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288章

　　这气息，和安洁拉有些相仿。

　　虽然难以置信，但海登立刻就意识到它——祂是谁。祂是一个早就被全世界都认定死去，是遭到烟雾镜杀害，早已不复存在的神。

　　祂是南美的前任神王，据说早在四百年前新旧神战争时期，就遭到烟雾镜背叛杀害的羽蛇神·克察尔科亚特尔。

　　原来祂并没有死？烟雾镜一直把祂关在这里？但安洁拉又说这不是监狱？

　　羽蛇神从金字塔里探出头，伸展开祂盘绕的身体，低头打量海登和安洁拉这对奇怪的不速之客。紧接着，安洁拉便做出一件让大家都很惊讶的事情。

　　她向前走上一步，笑眯眯地招呼问候：“好久不见，雷米尔（神之慈悲）。你最近过得还好吗？”

　　羽蛇神的下巴掉下来，懵了。

348：未曾设想的道路

　　安洁拉管羽蛇神叫“雷米尔（神之慈悲）”，还说好久不见。

　　海登并不傻，立刻反应过来这话背后的意思——好家伙，自然神扎堆的南美神系，他们四百年前的上一任神王，居然是个堕天使！

　　……这好像也没啥奇怪。

　　大家都知道烟雾镜公司的高层，实际上都是旧神刷了漆，假装成新神。他们的根子是旧神的根子，一直都是。那他们的上一任神王是堕天使旧神当然也很正常。

　　现在海登倒是遇到另一个问题：这羽蛇神到底是不是他需要找的东西？他本来是想要搞清楚烟雾镜在搞什么鬼。如果这里只是烟雾镜封印杀不掉的堕天使的设施，那意义可就不大了。

　　（海登倒是不担心这个羽蛇神把他怎么样。安洁拉就在旁边呢。他知道安洁拉对付堕天使和魔鬼是很有一手的。）

　　……但海登万万料不到羽蛇神接下来的反应。

　　望着安洁拉，这只特别巨大的蛇张大了嘴巴，吓掉了下巴。三秒钟后，祂突然放声哀鸣：“你已经来了！？这么快就来了！？为什么！？”

　　这架势和海登想象中的前任神王有点不大一样啊。

　　“只是到处走走看看而已。”安洁拉高高兴兴地回答，“而且老实说，我感觉其实已经拖了很久啦。”

　　蛇的脸上很难看出表情，但安洁拉这话一说，羽蛇神看起来已经像是快昏倒了。

　　可惜海登没时间听相声。安洁拉和羽蛇神这短短的对话已经让他意识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他赶紧打断，赶紧开口问：“克察尔科亚特尔！你认识她？你知道她是谁？”

　　直到这个时候，羽蛇神才第一次正经转头看了海登一眼。祂看见了海登和安洁拉之间的秘火连接，微微一惊。或许正因为这样，祂才开口对海登说：“人类孩子，我当然知道。我也看得出来你根本搞不清楚她的身份——否则你根本不会这样疯狂，竟然和她连接在一起！”

　　祂说到这里，语气中居然流溢出满满的惊惧：“人类孩子，你根本不知道她是谁！为什么要和暴君的使者缔约？你一定是被她给利用了吧！”

　　噫

　　这羽蛇神的语气居然真就满满都是对海登的担忧和对安洁拉的害怕，真就半点算计的味道都没有。海登反而被祂这样搞得很尴尬。

　　他又转头看了看安洁拉，却发现安洁拉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只是好像有些无奈。

　　之前在堕天城的时候，孔雀王就和海登他们说过不少有关安洁拉身份和外神的推测。现在羽蛇神这一惊一乍的样子，祂究竟在想什么其实也很容易看出来。

　　遇到羽蛇神，本来就是海登今天的“意外之喜”。事到如今他也完全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只不过羽蛇神未必愿意回答他的问题，现在也没有太多时间纠缠（谁知道烟雾镜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一个突如其来的怪主意，灵感，闪过海登的脑海。凭着直觉他想到了一个答案，他不确定这是个好主意，但他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

　　“羽蛇神，你知道她是谁。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海登仰起头，望着巨蛇堕天使，几乎是放胆脱口而出，

　　“我是为了拯救世界，前来寻求知识的人！世界现在正处于毁灭的危机之中！以那位神的名义，告诉我你知道什么！雷米尔（神之慈悲）！”

