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300章

　　说来也巧，就在这个时候，天空中划过了一道影子。是羽蛇神。祂居然拖着巨大的蛇躯离开了封印祂的金字塔，大老远飞了过来。祂敢这么做，想必是已经察觉到烟雾镜的败北和消灭。

　　“你们……竟然真的做到了。”羽蛇神望着阿兹特兰岛现在的状况，以及米克特的逐渐消散，蛇脸上写满了敬畏，“你们打破了永恒不变的今日。”

　　祂降落下来，落在海登身边，向他低头：“被选中的孩子，我现在相信至高者在您身上是有安排的了。”

　　“我不需要这种半吊子敬畏。”海登冷冷地说，“而且这力量现在也没派上用场。羽蛇神，你是南美生命的源头，是创造土地神的神。你有办法救活米克特提卡希瓦吗？”

　　羽蛇神立刻摇摇脑袋：“首先我肯定是做不到的。其次，被选中的孩子，您的力量做不到也是很正常的，而且这也符合至高者的法则和道理。因为米克特提卡希瓦终究是南美罪业的结果，她也自愿选择把自己和烟雾镜积累的所有罪恶都焚尽。现在事情变成这样，全部都是在正常规则框架里运行的结果。一切代价都要被付出，一切债务都要被结算，她的毁灭是不可逃避的必然。”

　　说到这里，祂又流露出一些对海登以及祂自己心目中外神的崇敬：“被选中的孩子，您可以让一切水到渠成变成现在的结果，这正是至高者意志的体现啊！”

　　海登听了祂这话反而有些好笑，又有一点恼火——如果现在这样是南美千年罪恶燃尽之后理所当然的结果，那羽蛇神，你这个起码也该分一点锅的始作俑者，怎么没一起跟着被烧啊？

　　不过海登最终还是没嘲讽羽蛇神。他用【言辞利剑】硬拉出来的时间终究也还是要结束了。看着逐渐消散的米克特，海登竟也感到有些悲从心起。

　　“你难过什么呀，海登？”米克特看见他这个表情变化，反而像被逗乐似的笑了，“我不是你们要创造新世界之前必须推翻打倒的黑暗旧力量吗？”

　　海登摇摇头，把自己的手按在米克特的手背上：“你不是我的敌人，是我的朋友。”

　　旁边的卡莲翻了个白眼，但是没讲话。

　　“朋友。”米克特咀嚼了一下这个词，微笑道，“谢谢你啦。”

　　她的声音已经近乎于叹息，身形也黯淡地仿佛影子，几乎听不见，几乎看不到了。

　　这就是根本不具备灵魂，根本没有确切自我的东西的“消亡”。

　　海登不能给她打一发【复活】术吗？或许可以，但海登怀疑，这样做也只是造出来第二个阿姆，而不是把原本的“米克特”复活。因为原本的米克特已经不复存在，而且也没真正存在过。那就是错误的发展所带来的一切，最终只会不留痕迹被地完全抹除。

　　可恶啊。米克特提卡希瓦的身上确实背负着巨大的罪恶，她在自己千年的时光里确实也犯下许多罪恶。这些罪恶不能被洗白，但她今天也无私地为了未来牺牲了自己。难道这一切就不能好歹算一点分吗？

　　命运也好，神也罢，不管有关部门是个什么，难道就没有个戴罪立功宽大处理的方案吗？

　　……海登已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直到一个人从他背后悄无声息地走过来。

　　“米克特提卡希瓦，你很快就会消失，像海上的泡沫一样消失，不复存在。”

　　是安洁拉。

　　她穿过海登，走到米克特旁边，俯下身子。

　　“但你今日所做的一切没有被忘记。如果你不喜欢这个结局，那么在消散之前，愿意听我说几句话吗？”

　　米克特虽然非常虚弱，但还是因为这问题而忍不住笑了：“当我在几分钟内就会消散的时候，你问这问题岂不是浪费时间吗？”

　　“哎呀，我总还是要确认一下意愿。”安洁拉也微笑了，“意愿是很重要的。”

　　然后她托起米克特的一只手，又把自己的另一只手抚慰似的轻轻放在米克特额上。

　　“孩子啊，从尘土、死亡和鲜血中生出的孩子啊，你愿意忏悔，承认自己曾经漠视他人的生命，将他人剥削欺压吗？”

