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357章

　　……但是，随着〖剑〗与【轮】的每一次碰撞，【轮回】也都在把萦绕在海登剑上的冤魂们削去一点。这冰冷无情的太阳，这理性机械的轮回磨盘，一点一滴不停磨去四百年的怨灵。

　　很快，海登败相已生。

　　密特拉早已看到这个结局，叹了口气。虽然他并不是很想杀死海登，但现在这个场面，在这史无前例的力量拼斗之下，双方都已经到了无可容让、不死不休的境地。就算以密特拉之大能，他也不可能手下留情，只能先把海登轰杀，再送入【轮回】了。

　　“洛基，你已经败了！”

　　乾坤一掷，抓住预知未来所示的胜机，密特拉的【金刚轮】化作一道似斧非斧，似刃非刃的刀光，砸在海登已经变薄的〖言辞利剑〗上，把它……一刀两断！

　　剩下的余波还威力不减，狠狠轰在海登身上！

　　它就不是任何人能够承受的威力。即使拥有亿万万灵魂缠身，即使有四百年冤魂同在，即使有完全境界以及近乎不死的身躯，海登也还是被一击打穿。

　　只听雷鸣震响，海登便感觉到一阵源自灵魂和精神的剧痛。

　　败了。

　　他的精神、灵魂连同肉体一起被密特拉的【金刚轮】轰穿，被硬生生斩断。

　　再怎么也支持不住，海登的身体和他的〖剑〗一样，被拦腰劈成两截，上半截滑落下去。

　　“值得佩服，洛基，能和我打成这样。”

　　密特拉喃喃道，

　　“自从四百年前见到外神使者之后，我自认为已经把力量积累到极致。如果这只是一场比试较量，我或许会看在你面对我竟能表现如此精湛，而干脆将胜利的桂冠让给你了。”

　　被拦腰劈断的海登，看起来已经不会动，已经没有任何再战的力量了。他没有作出任何回应。

　　“但很可惜，这是我们的理念之争，大道之争，是平等的厮杀。”所以密特拉自顾自继续说，“我不会让你太痛苦——死，然后在你主观时间的一亿年之后再见吧。”

　　他举起手，要把海登断成两截的身体彻底轰散。

　　……但是这个结束的时刻迟迟没有到来。

　　突然间，虽然密特拉的“眼睛”没有看到，但他还是猛然察觉到一件奇怪的事，立刻转头。

　　然后他才终于看见，海登那被劈断的〖言辞利剑〗上半部分剑身飞到了空中，正在漆黑的星网空间中旋转。

　　海登的〖言辞利剑〗是他所说的话，这些话会化为白金色的光，光又变化成尖锐的剑刃。这些剑刃现在又变回光，变回话，像插着翅膀一样飞向——

　　——飞向密特拉身后，封印拉斐尔的黄金力场球。

　　“怎么可能？”

　　密特拉愣住了。因为他的眼睛……他看遍天上天下过去未来的眼睛——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个画面！

　　海登的诡计已在这时候表露无疑。密特拉用来封印拉斐尔的力场水晶监狱即使在整个宇宙中也算得上最坚固最难以破坏的东西之一。但是现在，在密特拉以为海登只是要和他对拼最后一击的时候，最后的〖言辞利剑〗就可以裹挟着足够与密特拉硬拼的力量，亿万万怨灵渴求报应与救赎的力量，刺中拉斐尔的封印。

　　琥珀般的力场球破碎了。

　　一千万只巨大而柔美的翅膀，在破碎的封印中展开。

　　亿亿万万只美丽的眼睛，在翅膀的每一片羽毛上睁开。

　　在千万翅膀之中，是四个旋转的翠玉轮环。四个轮环都是同一个样式，环中套环，慢慢地不停旋转。

　　拉斐尔（Raphael），【神之药/神将治愈】，苏醒了。

　　“………………原来如此，这才是你真正的计谋。”

