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358章

　　……一个天使没有办法做到这件事，但是天使+人呢？

　　于是光芒重新成形，产生了形状和物质。

　　一个拥有两条胳膊，两条腿，一个头颅的形象，直立地站在那里。

　　这是名为【人】的形象。

　　祂发出炽烈的光芒，比西沉的夕阳还亮，越来越耀眼，越来越耀眼，宛如太阳诞生在月亮上，强烈到足以灼伤视网膜。

　　密特拉再怎么说也不是真的傻子，不至于真的站在原地傻乎乎等着敌人把花样变完。他立刻催动【轮回】之力朝这个奇怪的【人】轰过去。但是【人】举起手臂，就把【轮回】之力接下。

　　密特拉用自己无敌的重瞳朝那个【人】去看，但是他看不清楚。他一点都看不清楚那个明亮的人类形象究竟长什么样子。这个由最纯洁的光构成的形体散发着力量与纯洁，但是密特拉看不清他的脸。密特拉只能知道他既不是海登，也不是拉斐尔；既是海登，也是拉斐尔。

　　既是人，也是光。

　　至今为止他的重瞳都看不见的东西，好像，也就，只有那个隐秘的外神了。难道这就是外神？

　　光之巨人当然不会回答密特拉的疑问。他只是接住【轮回】的力量，朝它吹了一口气。

　　自由的风吹进【轮回】大钟的金属齿轮，吹进七十亿人，从梦境中唤醒每一个人的灵魂。

　　“没有用的！”密特拉大声宣言，“也许我确实还没有超脱开悟，也许这七十亿人都还没有超脱开悟，但他们已经和我有同样的想法！我已经花费至少百世的时间去说服引导他们，他们会追随我的道路！”

　　于是【人】终于开口说话，用的是海登自己的声音：“所以你就那么笃定，光靠自己的身体力行没办法在四百年里说服众生相信你，必须靠【轮回】这种扭曲的手段。密特拉，我都不知道该说你到底是自信还是特别不自信。不过事到如今，吐槽这个也已经没用。”

　　与此同时，【轮回】的三重圆环，那些井然有序完美咬合的金属齿轮，不知为何都开始轻微的颤抖。密特拉可以感觉到【轮回】内部的模拟幻境正在躁动。

　　“所以我只告诉你最后一件事：你不相信外神，我根本无所谓。卡莲也不相信外神，我也从来不打算说服她。这根本不是问题。你的问题在于不相信人，却又不知道人才是那隐秘之神真正的代理。百姓万民，才代表了那个神的意志。”

　　然而密特拉对此不服气。他当然知道人类的思想和心灵之中有着最终极的力量。根本不止他知道，连堕天使旧神们也知道，而且所有新神都知道。所以密特拉才用【轮回】去“引导说服”全人类，让全人类都有和他同样的思想。这逻辑不是很合理很完善吗？

　　到底是哪里不对！？

　　但是【轮回】已经再也压抑不住它里面觉醒的灵魂。七十亿的感情和想法不断从【轮回】的核心里涌出来。

　　有恐惧，有憎恶，有悲伤，有愤怒，有轻蔑，有畏怯，有怜悯，有喜悦，有忌妒，有羞耻，有慌张。

　　交杂着诸多感情的混沌之物从【轮回】之中，像爆炸一样冲了出来。这些反应是无法统一的，不如说统一的话反而可怕。高唱着“我才是绝对正确”并且彻底否定其它想法，这种事本身就是一种疯狂。

　　一方面有人支持、崇敬、跟随密特拉的道路。

　　另一方面也有人憎恨、蔑视他。

　　这样就够了。

　　把七十亿灵魂塞在一起，本来就已经是一种几乎不可控制的大火药堆。光之巨人简简单单的一口气，直接就点燃了那不可压抑掌控的自由意志（秘火），让他们从无法超脱成佛的监狱中脱身，把【轮回】之环炸成千千万万个碎片。他们像洪水一样冲出来！