　　这问题让米克特沉默了好一会。

　　大概十秒钟后，她的嘴角才动了一下：“是。”

　　“你愿意忏悔自己犯下的多种罪恶，因为傲慢而伤害他人，因为自私而冷漠无情，因为贪图自己的长生而夺取他人的性命吗？”

　　米克特闭着双眼，微微点头。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海登和卡莲看着这副景象都十分迷惑。实际上，连羽蛇神雷米尔都有些迷惑。

　　唯独安洁拉，高高兴兴地点点头：“那就安心吧。”

　　她伸手，轻轻碰触米克特的脸颊。

　　“安心吧，鲜血之子，因为宽恕就在这里。你梦想永恒，渴望不灭，地上的生命却没有永恒。但是安心吧，因为永恒的生命就在这里——永恒的光与平安将围绕蒙召的你。”

　　据说吸血鬼是不会哭的，但米克特的眼睛，却在这个时候淌下一串泪水。她的手彻底失去力气，从安洁拉的手中滑落。她的身体开始融化，融化成灰。

　　可是在这最后一刻，她的脸上却带着浅浅的笑意，虽伤痕斑斑，仍如睡眠般安详。

　　“晚安，鲜血之子。”

　　安洁拉轻柔地抚摸着米克特的额头，

　　“直到我们在天上再次相见。”

　　米克特提卡希瓦死去了。她化成灰的身体随风飘散。

　　但是在海登抬起头，望着那灰的时候，他却在灰中看到了一些东西，听见了一些声音。

　　【再见，海登】

　　那声音是人的耳朵根本无法辨听得到的，也没有任何人的眼睛可以看到祂的形态。祂没有翅膀，却如同空气一般轻盈地飘着，徐徐从灰中升腾而起，飞向那温暖和煦的天空。

　　向着天空，向着比天空还要高的地方飞升，再飞升，消失不见。

　　直到我们再次相见。

366：转变开始

　　卡莲并没有看见最后那一幕奇妙的景象。

　　烟雾镜和米克特都死了，她需要立刻开始忙正事，要接管南美剩下还能运转的魔法系统，还要关闭烟雾镜那个麻烦的大陆封锁结界。

　　毕竟在这两个多小时中，他们完全就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内外完全无法传递信息，这状况其实非常严重。

　　不过呢，现在就先不提这个，先把目光集中在眼前的事情上。

　　战斗结束不久，依丝阿姆便苏醒了。苏醒的她，得知米克特最后的结局之后，立刻就陷入了极大的混乱：“米克特提卡希瓦牺牲自己救我？你没有搞错吧？你确定不是她‘反正我都要死了干脆救一下吧’那种？”

　　“不是。”

　　海登平静地说，

　　“她一直都是有选择的。”

　　米克特的死亡充满了意外，但不管怎么说，那个时候的她显然都还是有做出选择的余地。说到底，米克特也可以选择躺平放弃，选择听天由命，选择让她自己存续。反正无论是海登赢还是烟雾镜赢，米克特都不会死，可以继续维持过去的状态，静静腐朽下去。

　　但是在最后，她却幼稚地选择了未来。

　　一个几千年都一直渴望不朽，追求续命的吸血鬼，在最后一刻反倒不是费尽一切心思保全自己，而是选择为保护另一个生命而牺牲自己。

　　必须承认，海登的内心其实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米克特提卡希瓦最后到底是怎么想的，恐怕没人能替她完全解释清楚。可惜我们现在真的没太多时间细细讨论这个。”

　　说到这里，海登忍不住叹了口气，

　　“烟雾镜死了，米克特提卡希瓦也不在了，所有的南美神都死光了。”

　　与此同时，帕妮娅一边在他们上空飞来飞去忙来忙去照料难民，一边吐槽：“还有南美神没死呢！”

　　“好吧，我们还有一个南美大神。”海登苦笑了一下，“但帕妮娅是半吊子大神，她不可能独自处理好整个南美空置的魔法系统。真让她单独处理，一个星期之内，除了一个在地上冒烟的大洞，恐怕南美洲什么都不会剩下了。”

　　这倒不是海登嘲笑帕妮娅。要知道以前整个南美洲的生态系统、气候变化、有机循环甚至大部分生物的死亡和出生都是由烟雾镜公司魔法来操控的。平时都有一大堆神来调整管理这些东西，结果烟雾镜今天一口气把自家公司的所有真神都吃了，祂们的灵魂还被米克特一把火烧了。