　　不过密特拉只愣了一秒钟，就冷静下来，他毕竟不愧是天下最强的神，

　　“但是洛基，只是把拉斐尔放出来也改变不了胜负。你指望它会帮助你吗？我甚至都不确定它是否还保留着机械人偶安洁拉时期的记忆。就算它真的帮你，你觉得这样你们就能赢？”

　　“它也许会把你治好，和你联手战我。可这只不过是多了一个非战斗型的外神使者而已，【神之药】而已。”

　　继续转动催动【轮回】力量，密特拉准备再次发动攻击：“四百年前我确实被它吓到过，但现在的我已经有一整个世界人口的信仰和秘火。外神的使者也赢不过我，我很快就可以把【神之火（乌列尔）】也打败。”

　　“拉斐尔，就和你迷茫执妄的信徒一起，再次被我打败吧！”

　　可惜，拉斐尔根本没有搭理他。祂亿亿万万的眼睛甚至都没有看他。那亿亿万万的眼睛，现在全部都集中注视着地上的海登，入迷地集中在被劈成两半的海登身上。

　　必须承认，其实密特拉心中现在也有些疑惑。他并不是很确定拉斐尔在化身成机械人偶安洁拉时，她的记忆、人格这些东西，究竟以什么形式和拉斐尔本体之间交互。毕竟，理论上拉斐尔这四百年间都是一直被密特拉封印在月球核心里，被他静滞在睡眠状态的。否则万一拉斐尔向外神打小报告怎么办？所以密特拉一直把祂死死封印住，以至于安洁拉刚到地上的时候都还傻乎乎的。

　　化身成安洁拉的这几年，对拉斐尔本体来说到底是什么？只是一场梦吗？天使也会做梦，在梦里还变成机器人吗？

　　密特拉不知道，他看不见接下来的未来。

　　海登……其实他也不知道。他也看不见这个未来。何况他已经被劈成两半，倒在地上就快要死了。

　　他只是选择相信而已。

　　“安洁拉。”

　　他努力抬起上半身，蹭着爬过去，向那个无比巨大、难以理解的外来之物爬过去。他浑身都是汗，都是血，同时体内也涌过一阵寒意，他正在死去。

　　但海登仍然抬头望向头顶的拉斐尔。

　　“你说过，你和我约好的，只要我不期望离别，你就会一直待在我身边。”

　　“你说过，只要我寻找你，就一定能找到。只要呼唤你，你就一定会听见。”

　　“我现在来了，找到你了，然后……”

　　他的牙齿在颤抖不停，血与灰也在齿间研磨，略带一点甜味和苦味，但海登还是继续说，说出了那最重要，又最简单的东西。

　　“这一次，一定要……和我永远在一起。安洁拉。”

　　空间一下子被寂静笼罩了。

　　就像，电脑画面定格了一样。

　　然后巨大的天使俯身下来，贴近海登染血的脸庞，接着轻柔地，几乎让人难以觉察地，亲吻海登的额头。

　　孔雀王、羽蛇神，还有密特拉自己都说过，天使没有办法正确地理解人类，因为祂们是和人类的思维结构完全不同的智慧体。祂们的存在和人类的距离，比人类和老鼠的距离都还要远得多。在祂们面前，人类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理论上，应该根本就不值得祂们的关注和重视。

　　人与人之间互相理解就已经够困难了，何况是本质相异的智慧体之间的理解？

　　但是……

　　但是……

　　难道这些年来，安洁拉不是一直在试图理解海登，海登也一直在试图理解她？她想看他眼中的世界，正如他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而且……而且难道，像这样一直在一起，难道不是让海登和安洁拉，双方也多少发生了些改变？这难道就不可能吗？

　　于是就有了光。

　　多么美丽的光！多么不可思议！祂是如此明亮，比太阳更加明亮，甚至灼伤了密特拉无敌的眼睛。祂像被无数太阳照亮的珍珠一样闪耀，像水一样满溢流出，用绝对的光辉冲刷着宇宙万象，却又充满了难以形容的喜悦。