　　光之巨人的魔法则有如母亲爱的祝福，放他们前往自己现在选择，现在想要归去的地方，消除他们在【轮回】中被密特拉硬塞进去的记忆，重塑七十亿灵魂的身躯，给了他们值得/不值得的第二次机会。

　　除了一人。

　　七十亿灵魂的洪流撞在一脸愕然的密特拉身上。这并不是七十亿灵魂发动的攻击，而是他们所有人追求未来的意志，所有的生命凝聚成的求生欲望，足可以照亮前程，创造他们自己选择的未来。

　　他们把他撞出星界，撞出月球，撞进宇宙，撞碎他所有的神通，剥去所有的神力，这一过程疼痛得难以忍受。密特拉就这样从月球水平飞出。在短暂的飘浮感之后，密特拉的身体就被地球的引力所束缚——开始向下坠落。

　　“为什么！？”

　　密特拉坚决抗拒着脑海中浮现走马灯这种软弱的行为。在被重力不断扯向大地的过程中，他试着呼唤自己曾经拥有过的所有力量，所有法力，但是都没有回应。他只能像是要伸手抓住月亮一样朝向天空发出呐喊。

　　他不服气。

　　他不甘心！

　　他差海登到底差了什么？难道就是因为他没有和海登一样当外神的走狗？他不甘心！

　　如果，海登还在这里的话，一定会和他说：不是这样的。

　　海登也一直都明白安洁拉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很难信任，并时常为之苦恼。自己的决断会不会是错误的，到最后会不会反而将更大的灾难带到世界上。相信自己，拼命在选择的道路上奔驰的同时——海登也总在怀疑着自己是否正确，并为之苦恼。

　　……但密特拉并不了解这些。这个坚信自己正确无误的男人，根本就不了解这种苦恼。

　　“也许我输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就因为上面有个力量比我更大的神在寻我开心吗！？”

　　所以他不服气。就算摔到地上摔死变成肉饼，他也要咬牙，也要质问。

　　……或许正因如此，就在他从天砸落，穿过大气层，被火焰焚身，穿过乌云的时候——密特拉突然看见一道光柱刺透乌云，落在动弹不得的他脸上。

　　他看到那光柱在乌云之间露出的东西。他终于看到自己无敌的四重瞳眼在过去四百年间都从未看清过的东西。

　　他终于看到了那所谓的外神。

　　他看到了一个背影。

　　他看到了许多背影。

　　他看到的每一个背影都似曾相识。

　　在死亡临近的最后时刻，密特拉终于明白自己看到的是什么。因为他发现自己看到了观音、其他菩萨、他过去的同伴，乃至于不动明王还有天女弥拉……所有这些对他失望，离他而去，或者被他“放弃”之人，从最亲密的伙伴，到最底层失业穷苦普通人的背影。

　　【你所见的一切，皆是我的背影】

　　什么！？

　　说好的震怒之神，毁灭之父呢！？

　　说好的外宇宙不可名状触手怪呢！？

　　如果只是这样的东西，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费劲心思防备，为什么和观音她们争执，为什么要放弃那么多东西，忽略对社会的管理，为什么不得安心，不得解脱——

　　有生以来第一次，意志无限坚定，道心不灭的密特拉终于感觉到了，什么叫作……后悔。

　　于是这男人终于像凡人一般死去。

　　渡过河的彼岸，

　　一去不返。

448：再见了所有的资本魔法

　　太阳系

　　冥王星轨道

　　乌列尔已经把一兆度火球投射装置准备好。质料全部来自于现地，密特拉宇宙舰队的残骸，所以是巨大的机械结构。

　　火球的能量也是从现地收集。倒不是说非得要这样弄，但是以毁灭世界的愿望毁灭世界，在乌列尔看来是应报正义之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不过，虽然这些末日能量刚刚还一直在蹭蹭蹭往上涨，乌列尔现在却看到指数表拼命往下掉，眼看着就要掉到必要值之下了。

