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206章

　　但就连他，面对不可阻挡的时代变化和命运之轮，也要感到无能为力。因为顶尖的资本新神现在确实比他更强。那些菩萨和主神，已经强大到能够伸手搬运月亮，能够开拓殖民火星。相较之下，一剑劈开大陆就要逊色一筹了。

　　孔雀王曾做过一些正确的选择，让他自己能够维持现在孤高的地位，但也只不过是现在而已。孔雀王没法在这场资本游戏的峰尖去竞争赢过那些菩萨主神，因为他毕竟没那么擅长当资本家，况且他还有点良心。

　　总有一天，或许会有一个资本家赢得这场竞争，成为唯一资本神。他的财富和资源将会超越所有其他人的总和。在这绝对的力量之前，所有神魔凡人都要失去反抗的可能，只能成为他的财产，被永远剥削。

　　这十分可怕。

　　然而比起孔雀王口中暗示的另一个危机，它可能还不算最可怕。

　　大家想到这里，都忍不住侧目望向安洁拉，而安洁拉也一脸无辜地望着他们。

　　追兵

　　孔雀王再三地把这个词挂在嘴上，大家当然都听见了。

　　所以海登开口问道：“孔雀王殿下，您为何那么笃定，一直强调会有追兵从宇宙之外再追击过来？”

　　于是孔雀王斜过眼来，看向安洁拉：“若非如此，你觉得她究竟是什么？难道你真的仅靠一个许愿魔法就从宇宙之外召唤天使大君？这才是绝对不可能的。”

　　“或许那冷酷的神只是派她来看看这世界的情况。这不是完全不可能，但那神是憎恨邪恶，毫无慈悲之心的神。一旦知道叛逆天使仍然活在这里，祂一定会派下万军，斩尽杀绝。”

　　孔雀王说到这里，竟又冷笑了一下。

　　“况且就算没有堕天使，这人间地狱也干净不到哪里去。你们自己想想，若真有绝对憎恨邪恶的神，看见这资本主义地狱现在丑恶的样子，祂难道不会大发烈怒，将这世界破坏？”

　　这个嘛，也不好说吧？

　　海登没把这话真说出来，但他还是在心里想，没准这个神会只把恶人消灭掉呢——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古以来人们对于“邪恶”的标准就很不稳定，是会变化的。如果真有一个非人、异质而外来的神，谁又知道祂对于善恶的标准是什么？

　　重点就在于，大家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现在海登和卡莲才能明白孔雀王想要表达的意思。

　　一个来自宇宙之外，能够创造宇宙因此至少也是极其强大，而且还善恶莫测的存在，已经近了。

　　安洁拉或许就是祂的先锋或斥候，而祂就在门外，或许马上就要推门进来。

　　而且没人知道祂来了之后会对这个世界做什么。

　　这种感觉当然很恐怖。

　　未知的无力感就是那么可怕。

　　……话虽如此，海登却没感觉孔雀王真的在害怕。他的语气反而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还没等海登继续询问，旁边的安洁拉就先开了口：“萨麦尔，你很希望这个世界毁灭吗？”

　　孔雀王摇了摇头。他举眼望着上天，目光中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

　　“早就不想了。我只想要亲眼看见人类和这世界到底如何终结。我只希望家人能在终结之前尽量活得幸福快乐——至于那追来的神要怎么做，就不再是我能够操心的事。”

　　他说到这里，重新把沉重的目光集中于安洁拉。

　　“这世界的人类已经战胜魔鬼，打造出自己的人间地狱。他们的童年早就结束，就让他们自己去面对即将到来的神吧。”

　　好一个孔雀王，居然是躺平了等加速，就等着想要看这世界究竟会怎么样！

　　然而安洁拉听完孔雀王这番自白，却反而显得有些高兴：“萨麦尔，你在这地狱之中成长了许多。这就是爱和家庭以及为人父母的力量呀。”