　　随后光芒变得柔和，不再那么刺眼。

　　密特拉眼前的景象已经变化。

　　海登像睡着般闭着眼睛，断成两截的身躯已经重新拼合在一起，只剩下腰间的疤痕。

　　世上最美丽的发条人偶让海登躺在她双膝之间，用双手托着海登的身体。她露出淑惠地微笑，苍翠双眼望着海登沾血染灰的脸，目光中充满深沉而纯洁的爱。纯白的服饰包裹着她，其造型有如婚纱。

　　“当然，海登。我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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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7：密特拉在夕阳下死去

　　“唔，和你们这些外神东西打交道，真是下一秒会发生什么都不知道。”

　　密特拉不愧是天下最强，即使看见这再怎么说也很怪的情况，也只是一愣，而且丝毫也没有畏惧。

　　“不过，只是多了一个外神使者而已。一个非战斗型的【神之药】，也不过如此。”

　　他很自信，而且很冷静，

　　“来吧，掌管治愈的外神使者。你要如何与洛基联手将我杀败？”

　　密特拉完全就有自信的理由。卡莲虽然带着诸神联合军在月球表面上大闹，但是并不能伤害到【轮回】的根本。数量至少高达七十亿的灵魂还被关在【轮回】里。

　　他们扭曲的赞颂念经，他们的信仰，他们的秘火，仍然无穷无尽给密特拉提供能量。

　　所以密特拉当然有信心。不开玩笑，客观的说，他确实比单独的一个拉斐尔要强。

　　四百年前的时候，密特拉确实打不过任何完全体的天使。可是他现在至少比以前强十倍，而且有全世界的信仰。他现在确实就有这样的强。甚至连孔雀王萨麦尔夫妻的天使力量都没能胜过密特拉。这是很客观的现实。

　　……话虽如此，怀抱海登的拉斐尔，看起来却一点也不慌张，不害怕。

　　“好久不见，密特拉。”她甚至还显得很淡然，“四百年不见了，你最终还是选择了变成这个样子。我很遗憾。”

　　“别装模作样。”密特拉沉着脸回答，“我们都早在四百年前就知道今天的结果。接下来我会把你们碾碎，用【轮回】的磨盘像豆子一般碾碎，只把洛基分离出来，将你继续镇压。这是我的眼睛已经看到的确定的未来。”

　　他这番可怕的宣言只让拉斐尔轻轻叹了口气。

　　“你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密特拉，然后其它的错误都由此而来。”

　　她呢喃道，

　　“你相信自己看到的未来是不可改变的。可如果没有选择，一切都没有意义。你难道看不出，四百年前我没有当即把你消灭，就是希望你，以及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还有机会作出其它选择？是你执拗的相信自己看到的未来比每个人的自由和幸福更重要，是你选择让自己成为命运的囚徒。毁灭从来不是注定的。这一切可以不会发生。是你选择让这一切成真。”

　　“同样，当全世界的其他人把信仰和崇拜全部交托给你的时候，当他们意识到问题，却还没有站起来挺身而出对抗你的时候，责任确实也落在了每一个人肩膀上。四百年前的时候，你还没有比其他菩萨们强大太多；一百年前的时候，你所创造的社会形态还有可能被其他人推翻改变。每个人的心灵汇成了‘选择’，而无数选择最终编织出今日的‘命运’之网。”

　　“不过，这世上的人也并非每个都屈服于你。还是有很多人挺身而出，试着打倒你。所以，或许还有一次改变的机会？”

　　最后的这句话，拉斐尔与其说是在对密特拉讲，倒不如更像是自言自语……又或者，其实是要说给她怀里的海登听？

　　不过海登现在脸色苍白，闭着眼睛，也不知是睡着还是已经死了。

　　反正密特拉已经很不愉快，没有再听下去的兴趣。

　　“外宇宙侵略者的谎话可以结束了。”他转动【轮回】，把火力对准拉斐尔与海登，“我要将你们全部吞入，然后将你和洛基分开，只将你的残渣丢弃。”