　　祂隔着巨大的木星轨道防御墙往里瞅了一眼——原来如此，是那个巨大的灵魂囚牢被拆掉了。本来有七十亿的灵魂被困在里面，不管幻境怎么蒙蔽心灵，他们的秘火都会因为被囚禁而痛苦，渴望解脱。光是这些灵魂就给乌列尔的大火球充能了大部分热量。

　　于是祂又看了看从冥界、从死亡的灵魂那边传来的怨愤。不知为啥也减少了一些，不过绝对数量还是挺多的。

　　但是，就在乌列尔准备启动装置时。祂听见一条通讯发送过来：

　　『乌列尔，现在还不是毁灭世界的时候』

　　【什么事，拉斐尔？】乌列尔一边接通，一边往传讯源头也瞅了一眼，【你想说世界上追求末日的呼声消除了很多吗？这个确实没错，但是死去的灵魂……等等，你在搞什么！？】

　　祂不淡定了。祂没法淡定了。

　　因为乌列尔一眼瞅过去的时候，看见的不是拉斐尔，而是一个【人】，身形巨大，比任何人都高，比任何人都强壮，由最纯洁的光构成形体。而且乌列尔看不清他的脸。

　　因为天使既不是全知，也更加不是全能。有限的存在不可能完整认知到无限。幸好不算再怎么说，御前天使懂的都比较多。所以就算感觉上看不见，乌列尔也还是在知识层面上反应过来，同时也更加愕然。

　　因为那个【人】已经不是拉斐尔。

　　既非全知也非全能，更加不是全善的天使，只是神的众子之一，也需要成长，也需要被考验，也并不完全。

　　一个人子的先知，也难称是合格的救世主。

　　可是当不完美的神之子和不完美的人之子因为〖爱〗而结合的时候，状况就不太一样了。虽然距离完美相差仍然甚远——但那已经是跨越考验的存在，是更进一步的存在。

　　历经一生，打完与罪恶抗争的仗，守住善良的道。所以，从此以后，自然就有公义的王冠为他加冕。

　　带着惊愕与畏怖，乌列尔呢喃出他的名：

　　【尔萨拉斐尔（Israfil）】

　　光之巨人伫立在月球上，远远望着冥王星轨道上的乌列尔。乌列尔也看不清他的脸，于是祂穿过密特拉的木星防御墙。

　　巨大的机械天使来到月球上，来到光之巨人面前。压迫的感觉出现在这里。

　　祂要做什么？

　　继密特拉之后，要轮到乌列尔执意开战，然后被巨人打败了吗？好像确实该是这样发展？

　　可惜乌列尔并没有给巨人这个机会。

　　【天庭的王子，尔萨拉斐尔】

　　祂变成人形，向【人之子】俯首低头。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所有的天使不都是服事的灵，奉差派服事那些将要继承救恩的人吗？不肯向人之子低头的那条蛇，现在还瘫在日本地底下呢。乌列尔发疯了才会去和巨人打。

　　虽然，乌列尔明显还是感到有些不服气：【您要阻止我吗？】

　　『现在还不是毁灭世界的时候。而若你坚持，我便会制止。』

　　光之巨人淡然回答，没有强硬的说话。但刹那间，乌列尔已经很确实的感觉到，自己用大火球炸掉这个宇宙的可能性已经不再。

　　【您确实是释放了七十亿被囚禁的灵魂，吹去了他们被重复洗脑强加的记忆，以及至少一万年折磨的痛苦。】

　　所以乌列尔虽然低头，但也是在抱怨，

　　【但已经逝去的冤魂您打算怎么办？用治愈的气息把他们的伤痛抹去就好么？】

　　“当然不会，那和密特拉用轮回洗脑没有什么区别了。”