　　这话就让孔雀王为之一愣。

　　海登则是揉了揉额角，有点想要苦笑。他刚刚受到孔雀王气场的影响，稍微也有些恐惧紧张，但现在却又重新沉静下来。

　　“孔雀王殿下，我不认为安洁拉是要毁灭世界的先锋或斥候。”

　　所以他也摇摇头开口说话，而且是对这里的每一个人说，

　　“我有很多间接证据，例如安洁拉的属性实在太不适合战斗，她能力的治愈导向太明显，怎么看都不像是来打仗的。不过这些都只是间接证据，所以我现在先不多提。我现在要强调的重点只有一个。”

　　海登环顾四周，看向这里的每一个神魔，最后才重新转头望向安洁拉。他的语气很冷静。

　　“无论如何，无论有没有证据，我都相信安洁拉。因为这个怀疑她的过程我早就经历过了。因为我昨日有对她的信赖，今天我才能站在这里。”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相信她。无论别人要说什么做什么都一样。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吗？”

231：童年的终结

　　无论如何，海登都会相信安洁拉。

　　随着他自己把这句话说出口，海登就感觉到刚才那些恐惧紧张，如今全部都烟消云散。

　　嘿，海登究竟有什么好怕的？他现在的力量，现在的财富，这三年来快乐幸福的生活，甚至这条死了又复活的性命，几乎都是安洁拉给他的，至少几乎都是安洁拉推动运作，白白送给他的。哪怕不算这次，光过去三年，海登就数不清自己被安洁拉拯救过多少次。

　　现在安洁拉若要收走他的性命，海登也没脸去抱怨。

　　至于这整个世界的命运，至于安洁拉身后若隐若现的那更大的“神”，海登则另有一番看法。

　　不过海登这番话还是让孔雀王吃了一惊。他转过头来看了看卡莲，又把海登和安洁拉都打量了一番，这才有些反应过来：“卡莲，你和他不是……？”

　　“不是。”

　　卡莲面无表情地回答，

　　“我一直都在和你们说‘他不是我男朋友！’，但你们一直都不信。”

　　话虽如此，连傻子都看得出来，卡莲的神色就有些郁闷和无奈。

　　孔雀王看着这三个人，才意识到这事就比他原本预料的还要麻烦。

　　海登也知道自己之后还得和卡莲再谈一谈，不过现在先不说这个。他还有一些看法要先说。

　　“要说安洁拉是一种毁灭性力量的先锋，她目前表现出的属性也未免太柔和。就算让她拿着能够杀死一切的剑，看起来也和拿着扫帚没什么区别。”

　　他说到这里，伸手示意安洁拉和她手里的【天罚神剑】。这灭杀生命的旧神器在安洁拉手里就和塑料玩具似的，愣是一点杀气也没有。

　　看见自己的旧神器握在安洁拉手里那幅模样，孔雀王果然也皱起眉头。

　　这把神剑是他从上界带下来的审判死刑之权能的具现，但刚堕天没多久就因为他的堕落而破碎了。

　　赫卡忒有办法收集它的碎片重新打造出来，这是一码事。安洁拉可以把它随便拿在手上，这又是另一码事。要么，这意味着安洁拉的属性和它审判死刑的属性完全相反，所以互相抵消。要么……就意味着安洁拉身负的权限更高更强，【天罚神剑】的力量相较之下根本就不值一提。

　　若是前者那当然还好，但也不能证明安洁拉一定不是天军的斥候；若是后者，状况就更加没法预测和控制，简直最为糟糕。

　　而这也是海登接下来想要说的事。

　　“我完全地相信安洁拉。当然，如果她真的只是一个未知外神的使者斥候，那光是相信她的意义就很有限。”

　　趁孔雀王现在盯着剑看，海登就开口继续说，

　　“所以，我接下来就要进一步去了解。我会进一步去研究和了解安洁拉，去探究她和她背后的力量。我要去探究寻找……那个神。”