　　无论何种语言都绝不相通，无论何种状况都绝不动摇。他不会听进去，他也不会相信任何其他人。他只相信自己……不，也不对。如果真的相信自我选择的价值，这一切恐怕都不会发生。

　　【轮回】开始震动。

　　这轰鸣，这波动，都在诉说着，最大的危险即将来临。

　　然而拉斐尔依旧淡定，并不慌张，并不担心。即使密特拉的超级大炮即将轰过来，她也只是低下头，望向怀中的海登。

　　她对他说：“海登，这已经是最后的选择了。无论你怎么选择，正义都会到来。每个灵魂最终都将去往他们自己生前选择的地方。”

　　“但我是拉斐尔（神之药/神将治愈），是为要医治灵魂而来的；我也是安洁拉，是为了实现你的愿望而来的。我爱你，而且要帮助你获得幸福——所以许愿吧，海登！我相信你最后的选择。我相信即使现在选择也可以带来改变！”

　　这是最后的愿望，也是最后的选择。理论上来说，这种选择好像都不应该是在敌人的必杀技即将打过来之前临时想的。

　　七十亿人的心灵力量压了过来，海登和拉斐尔就要如同纸屑一般被火烧尽。

　　幸好，哪怕海登现在正处于弥留之际，他也早就想好了答案。他早在四百年时光通道里就想好了对付【轮回】，以及拯救世界的方案。这也是他之前用来说服卡莲以及团队核心伙伴们的方案。

　　事情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确实有些出乎海登的预料，不过，状况其实差别也没有太大。

　　拉斐尔和海登说过，而且不止她说过，世界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归根究底是每个人的选择统合起来的结果。支持密特拉的人就不用说了，为虎作伥。至于沉默的旁观者们虽然没有支持他，但选择知趣的闭嘴，沉默，沦为麻木的看客，其实也与支持者同罪。

　　于是密特拉种田种了四百年，最终种到可以真正强姦每个人思想的地步，让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之前的麻木和无所谓埋单。

　　可话又说回来，这世上也不是每个人都在旁边闭嘴看着密特拉折腾。他们会挺身而出，他们会愿意牺牲自己去和一个邪恶的世道战斗。他们没有成功，但他们仍然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

　　这些人来自有别于人类的其他种族吗？是因为他们的脑袋里多了一块齿轮，多了一块神经回路，而这些都是其他次等凡人所没有的吗？好像不太可能。无论这些勇敢的人是由什么组成的，所有人的心中某处都应该会存在相同的部分。人群的绝大多数应该都有能力学习反抗者们的所作所为。

　　所以即使是死了，躺在坟墓里，海登也要说：

　　“不戴头盔开摩托车是个人的自由。但密特拉的所作所为，却是把全人类都牵扯进去，让现在的人没有选择。”

　　“所以我许愿……让进入【轮回】的所有灵魂，都再有一次自由选择的机会。让他们选择是否要继续为虎作伥，是否愿意站起来反抗。”

　　不远处的密特拉听见这个愿望，不以为然：“就算没有超脱觉悟，【轮回】里的七十亿灵魂也已经全都转生过一百次以上。【轮回】不是洗脑魔法，不是心灵干涉。他们是真的活过了主观的上万年，现在全都信奉我，七十亿人的信仰和秘火能量与我同在。就算再让他们重新选择第一百零一次，结果也不会改变。”

　　可是拉斐尔听见这愿望之后，却微微一笑。

　　“我没有办法做到这件事。”

　　她这样说，让海登吓了一跳，不过，

　　“但我们一起一定可以做到。”

　　然后她伸手擦干净海登脸上的血污，接着轻柔地亲吻了海登的脸颊。在她碰触的地方，光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喷薄而出，将海登和拉斐尔都笼罩其中。他们的身体都扩张开来，轮廓变得没有边界，像融化在水里面那样。

　　人类与天使

　　平凡与神圣

　　男与女

　　死与生

　　海登与安洁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