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新娘 第48章

　　在海登作为独狼佣兵工作的七年生涯中，流血与厮杀对他而言早已司空见惯，鲜有战斗能令他震惊。然而此时此刻，他所熟知的一切却尽遭颠覆。

　　执金刚神个个都是身高两米五的巨人，然而他们的动作却毫不笨拙，反而灵巧迅捷到骇人的地步。这个发起近战的金刚力士与安洁拉交手了两秒钟，但那幅画面看起来却像两分钟一样漫长。他挥舞金刚杵向安洁拉劈落，凡人甚至看不清他在这两秒钟内挥出了几百次的攻击，唯见得枪刃飞舞，霹雳隐于其中，每击犹携劈山裂海之势，向外喷吐白炽的雷光。

　　夜空之下，密特拉的神力源源不断注入神族战士的身躯，辐射出磅礴的能量。

　　然而安洁拉却像是流水线工人一样轻巧应对着这些迅如闪电的劈刺。两名金刚力士击出的雷霆在她身遭的风暴中犁开一道道沟壑，却迟迟无法刺穿。余波炸烂了钢铁仓库的地面，轰碎了墙壁。其他学生们呆滞地注视着这神级的战斗，恐惧和震惊令他们都忘记了呼吸。

　　而海登，现在只感觉自己像是个看着外星超人与外星生物兵器对打的凡人。

　　凡人巫师误入神明的交战，究竟能够做些什么？

　　在交手的第三秒，战况终于发生了一次重要的变化。趁着金刚力士一次攻击挥空，安洁拉伸手划出一道白色的弧线，竟然一把抓住了对方手中的金刚杵！

　　不可思议的景象随即出现。金刚杵上，安洁拉的手碰过的地方，突然凭空绽开了怒放的繁花！粉红雪白的花朵溢出芳香，充满了整个下水道，竟然一瞬间就盖过了这里原本的污浊恶臭。

　　就算已经战斗了上百年，谁能在战场上见过这种奇葩的情况？执金刚神连忙抢回自己的武器。安洁拉也没拦，仍由他把金刚杵拿回去。

　　然而等到这位神族战士挥舞开满花的金刚杵，想要重新发动攻击时——那开着花的金刚杵居然就爆炸了！雷霆的威力逆转，反冲爆炸的威力甚至更胜其原本，直接把巨人的整支右臂炸得粉碎，连余波都把地下仓库的墙壁尽数轰平，激起的余震再度将刚站稳脚跟的学生们放翻在地。

　　哪怕是无所畏惧的超级战士，在这连他们都从没见过的奇葩景象前，也不禁有了瞬息的错愕。

　　不过那也仅是瞬息的错愕罢了。

　　即使承受了足以摧毁凡人的一击，这名金刚力士的动作也丝毫没有变慢，仍在以独臂挥拳战斗。他们是被专门设计用来战斗的，即使受到再大的伤害，只要还未断气，便都能继续作战。

　　另外两名金刚力士这时也毫不犹豫地切换了战术。他们不再尝试牵制射击，而是直奔安洁拉而来，近身围攻。三个两米五高的执金刚神，围攻还不到一米六的安洁拉。三人的动作配合宛若一体，宛如一个三头六臂（好吧，现在是五臂了）的巨人。

　　就算能在应对一个金刚力士的攻击时稍微占据上风，安洁拉岂能同时对付三个战斗神族的围攻？尤其这三个执金刚神的动作还默契如同一人。

　　所以很快，第二名金刚力士就在围攻中抓住了一个空隙。他鼓起全部力量，密特拉的神力在他的眼睛、右臂和金刚杵上迸发雷光，让他得以斩出一次精准完美的打击。

　　安洁拉这次终于没法躲开了。迫于无奈之下，她握紧左拳，挥了过去。

　　战场上立刻响起一声更胜惊雷的轰鸣。

　　安洁拉的左拳，和神族战士劈落的金刚杵，撞在了一起！

　　沉重！强力！惊天动地的碰撞！

　　那名执金刚神如同炮弹般被轰飞出去。他钉进下水道的支柱，带着未消的拳力撞断整根实心钢柱，再撞进下一段下水道，直至从废弃工业区的另一侧迸射出来，彻底倒下。他的盔甲也被这一拳的威力粉碎了。无论是密特拉集团最先进的动力甲工艺还是流淌在他血液里的神圣生物基因都不能拯救他的性命。