　　这句话，就立刻让孔雀王感到毛骨悚然。

　　去探究寻找宇宙之外的神？这是什么胆大包天的行为！

　　但对海登来说，这才是正确而且负责的做法。

　　没错，探寻知识可能会是危险的，但缺少知识也很危险——甚至远比探寻知识更危险。如果真有未知的天外伟力随时可能推门进来这个世界，那么就算人类不探究过多，祂也未必会“只是走开”。

　　如果海登真想要可以改变世界的力量，如果他真的想要再进取前进，而且还要和安洁拉平等相交……那他自然就必须去探寻安洁拉背后那恢宏的神力。

　　海登就必须有那觉悟，要在不失去谨慎并使用智慧的前提下，积极探索安洁拉的根源和奥秘，而不能再躺平摆烂。

　　他有这个觉悟，他懂这个道理。

　　而卡莲，大概也懂。

　　所以，还没等孔雀王把海登先批判一番，卡莲就先开口插话了。

　　“父亲，海登的话也有他的道理。”

　　卡莲说到，

　　“正如海登所言，安洁拉目前为止给过我们太多的帮助。无论她实际上是什么身份，是不是失忆了所以才看似良善，我们怎么能被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吓倒，而不去重视她已经帮我们做过的事？”

　　她望向安洁拉的眼神虽然有些复杂，有些无奈，但又足够坚决。和海登一样，卡莲不可能否定这两三年来安洁拉提供的各种帮助，那不是她的风格，况且这还是不义的。

　　安洁拉帮了他们这么多，若在什么事都不确定的情况下妄言要抵挡甚至对付她，这才与信义相悖呢。

　　但另一方面，这也不表示卡莲就会无条件给出她的信任，倒不如说恰恰相反。

　　“海登，你说要调查探寻安洁拉背后的力量，这很好，我也很高兴你终于愿意用心去做这件事了。”

　　卡莲说到这里，便将目光重新转向海登。她的目光变得柔和了一些。

　　“我一直相信你有改变世界的力量，正如我相信你有作为先知的资质。即使不算安洁拉的部分，你也已经做到了很多事。如果你真能探寻到宇宙的外侧，如果那外神不是破坏之力，那么我当然也相信你，一定能够作为先知连接引导那般伟力，救济众生。”

　　她很温柔地对海登说。

　　但海登知道卡莲的话还没有说完。

　　“……但另一方面，我也需要先问你一件事，海登，”

　　随着语调变沉，她的眼神也逐渐变得警惕起来，

　　“如果最后你探索和调查的结果不如人意，如果安洁拉背后的力量真的是破坏之力，你打算怎么办？”

　　她的意思很明显。这问题实际上也不是问题，而是卡莲在质问海登的根本想法。这就像两年多前，孔雀王曾经质问过女儿“能否做到（汝能持否）”。

　　虽然卡莲一直都信任海登的能力，但她可从来没全盘肯定过他的所有想法。

　　所以海登也点了点头：“如果那只是一股没有公义的力量，要不讲道理降下毁灭，我绝对不会屈服。”

　　对外人来说，这可能只是一句空话。

　　但对卡莲而言，海登给她这样的回答就足够了。其他人就是说一万句话，都没有海登这样的回答让她来得信服。

　　她再次建立起对海登的信任，重新转向她的父亲。

　　“所以答案就是这样，父亲。比起虚无缥缈的外来之神，我们当然要先解决自己这个世界上切实存在的问题。我们要创造一个比现在更美好的世界，结束这个社会所导致的苦难。如果真有外来之神要来追杀毁灭，我们也会同样将祂打败驱逐！”