　　海登可不敢让帕妮娅一个人接管这整个魔法系统，不是看不起她，是真的心里没底。因为根本没几个神能单独做好这种事。

　　卡莲或许可以，但她也没这个时间和精力。现在大家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实在太多。

　　依丝阿姆有米克特大部分的记忆，所以她缓缓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需要我来继承南美的魔法系统……”

　　她比帕妮娅还弱得多，但阿姆有米克特大部分的知识和记忆，应该就能接管得比帕妮娅更好。

　　“啊？”海登闻言却愣了一下，“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南美的魔法有太多需要重置的地方。我们要把它整个拆掉，重新装上【梦想花】的系统。幸好我们之前就在开发这种东西。”

　　大家或许还记得，海登和卡莲结婚之前就已经在联合小伙伴们共同开发基于【梦想花】的生态魔法系统了，倒也算是用着正顺手。

　　依丝阿姆听到这儿却反而懵了：“你要把南美的魔法系统全部拆掉？……好吧，我知道这确实是应该的，建立在血祭基础上的魔法系统如果不拆掉重建，也许哪天就会反噬……但这样你叫我过来还有什么用啊？”

　　“我又不是为了有用才叫你来的。”海登耸耸肩，看着她，“我只想问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米克特提卡希瓦的遗愿是希望我能照顾好你，创造一个让你自由实现梦想的世界。然而这事我无论如何都会去做。所以现在的重点其实是你。”

　　“你有什么将来的打算？南美需要完全重建，留在这里会很辛苦，而且老实说你现在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能做，确实没什么用。你只是一个白板小神，脑子里有一些米克特提卡希瓦的魔法，但使用这些魔法的系统我们之后都要拆除。”

　　说到这里，海登清了清嗓子，

　　“其实你可以把这整桩事情无视掉，就离开这里，去新芽城，去一个更好的环境。你可以学新的魔法，得到新的神力，或者自己开发也行。”

　　结果依丝阿姆狐疑地盯着海登看了好一会：“你在试图对我用逆反心理吗，海登先生？”

　　“不是！真的不是！”海登赶紧摆手，“我在努力不替你决定你的未来。你可以用你的未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最重要的是，这必须是你自己的选择。”

　　“也许你经历了今天这一切之后不想再当南美的神了，也许你想做一个生命魔法的研究者，或者你可以去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当然我还是会关心你有没有遇到糟糕的事，需不需要我帮助——但总之，我希望你可以决定，而且真的是你自己决定。”

　　海登转身面对地平线，挥手一大圈，好像代表南美之外的那个广阔的世界。

　　“从这里，你可以去任何地方。你可以用你的未来去做任何事，不需要被南美，被过去，被现在的任何东西绊住脚。这是我认真思考之后的结论，也是我觉得‘父亲’该有的形象——我会替你们去战斗，去打造一个更美好、更公平，阳光灿烂的世界，然后你们只要自由地活在里面就行了。我是说真的。”

　　依丝阿姆缓缓地点了点头：“但是我想要的不是别人为我做什么事情。况且海登先生，你又不是……呃，不是我父亲。”

　　“爹味儿有点重了是吧？”海登叹了口气，“我知道我不是，但我答应米克特要做到这个，所以实际上我仍然是你的监护人——而且有件事情很有趣，阿姆。虽然我们都知道，一个独断专横的旧标准大男人父亲形象肯定是错的，我们都知道‘爹不能那样当’，但从来没人能告诉我们‘一个新时代的好爹到底该如何当’。这事显然是没有标准答案的。”

　　从“爹味儿”这个词沦为贬义其实就可以看出，在现在这个时代，好父亲的标准形象其实是缺失的。反倒是理想的妈——理想的妈的形象在大家心里好像都差不多！

　　所以海登只能想到这个办法，只能把对“好爸爸”的标准，也向“好妈妈”学习和靠拢。

　　至于“好妈妈”是谁……事到如今也没必要不承认吧？

　　依丝阿姆有米克特的大部分记忆和知识，她其实也听得明白海登到底想说什么。所以她也陷入了沉思，用心思考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很快，答案就从她嘴里自然而然地流了出来：“我太弱了。力量也没有，智慧也不足。就算有本体的知识，我也无法正确运用……我想要成长，而且越快越好。”