　　【言辞利剑】在他的话语中闪耀。安洁拉铭刻的秘密咒语【atehgiborle-olamadonai】在剑上发出璀璨的光芒。

　　海登以前看不懂这行咒语，但他现在看得懂了。它的意思是“神的力量直至永远”。哪怕海登根本不知道那位“神”是什么。

　　羽蛇神张大嘴巴，祂在真名的命令下畏怖，更是在秘火秘咒的光辉下惊骇至呆了。

　　有那么一瞬间，海登不禁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把羽蛇神吓跑。但一秒钟过去了，两秒钟过去了，羽蛇神没有跑，也没有攻击他们。

　　一阵寂静，持续了好一会儿。

　　但没有持续太久。

　　十秒钟后，祂的声音已像是冷静下来。

　　“我知道现在全世界的状况都很糟糕。这也是为什么我在这里工作。烟雾镜不让我出去，但祂允许我知道外面的消息……我只是没料到会出现你这样的人类……”祂向安洁拉点了点头，“以及，没想到她来得这样快。”

　　然后羽蛇神把上半身伏下，把脑袋降了下来，直到与海登的眼睛差不多高。

　　“人类孩子，看来我们有很多话可以说。如果你有问题，问吧。因为我也有问题。我们一个个说。”

　　海登想问的问题可太多了。但时间有限，他只能在脑子里迅速思考了一下重要性和优先级，然后——

　　“我的第一个问题是，”海登说，“烟雾镜到底在这里干什么？全世界都以为你死了。”

　　这问题却是让羽蛇神愣了一下。祂用扁平的双眼瞄了一下旁边淡定的安洁拉，有些讶异：“我还以为你会先问她的事。”

　　“她的事没那么急。只要我解决了烟雾镜的问题，总可以慢慢问你。”海登揉揉头，“这才是我现在最需要知道的事。先处理烟雾镜。”

　　羽蛇神点了点头：“好，我会告诉你。”

　　祂甩着尾巴轻轻拍了一下身后的美洲式大金字塔，随后嘶嘶道：“这事情要从四百多年前开始说起。”

　　“那时候，密特拉向全世界推动他的新社会形态时，我觉得他发明的资本魔法会对人类子民造成更大的痛苦。”

　　羽蛇神的蛇脸上流露出回忆的颜色，

　　“所以我反对他的计划，想要联合同胞们开战。却没料到我的义弟烟雾镜竟在神明大会上背刺我，将我封印在这里。”

　　海登听到这里却感觉很奇怪了：“你说你反对密特拉是因为资本主义对人类不好？”

　　“正是如此。”

　　羽蛇神说到这里，蛇肚子趴在地上，居然有些生气，

　　“我在这里也能接收到外面的各种信息。南美神王时代的人口和平均寿命虽然没有现代这样多，可是至少在我自己统治的时候，在我的领土上，人类子民可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知道自己生命的本位，知道自己人生目的，早早结婚生子传宗接代，生活中不会有争权夺利的欲望，也不会因此而痛苦。在旧神的恒久统治下，他们本是平静、安宁、幸福的。”

　　“密特拉打造出现在的社会，人口是多了几倍，寿命变长了，但我不觉得人类们有更快乐，倒不如说现在他们在精神上更痛苦，更不安宁，更不平静。因为人类实际上是很脆弱的，起码绝大部分人类的都需要保护，都需要依赖倚靠的对象。密特拉的资本主义社会却把它们剥夺了。”

　　羽蛇神忿忿地说。

　　祂这话几乎要让海登都听愣了。

　　倒不是说海登真的完全相信羽蛇神这些话，但他确实听得有些懵：“所以，呃，你真的是个一心为民想要人民幸福快乐的好神王？”

　　羽蛇神露出困扰的表情，似乎不理解海登为何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正是如此。我打从心里喜欢人类，我打从心里希望所有人类都能过上安全又快乐的生活，我希望能够守护人类子民的安宁和平静，让他们一生幸福。”

　　说到这里，祂又抬起蛇头，看了看天空（虽然在半球形罩子里看不见），说出一番更惊人的话来：“实际上，就是为了要保护人类的安全，我才反抗那天上的暴君，才会堕天。因为他们实在太可怜了，所以我才跟着一起下来，下来亲自照顾人类子民该如何这个地狱里生存，保护他们——直到四百年前，烟雾镜把我背叛为止。不过我好像有点偏题了。”

　　祂摇摇头：“这四百年来，除了烟雾镜，没有人和我聊过天了。”