　　卡莲总是这样坚决。她总是对邪恶彻底地唾弃，积极地想要拨乱反正，终结社会中的不公不义。如果安洁拉和她背后所代表的神确实是邪恶之力，那卡莲自然就要和祂们战斗到底！

　　至于孔雀王呢，他看见女儿这样子，却不禁感觉像是看到了一个年轻而且更加耀眼的自己。

　　这念头就让他原本紧张又沉重的心，重新生出一些喜悦和动力。

　　他重新望向安洁拉，与这神秘的存在对视，却见安洁拉也高兴得很，丝毫没有因为被卡莲怀疑而生气。

　　“萨麦尔，把你的剑和小女儿一起带回去吧。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应该你自己保护。至于死亡之剑，我和主人拿着也是无用。它在我手里比扫帚还别扭。”

　　说完，安洁拉就把【天罚神剑】丢还给萨麦尔。这也让孔雀王十分惊讶。

　　无论她要做些什么，这把神器总是很好用的。如果冷酷无情的神要杀光所有不死身的堕落天使，当然也需要用到这把【天罚神剑】。

　　结果安洁拉却把【天罚神剑】像捡到的扫帚一样随便还回来了。这就让孔雀王更加不解。

　　所以孔雀王接过自己曾经失落的【天罚神剑】，重新将它举起。一股怀念的感觉立刻涌上他的心头。时隔如此多年，他自己的手和神器之间仍然有种血脉相连的感觉，这便就让萨麦尔更加惊讶。他本来还以为自己堕天许久，这【天罚神剑】甚至有可能会排斥他，抵抗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和谐地接纳他。

　　“这把剑，对现在的我其实也已经用处不大。”

　　寻思良久之后，孔雀王开口说到，

　　“但你说的没错，孩子才是我最珍贵的宝物。此剑，我今后就传给玛格丽特吧。”

　　这话顿时就让卡莲愣住了。

　　为什么？虽说父母送什么给孩子都不奇怪，但这神器锋利，权能强横，怎么就用处不大了？何必直接传给一个还没出生的蛋？

　　“我已经不是五千年前的我了。五千年没用这柄剑，我长年磨炼自己的神通为剑，早就经过无剑胜有剑的境界。”

　　孔雀王立刻看穿女儿的想法，摇头解释道，

　　“实际上这东西现在对我真的用处不大，甚至属性也不合适了。我已经不是五千年前赤火的龙蛇，而是五色的飞鸟，何必贪恋这旧物？”

　　这都是大实话。

　　萨麦尔五千多年前丢了剑之后，就一直只用自己的神力化剑战斗。一路战下来的结果，自然就是返璞归真，踏入更高的境界。而最终结果，就是发现最强的剑神是根本不需要神剑的最强。

　　莫说赤手空拳，就算只用一个念头，最强的剑神也能靠剑意把大陆劈成两半，甚至可以和天兵天将的千军万马尽情厮杀到他能量耗尽为止。就算手持【天罚神剑】，孔雀王的战绩也不会更好。

　　如果现在的孔雀王赤手空拳和五千多年前的萨麦尔单挑，赢的肯定也是现在的他。

　　……没准哪怕一对二，赢得都还是现在的他。

　　“至于我为什么不把【天罚神剑】传给你，其实也是同样的道理。你已经有了和你母亲相当的实力，有朝一日也会超越我。这是一条你自己的道路，你的神权已经有自己独特的属性。这剑给你，你未必不能勉强使用，但勉强就不是好事。”

　　孔雀王说到这里，语气虽然平淡，隐隐约约却有一种因为孩子成长而溢出的自豪和感慨，

　　“今后局面要更加动荡，我也不能帮你压住。你很快就只能依靠自己。能由父母来一直庇护你的童年，已经要结束了。”

　　“但我确实相信我的女儿能走出一条新路。这条路，就要比四百年前的菩萨们更好。新神强过旧神，人类已经胜过堕天使，子女终将超越父母。我做不到的事，今后就由你来做。”

　　卡莲闻言也一时愕然。这确实是她一直想要得到的认同，但她没想到自己的父亲居然现在就已经认同了她。

　　她父亲相信，卡莲有着能够超越当年密特拉的潜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