　　光之巨人用海登的声音回答，

　　“发生过的事情不能否认，伤痛可以治好，但事情仍然曾经发生。所以不能回头——我会带他们向前。”

　　向前。

　　乌列尔却更不高兴了：【向前？如果您不阻止我，我也会让他们向前。每个灵魂都会迅速去向自己生前一次次选择的地方，在良善与罪恶之间自己自由选择的归属。这才是最公平的做法，也是最快让不幸的灵魂解除痛苦的做法。】

　　公平，也许。如果死亡本身其实并不是结束，如果死了不是真的死，如果灵魂终将永生……那么死亡其实就没有那么可怕。相较之下，被资本神疯狂剥削压迫，或者被发癫的菩萨用诡异高科技困在人世间，甚至被自己的怨念困在这个世界，反而可能是更可怕更痛苦的事情。

　　但是，

　　“现在就结束，会让很多人没有机会选择。这可不是有爱的做法。如果没有可以理解他人痛苦的爱，那正义也毫无意义。”

　　光之巨人俯下身子，对跟着他爬到月球上的亿万万怨灵们说，

　　“乌列尔想要消灭整个世界，让每个人一生的选择都立刻被结算。”

　　“但是，我知道每个人的内心深处肯定都还是想要得救，想要活下去，想要得到幸福……无论他们是否有真正挺身而出，反抗各种暴君创造的邪恶人间地狱。”

　　“密特拉已诛。四百年苦痛的首恶已经不在。”

　　“当然，我知道除了密特拉以外，你们还有更多仇恨，甚至更加怨怒的对象。但首恶既除，再这样清算下去，你们真的可以仇恨到杀尽每一个活人为止。而那样的怨灵，显然就毋庸置疑是邪恶，而非正义之怒。”

　　“烧尽一切的火焰终究不是用于拯救之物。我希望每一个人都有机会重新选择。”

　　正如海登自己，也不止一次后悔，懊恼自己有些选择也许可以做得更好。

　　“所以你们要不要考虑一下，跟着我，向前？毕竟比起让大家公平地变得不幸，那一定会是更好的结局。”

　　于是，就如同全世界所有正常的事情一样，亿万万的怨灵们开始讨论起来，而且意见非常之多。

　　最主要的一派，担心的问题也是最现实的：【我们怎么知道向前就一定是去个好地方？】

　　“没法知道。”

　　光之巨人说，以海登的声音说，

　　“我不知道有没有天堂，有没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但既然有安洁拉这样爱的力量，我就愿意相信应该有。因为受过这么多苦难的人最后不该没有一个更好的地方。”

　　“我不知道我们向前是不是就能过去，但我看见过米克特提卡希瓦，看她烧尽不愿意和她同行的怨魂，再带着愿意把希望留给后人的灵魂们，一起升天。我相信她是去了一个更好的地方，没有太大的证据，只是相信。”

　　“那么既然她可以，没道理我们就不行。”

　　一个人的得救，代表着所有人得救的可能性。听起来好像很不靠谱，只是一丝缥缈的希望。

　　可是，虽然在没有未来没有希望的时候，很多人会寻求毁灭……然而和毁灭或者永远的停滞痛苦相比，大部分人最终还会比较想选择那一丝希望。

　　尤其是，亚当这个最大最强的怨灵首先愿意站到相信海登这边来。

　　另外一派比较主要的怨灵意见是：【还有很多菩萨，还有很多其他资本神都还在。怎么能放过他们？他们才会让世界的未来变得更糟，我们应该先去咬死他们！】

　　“这个我走之前会处理的。”但是巨人说，用海登的声音说，“我不会杀掉他们，现在已经没有必要再杀了。不过我有一个很好的主意。一个我十年前就开始想，现在终于能实现的主意。”

　　他悄悄提前剧透这些怨灵们这个怪主意是啥。好多怨灵们乐坏了，于是也就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