　　于是海登明白过来，这就是为什么羽蛇神如此轻易就同意要回答他的问题。这就是为什么羽蛇神愿意和他聊天。

　　同时他也明白过来，果然这羽蛇神是有点问题的。听祂说话的口气，提到人类的那种口气，简直就像是人类在谈论保护小动物，就像猫奴在谈论养猫——不过正如羽蛇神自己所言，这就扯远，偏题了。

　　海登干咳了一下，赶紧把话题拉回来：“所以你这四百年被烟雾镜关在这里，都在做什么？”

　　于是羽蛇神点点头，继续说：“烟雾镜虽然背叛我，但也知道密特拉不可尽信。所以祂说服我在这里替祂做一件备用计划，而那计划正好也符合我的心意。”

　　祂说到这里，又看了看站在海登身后的安洁拉，蛇眼中满是畏惧：“我和烟雾镜早在四百年前就知道，这地球总有一天会毁灭。不是会毁于未来的新神斗争，就是迟早被毫无慈悲的毁灭之神赶尽杀绝，又或者两者皆是。所以烟雾镜让我帮祂提前准备办法。”

　　海登越听越惊。他可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从羽蛇神嘴里听到这些事情：“你帮祂准备了什么？”

　　“生物方舟。”

　　羽蛇神很干脆地回答，

　　“我在这里帮祂建造可以逃离地球的生体宇宙飞船。方舟本身是活物，而且可以保存南美所有生物的基因信息。一旦最终战争爆发，我就会向距离太阳约4光年的恒星系统‘半人马座阿尔法’发射生物方舟。”

　　“我作为雷米尔（神之慈悲）的权能是创造并维持生态系统，持有播种和改造生命的权柄。方舟到达目标行星——比邻星β之后，配合我的权能，就能将比邻星β改造成第二颗地球，延续地球上被毁灭的各种生命，包括人类子民。”

　　海登已经听傻了。

　　他确实想要知道烟雾镜在搞什么鬼，他现在确实也知道了烟雾镜在搞什么鬼——但他想知道的不是这个啊！他想知道的，烟雾镜到底怎么折腾出米克特的克隆体，又或者要用克隆体做什么……结果这个秘密基地里居然藏着堕天使羽蛇神，而且祂还在帮烟雾镜准备跑路的生态播种宇宙船！？

　　这展开和他原本想象的根本就完全不一样！

　　……不过这样一来，海登倒是明白过来一件事。前阵子他就听说烟雾镜在到处借钱，而且是非常疯狂，通过各种明的暗的渠道在大量借款，还以各种手段和极低的交换比签期货单子，完全不担心之后兑付的问题。

　　海登现在终于明白这是为什么了。

　　烟雾镜肯定是打算一输掉就滚出地球，润到半人马座去了！祂当然不需要担心之后兑付的问题！

　　“老实说你这样反而让我的疑问更多了。”想到这里，海登不禁扶额，“但我想先问我的第二个问题：你们真的对外神这么恐惧这么绝望，以至于甚至要准备办法润到4光年以外去？”

　　“外神（alien.god）？”羽蛇神嘶嘶呢喃，“这个词用的挺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不错，祂确实是个难以捉摸的外神。正好我也有问题，该让你回答了。”

　　祂用尾巴尖指了指旁边很平静的安洁拉：“人类孩子，在你看来，她是什么？”

　　海登抓了抓脑袋：“我确实觉得她可能是外神的使者，可能是某种……观察员吧。但我真的不觉得她是什么毁灭力量的先锋。她甚至不像是个战士。”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当然已经考虑过很久了，只是从来没对外人说过。

　　却见羽蛇神听完之后点点头：“你的推测基本上没错，因为她确实不是先锋，不是战士，也没有末日的号角。”

　　祂在谈喜欢人类的时候情绪非常高昂，声音也很大。可是一旦提到有关外神的事，羽蛇神的声音马上就变小了。一边说，祂一边都不敢直视安洁拉，目光躲闪，压低声音说：“但她确实是外神的使者，是一个嫉恶如仇到疯狂，人类只要稍微犯点错误，就会被狠狠责罚的暴君神的耳目！你还不理解这个道理吗？人类孩子？”

　　“如果在她到来之前，我们就已经把地球建设得歌舞升平，不存在贫富差距，不存在压迫剥削和罪恶，把地狱变成人间天堂——那或许祂还不会消灭我们，甚至可能会嘉奖我们。然而现在呢？你看看我们现在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

　　“既然现在外神的使者已经作为祂的耳目看过这世间的罪恶，那就来不及了！我们只能带着所有生物基因跑路！这才是唯一让生命存续的办法！”