　　但与此同时，安洁拉也皱起眉头，向后拉开距离，避开另外两名金刚力士紧随其后，毫无迟疑的攻击。

　　因为她的左臂已经在碰撞的那一刹那间，被金刚杵的雷光所分解了。

　　纳米战斗服，陶钢身体，秘银骨骼，外加上白色奥利哈刚的皮肤镀层，海登替她这个身体准备的所有防御力量，全都敌不过真正的神族战斗武器。

　　虽然她是机械人偶，是魔像，而且确实是钢铁之躯，但钢铁这种东西，在这种场合里难道够结实吗？安洁拉左臂的线路断裂，火花四溅，炼金循环液喷涌而出。她并不会真正感觉到疼痛，但这时也不由得感到有些烦恼。

　　这一击让过强的力量互相碰撞，严重损坏了她的躯体。一连串故障报警声此刻正在她头脑中鸣响。她能够通过这具躯体发挥出的战斗力正在下降。

　　安洁拉不会想要抱怨，也不觉得自己应该抱怨。但客观来说，不得不承认，她这具人偶身体确实不够强。如今躯体进一步被削弱，让她只能在剩下两名雷霆巨人密如暴雨的攻击中蹦来跳去，来回躲闪。

　　从她左臂断裂处滴下的循环液以及气体散落在仓库和下水道残破的地面中，使得嫩绿的茎秆迅速生长出来，让灿烂鲜花一朵接着一朵盛开，让岩石上长出绒绒祖母绿色的青苔，甚至连污水都开始变得清亮，连空气都开始变得干净。净化污浊，消祛毒素。

　　这一切都被一旁的海登看在眼里。有那么一瞬间，他稍微想到了一些主意，却还无法完全将方法明朗。他又不甘心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安洁拉陷入困境，于是转念一想，又突然回想起三个月前安洁拉和那个高阶魔鬼战斗时的景象。

　　那个时候安洁拉捡起地上的泥土，吹了口气，就变成十个泥娃娃，跑去帮她打架。海登做不到同样的事，但看看现在周围的景象——这里被污染的大地，这里濒死的自然，如今都正被安洁拉的气息所净化、治愈。

　　他能不能做到类似的事？

　　海登从腰带上抽出一个翠绿色的试管，打开，把里面溶解在液体中的气息全部倒在地上。

　　“accio（我呼唤），accio（我呼唤），aqua（水），ventus（风），terra（大地），”

　　一边将液体、气体洒在地面上，海登一边用古老的语言迅速咏唱，

　　“acciospiritus（我呼唤此处的精魂）！”

　　这种古老的魔法很早以前就已失效，没有魔法师还在使用了。

　　因为作为新时代众神的大公司早就以更强的方法与力量支配了自然。在那些生命尚未枯竭的土地上，自然精魂们都已被资本所奴役，都在流水线上为公司创造着价值。凡人的魔法已经无法再呼唤它们。

　　……但这里是已经被公司污染、用尽、濒死然后抛弃的土地。

　　这里是公司已经不再浪费力量去支配的土地。

　　所以海登的呼唤得到了回应。

　　就在一名金刚力士即将再次打中安洁拉时，另一些东西开始加入战局。

　　一个粗糙的，由泥土和岩石构造而成的三米人偶，比金刚力士们还要高出半米，突然从那个神族战士身后拔地而起，挥出强壮的大地之拳。但执金刚神们毕竟是世上最精锐的士兵，瞬间便反应过来，前进一步躲开攻击，紧接着便回身迅速一砍。金刚杵切进土人偶的胸膛，把它劈成两半。

　　但一个水元素立刻出现在他面前。这个精魂半是波浪，半是人形，由刚刚被安洁拉净化的清亮的水所组成，反过来用地下更深处的污水喷了神族战士一脸。好在最强的士兵并不会因此就减损战斗力，立刻打出一记闪电，将它瞬间蒸发。

　　可是还有一个风元素悬浮在他们的头顶。

　　而且海登还在呼唤更多。一个，两个，四个？八个！这个精魂呼唤法术的威力甚至比海登原本预估的还要更强大！这不仅仅是因为安洁拉的气息，更是因为这里的灵脉、土地、精魂们，都在深深憎恨着密特拉集团。

　　在交感魔法的连接中，在召唤咒语的联系中，海登甚至能感受到它们原本不应该有的情绪——居住并构造物质世界的自然元素精魂，智慧实际上并没有人类那么发达，本属于头脑简单的灵体。因此它们很容易被魔法束缚，进一步被公司所剥削。

　　然而海登现在却能感觉到它们的怒火与憎恨。

　　地精魂、气精魂、水精魂——那些曾被污染，现在又被稍许净化，曾经枯竭，现在又正被逐渐治愈的自然灵体，它们全都从这片愤怒的土地上不停涌出，蜂拥而上，干扰，攻击。

　　好吧，实际上它们没法真的对这些战斗神族造成什么伤害。自然亦是被神族剥削的存在。所以无论海登也好，这些精魂也罢，都没法对执金刚神造成真正的伤害。但至少它们给安洁拉带来了一丝机会。

