见的内线通讯频道对工作人员们说，然后星光体伸手朝恐怖的死尸指去（她确实不敢再用拳头直接去揍了）。烈风开始呼啸，星界之风震荡搅动，立刻朝尸体轰击过去，仿佛一座火药库在那里炸开！

　　【魔法少女帕祖祖】在星界能做到的事情，在物质界也同样都能做到。这样的威力若是在物质界轰到海登身上，连他也不敢直面其锋芒啊！

　　仅仅一招，那恐怖的死尸就被打爆！随后周围便陷入寂静，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就这？】

　　这一下，比起幕后工作人员和观众们，恐怕还是【魔法少女帕祖祖】自己更加吃惊。她一方面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一方面却也哑然失笑：【我还以为这哪怕不是boss也是个精英怪呢，到头来那么简单！】

　　话音未落，她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冷笑。一种无比冰冷的颤栗感爬上了她的脊背。而且这并不是心理作用。

　　一只黏糊糊、白森森的手从背后抓住了【魔法少女帕祖祖】的肩膀，开始慢慢把她往下面的海里拖。

　　这，可就真有点吓人了。

　　就算【魔法少女帕祖祖】最近常驻牛逼症发作，这一下同时出于心理和生理的恐惧，也几乎差点把她吓得心惊胆战。

　　与此同时，她脚下那无意识之海的海面也不再光滑如镜，而是剧烈地搅动起来。到处都是白森森的脑袋和手从黑暗的海水里冒出来。她们全都长着帕妮娅的脸，半溶化的，滴滴答答渗着水，都睁着凹陷的、无神的眼睛。而且全部都朝【魔法少女帕祖祖】伸出她们像狮子一样的手爪。要把她扯进海里。

　　这下可就不只是有点吓人了。

　　【魔法少女帕祖祖】立刻抵抗，奋力出手。炽热的南风从她翅膀中涌出，吹向这些死尸，要像焚风一样把它们烧尽。第一只抓住她肩膀的狮爪果然松开了，扑通一声跌回到水里。可是更多的死尸已经从海中爬出来。它们散发着湿漉漉的尸体臭味，枯槁的手爪伸向她，空洞洞的眼睛盯着她，一张张凹陷的脸都是帕妮娅扭曲变形的脸，都带着绝望和怨恨的表情。

　　这样的景象，突然乍见，能有几个人不害怕？

　　【心魔幻象装神弄鬼，通通给我散开！】

　　然而【魔法少女帕祖祖】并不害怕，至少看起来不害怕。热风像炸弹一样从她身上炸开，瞬间轰碎周围的十五六具死尸。但是，永远都有更多的死尸朝她逼了过来，继续朝她伸出一双又一双干枯的爪子。那些手，那些无数的像死亡一样冰冷、没有血的爪子，抓住了她的脚、腿和尾巴，死死攥紧。

　　这些手爪带着湿漉漉的，柔软的触感，但是无论被抓住的【魔法少女帕祖祖】再怎么拼命抵抗，它们也毫无怜悯，缓慢地，却又毫不犹豫地往下面拖，要把她拖进无意识之海——不，是拖进某个比星界更低更深的地方。

　　那里有无数的死尸，无数的手，有比恐惧更加可怕的东西。

　　事到如今，别说海登和运营团队工作人员，连看直播的观众们都开始觉得不对劲了。

　　【是不是出差错了？】

　　【总觉得没平时打得那么爽】

　　【这次的演出有点恶心哎】

　　目前为止，观众们还只有这种程度的疑惑，以及一股基于本能地、几乎超自然的恐惧感，让他们忍不住在弹幕和评论区里叽叽喳喳。

　　运营团队这边却已经察觉到了更多，甚至惊慌起来：“等等，这不是心魔……这根本不是心魔吧！？”

　　心魔往往是最为诡秘的东西，变成什么样子都不奇怪——这点确实没错。因为心魔就是自己，自己就是心魔。所以运营团队一开始看到这些长着帕妮娅脸的死尸，都觉得它们应该就只是帕妮娅自己的心魔，只是比较厉害而已。

　　但现在这股冰冷、恶心、能将人淹没、能让人痛苦的恐惧，却不只是心魔那么简单。巫妖操作员们看见屏幕上不停显示出来的数据和能量波动，越看越糊涂，却也越看越惊。

　　与此同时，帕妮娅自己的无数尸体已经把她拖进海中。她倒是没有放弃也没有绝望，仍然在硬挺着挣扎反抗。然而情况越来越糟。无论她怎么挣扎，撕扯抓到【魔法少女帕祖祖】身上的手爪都反而越来越多。

　　更可怕的是，那些手爪还在逐渐撕扯掉她身上的“皮毛”。

　　【魔法少女帕祖祖】的皮套人设是没有“衣服”的，遮住肌肤的东西只有狮子一样的毛。看着她被死尸们逐渐扯掉毛皮的景象，有些观众也开始逐渐意识到，状况好像不太妙。

　　【帕祖祖的衣服是不是要被那些尸体的手扯掉了？】

　　【哎？裸直播？】

　　【直播丧尸雷普兽耳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