　　祂说这话的语气，完全不像是一个慈爱的君王要保护他的子民。反而更像是，呃，想保护快要灭绝的小动物。

349：路线问题

　　必须承认，羽蛇神/堕天使雷米尔刚刚一口气灌给海登的信息量，实在有点大。

　　哪怕实际上海登并没有真的知道太多新情报，但这个信息量还是很大。

　　所以花了好几秒，他才反应过来，意识到如果羽蛇神这番话是实话——就他个人的直觉感应，这些起码在羽蛇神自己的主观感觉上应该都是实话——那么对海登来说就实在是个坏消息。

　　大概吧。

　　“现在轮到我的第二个问题了，人类孩子。”

　　羽蛇神吐了吐蛇信子，嘶声道，

　　“你声称自己是‘为了拯救世界前来寻求知识的人’。我知道密特拉在外面的世界把社会弄得挺糟糕，有很多人类因此万分痛苦。我对此感到很难过。”

　　至少祂的语气听起来确实很遗憾。

　　但是很快，羽蛇神便换了种口气，听起来更像是在责备。

　　“即便如此，依靠外神的力量解决问题也从来不是个好主意。人类孩子，我的第二个问题是，你莫非是想要寻求用外神的力量，用一股更加无可名状而且不可控制的力量，去打倒密特拉？”

　　祂的声音里带着惊讶，以及温和的不赞同。就像大人在应付不乖的小孩子。

　　所以海登考虑了一下说谎的成本，但考虑到羽蛇神应该没有骗他，他最后还是老实回答：“对。我在这事上琢磨很久了。”

　　“这是不可行的。试图利用你控制不了的东西只会毁灭你自己。”羽蛇神断然说，“你可能觉得密特拉很强大，你可能觉得烟雾镜不可捉摸，但祂们都只是你还能够理解的范畴而已。外神——是完完全全超出你理解的存在。人类的语言不能描述。你对祂来说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甚至不值得在意。”

　　很有趣的是，羽蛇神在谈及外神时使用的那种语调。祂声音中那种既恐惧又隐约流露出崇敬甚至带有些疯狂的语气。

　　“祂是冷酷的制裁之神，是毁灭之父。总有一天，当群星回到它们正确的位置时，祂就会到来，踏碎这个对我们来说无比重要，对祂而言却罪恶可鄙的世界。至高者的烈怒要降在一切犯罪的神与人头上。没有人或神可以脱罪，无论有多大的财富和权力都不行——不可名状的祂俯视神祇，就如同神祇俯视凡人。”

　　……老实说，这听起来还挺吸引人的。

　　海登很清楚这个世界已经够不公平了，毕竟他又不是在蜜罐子里泡大的。他是在大瘟疫里失去父母的孤儿，是佣兵，而且一直在杀人。他见过人的尸体在街道上堆成小山，见过贫民窟里饥肠辘辘的母亲啃食幼子，见过努力过日子的老实人被资本神还有次等的统治阶级压迫剥削，而且这些都见过太多。

　　他见过很多人盖房子但是自己买不起，终日劳碌却只得单薄收入，辛苦工作却没有钱结婚成家生孩子。他见过资本神统治者用人们崩溃的精神和民脂民膏来做燃料，现在连灵魂也不放过（字面意思）。奥术技术每天日新月异在进步，却反而导致社会财富更加不均衡。

　　他其实早就觉得这个世界迟早要毁灭，然而资本神族和他们的走狗越来越强，越来越难以被人民打倒推翻。万一密特拉真的统一世界，统治一切，【轮回】之下恐怕连选择毁灭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这个世界秩序的缔造者和维护者们总是心安理得认为后果不会蔓延到他们头上，如果外神真的像羽蛇神说的一样会跑过来踩碎世界，惩罚一切犯罪的神与人……那至少祂还挺公平。那些长久以来不受正义制裁的吸血鬼，这次全都一起完蛋。

　　至少高高在上的作恶者，这次不能逃过自己行为的后果。

　　海登可以接受这个。

　　………………算了，还是别自欺欺人。

　　海登思考一会，还是没法接受这个。

　　因为他虽然杀人，但同时也想要救人。

　　他的目的，还尚未达成。

　　“安洁拉？”思考许久之后，海登转头问道，“雷米尔这些话说得对吗？”

　　安洁拉考虑了一会（这景象挺难得），然后回答：“大致上是正确的。只不过这个结果并不是我能决定的。”

　　这话倒是让海登有些惊讶了：“什么意思？”

　　羽蛇神甚至比海登更加惊讶：“这不可能。这颗星球已经无药可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