　　而且这场战斗其实并不只有海登和安洁拉在打。

　　【谢谢，海登同志，你们已经掩护得够久了。】

　　从战斗开始之前，阿拉斯托就一直端坐在他那个奇怪的黑色莲花宝座上，至今如此。但他现在的动作开始变化了。他的眼睛里凝聚着磅礴的地脉能量，伸手举向战场中央的两名执金刚神。

　　【天魔·退转炮，发射！】

053：伸冤在我

　　最先察觉到地脉变化的，其实是安洁拉。

　　当磅礴的魔力开始在脚下聚集时，她第一个反应过来，轻轻一跃，就像风一样灵巧地飘开。

　　下个瞬间，阿拉斯托便举手向前虚抓，握紧。

　　灰暗，但却又无形的灵脉能量立刻从地下涌出，扩散，翻卷，扯住了两名金刚力士，就像是一双巨手抓住了他们的腿脚。

　　战斗神族没有畏惧也不会慌乱。他们马上开始挣脱反抗，雷光奔涌，运起神足的通力，瞬时便要摧破大地的束缚。

　　地灵岂能捕缚天人？

　　然而这里不只有地灵之力。

　　就在执金刚神即将脱离地脉束缚时，他们突然感觉到了一种不同以往的能量。一种冰冷、不详的力量流过了他们的雷光，让这些无所畏惧的超级战士心中猛地响起警兆。

　　是什么力量既如此冰冷，又这样灼热，深深咬住他们的骨头，不肯松口？

　　一秒钟内，两名金刚力士就都反应过来：

　　是土地的怨恨在拉扯他们。

　　是这片被密特拉集团剥削残害的自然水土，通过阿拉斯托施展的交感诅咒，以及与公司之间的这份恶缘，在死死咬住神族的腿。

　　神通不敌业力，因果报应！阿拉斯托的天才令人畏惧！即使他们有电光的神足，也逃脱不了【天魔·退转炮】的拉扯，只能被吸在一起，和之前那些保安一样，揉成一团血肉和金属的大球了！

　　所以第三名神族战士高高举起手中的金刚杵。

　　一根自爆，一根被打飞，这已经是他们在场最后的金刚杵了，然而这名神族战士却将其用力刺进了脚下的下水道地板里。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这名神族战士已经因为眼前不可抗拒的恐怖死法而失去理智了吗？

　　当然不可能！

　　下一刻，宛如小型太阳般的爆炸，便让冲击波轰天而起，直冲云霄！

　　此处乃是地底，然而仅是爆炸的余波就让地面上骤然涌出翻腾的蘑菇云，连空中有毒的污染颗粒都被驱到远处。震荡与神雷深深刺进大地，使这方水土的精魂顿时遭受重创，在虚空中发出凄厉地哀鸣。

　　它依然怨恨，而且更加愤怒——但它还是退缩了。

　　如果这废弃工业区的土地精魂真的完全无法忍受被神族欺凌的怨怒，它怎么还能苟延残喘到今天呢？如果这些精魂真的不知死活，难道大公司的众神无法将它们完全抹杀吗？难道密特拉集团无法更彻底地奴役这种智慧只与野兽差不多的自然灵体吗？

　　当然不是。

　　既然一切都只是成本与利润的问题，那么当然只有不会给公司众神惹麻烦，不会让公司想要花成本去处理的自然灵体，才能够存活下来。

　　在神雷的刺痛下，废弃工业区的自然精魂就像是挨了打的狗，呜咽着退缩了。就连海登刚刚召唤出来的地精魂、气精魂、水精魂，现在也不敢再探出脑袋。

　　而既然没了它们提供的怨恨与愤怒，【天魔·退转炮】基于交感魔法连接的引力自然也随之大减。两名金刚力士踏出电光神足，已经逃脱引力。

　　只不过他们也并非毫发无伤。

　　太阳般明亮的爆炸粉碎了第三支金刚杵，熔化了他们的动力盔甲，蒸发了第三名战士的右手。说来有些可笑，但剩下这两名执金刚神已经都没了金刚杵，而且一共也只剩两只手了。好在他们无论基因还是教育，都是被专门设计用来战斗的。即使没了武器，他们只凭独臂、心灵意志以及磅礴的雷霆神威，难道就不能杀人如割草吗？

　　安洁拉轻巧飘飞到远处，没有被爆炸波及。可她之前已经损失了左臂，同样只有单手可用。就算把剩下这只右手拼掉，最多不过也就再打死一名金刚力士。就算再用一条腿踢死剩下一名，密特拉集团也可以随时把剩下两名后备军随着雷光投放下来。