　　“那你打算如何让自己成长？”海登反问，“你要立刻去战场上实际操作成长吗？”

　　“你果然在对我用逆反心理吧？”阿姆叹了口气，“不会啦。我会……去学习。至少先从学习开始。”

　　海登完全理解她的不满。当世界正在有大事发生，当你并不是完全没有力量，偏偏却力量不太足的时候，从现场退下去，去后面学习，这选择实在很让人沮丧。

　　如果说得再玄一点，那么回到安全的后方学习同时也意味着离开最灿烂最重要的舞台。对于任何想要在舞台上展现自己的人，这种选择都是一种耻辱。

　　“只有真正的强者才能承认自己的弱点。这种感觉并不可耻。”

　　所以海登伸出手，摸了摸阿姆的头，

　　“我会以你为荣。”

　　阿姆被摸头的时候，脸上表情显然很有些不是滋味。这种行为并没有带来摸头杀的神奇好感提升效果。但她犹豫了一会，还是怯生生地说：“谢谢你，父亲。”

　　这话可真是，让说的人尴尬，让听的人也尴尬。阿姆和海登都在心里吐槽。

　　但海登仍然点头应受了这个称呼。因为这就是叫爹的力量，同时叫爹也是一种无形的契约。既然已形成监护人与被监护人的关系，那我就会保护你，关爱你，为了你幸福而战斗，同时又给你自由选择未来的机会。

　　这就是海登从安洁拉那边学到的一些道理。

　　……与此同时，帕妮娅在阿兹特兰岛的废墟上飞来飞去，也用狮子的耳朵把他们俩的对话都听见了。

　　她倒没把这当作奇怪的爸爸play，只是在心里腹诽：米克特老板（已故）把阿姆当成女儿和未来的自己，海登把阿姆当作女儿，那这岂不是……

　　要知道，卡莲和海登的孩子可是都还没出生呢。

　　大姐头，你头上已经越来越绿啦！

　　———————————————————————————————

　　就这样，依丝阿姆离开了。

　　海登却仍然站在阿兹特兰城的废墟上，望着天空沉思。

　　南美的王城，这个数千年历史的首都曾经看起来无比辉煌，它曾经是地球

　　上最伟大的城市之一。但现在呢，它只是一大团废墟。活着的东西全都被死灵海啸杀死了，然后卡莲的【梦想花】力量又让这里变得更像是一片森林而不是城市。

　　树木已经在城市各处生根发芽，枝条从敞开的窗户伸出，树干从屋顶上的孔洞穿出。街道的缝隙里长出了花草，几乎将整条道路完全掩盖。蔓生的藤蔓遍布建筑物的侧面，覆盖雕像，堵塞喷泉。这里曾经的辉煌已经逝去，像幻觉一样逝去。

　　或许这一切荣耀和辉煌本来就是一种“幻象”。这一切的虚假幻象都是历史中不愿前进的淤泥，试图通过血祭和生态控制这种剥削压榨人民的行为去抵挡世界的变化。两个数千岁的太阳今天都陨落了。或许确实万物都会兴起消亡，无论是强大的帝国还是个人的生命，甚至众神皆无法永存于世。

　　尤其是那些建立在罪孽和邪恶手段上的东西，更是如此。

　　“被选中的孩子，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然后羽蛇神就在海登思考这些东西的时候凑了过来，

　　“生命方舟宇宙飞船已经准备就绪，我也已经准备好要出发，前往距离太阳约4光年的恒星系统‘半人马座α’，以及目标行星——比邻星β。我认为我们之后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祂低下头，向海登这位祂心目中的获选凡人道别。

　　对此，海登的感觉则是很……呃，微妙。

　　即使亲眼目睹南美最终的崩溃，羽蛇神雷米尔似乎也完全没觉得自己飞到4光年外重新打造一个新帝国有什么问题。或许祂觉得自己下次可以做得更好，不会再犯下这次的错误，不会再导致同样的结果。但海登对此深感怀疑——因为老东西可不像年轻人那样有无限大的可能性。

　　不过海登考虑了一下，还是决定算了，没必要阻止羽蛇神开着生物飞船跑路。毕竟这次的状况实在太过混乱，他也没法确定将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让羽蛇神跑掉，多少也算是留下一分机会。

　　说到这个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