　　她用很朴实的逻辑思考着战术，不禁皱紧眉头。

　　这可如何是好？

　　同样的问题也在海登脑海中徘徊。

　　现在该如何是好？

　　他回头看了一眼阿拉斯托，却发现那年轻黑客现在的状况比起之前已经变得更糟。【天魔·退转炮】一击不中，未建多少战果，但阿拉斯托的消耗却是货真价实的。他在战斗开始之前就面如菜色，肌肉消瘦，现在更是甚至连头发都开始枯萎脱落了，本来算得上俊朗的样子越来越嶙峋，像是变老了十年。

　　这绝对不只是引导地脉魔力的正常消耗现象，也不是随便什么以生命为能源的法术都可以做到引导地脉魔力的残渣，就算豁出去拼命也一样。如果豁出去拼命就能做到这种事，世界也不会是今天这个样子了。

　　阿拉斯托施展的是以交感连接为媒介传递的诅咒魔法。诅咒自古以来都是很容易招致反噬的法术体系，这点海登也很清楚。但如果只是诅咒魔法便能威胁到神族，那些大公司早就被万夫所指而死了，岂能活到今日，甚至掌控世界？

　　所以海登排除几个错误选项，略一寻思，终于恍然：“污染？”

　　这废弃工业区的灵脉不仅只剩下密特拉集团不要的残渣，更是污浊到了大公司处理起来都嫌麻烦的程度。

　　而阿拉斯托运用这股地脉能量想要暗算战斗神族，又怎么可能不反过来被毒害？

　　阿拉斯托果然缓缓点头：“机关算尽，砝码的重量却还是差了一筹。没想到仅凭一个执金刚神，就能一击把土地精魂重伤吓走。我更没料到，他们居然能在连秒都不到的瞬息之间，想出可以通过自爆金刚杵重伤土地精魂来挣脱【天魔·退转炮】。”

　　据说经过特殊基因调制的战斗神族能够在战斗中以微秒为单位进行思考，总是能发挥百分之百的集中力，不会有丝毫的犹豫。就算对于人类来说是一瞬间发生的事，对于战斗中的金刚力士而言，却像是有一整天可以慢慢思考。

　　海登只是听说过这种事，不知道是真是假，具体的数字如何也很难测试……不过现在看来，这就算不是事实，至少也没有过度夸大。

　　出人意料使其惊讶再趁虚而入行不通，战力上又已经输了。这可到底怎么打？

　　“【天魔·退转炮】已破，就算还能用，也没法解决现在的问题。”

　　自知必死，阿拉斯托反而非常冷静，

　　“我们已经没救了。海登同志，你应该立刻撤退！”

　　更可悲的是，他这话很有可能是对的。

　　各种思路在海登脑海中来回翻转，他却真的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天魔·退转炮】的设计很巧妙，原本或许确实能带来一线生机。但这方大地的灵脉能量只剩下残渣，精魂本身更是已经重伤，同样的把戏就算再来一次也不可能打败【执金刚神】。

　　然后更糟糕的状况又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夜空中突然又划过两道雷霆。最后那两位全副武装的金刚力士随着电光踏入这片战场。如此一来，这卑小的下水道中就挤满了四个密特拉集团的神族战斗单位。虽然其中两名没了武器还断了一只手，但四名战斗神族围攻衰弱的安洁拉，怎么看都只有一个结果。

　　海登或许确实应该放弃淦爆这帮神族，他或许确实应该放弃挽救阿拉斯托和剩下这些学生的性命。说的难听一点，反正阿拉斯托都准备好要自爆去死了。海登干嘛为了救人，搭上他自己最近已经在享受的快乐生活？

　　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之前就已经向那些成功逃走的学生们说过了。

　　“他妈的。人活一口气。”

　　所以海登咬紧牙关，

　　“还未到最后…………嗯？”

　　这块土地的自然灵体被污染和重创了

　　它们甚至连心都受伤了，以至于一旦被再次伤害便如惊弓之鸟般退缩

　　如果没有这些污染和伤害，如果这块土地的灵脉仍然拥有它健康时那么丰沛的能量，那两个执金刚神刚才就已经被【天魔·退转炮】吸进去捏死了。

　　阿拉斯托，整个【波旬】，都没有治愈这片土地灵脉的力量。大公司的众神可以做到，可是就连他们也得花不少资源和手脚。

　　但海登却有办法。

　　……至少海登有办法试一试。

　　“阿拉斯托，搭把手。”

　　用语言解释太浪费时间了。海登伸出手戳了一下阿拉斯托，通过交感魔法把他的思维和计划传递过去。

　　阿拉斯托得知海登的计划之后果然瞪大眼睛。但他并没有就此点头说好，反而是迅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说：“不行，这个仪式由我来主持。”

　　“他妈的别闹了！你都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