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石榴人形
“跟我上次来的时候，好像差别有点大。”斯卡蒂缓缓挤出一句话，“当时我所见的原本只有一个几乎快要垮塌的小商店而已。”
“你曾经说过，六层是会随着时间而不断变化的。”博士说，“那也许是你上次并没有见到这样的场景，而我们这一次也没见到你说的那家店。”
“只能是这样了。”斯卡蒂叹了口气，“不过也对，毕竟这里本就像个大型商场一样，食品区似乎也该是如此。”
“不过我还是先观察一下这里有没有之前那样的摄像头和线路吧。”博士缓缓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意识最大化集中，以便于呼唤出那尚未熟稔的源石技艺。
叮。
黑暗中光影闪动。
不可思议的场景在博士眼前铺展开来。
那是如同星云一般的光带。
他原本只期望看见闪烁的光点和由光点延伸出来的细线，但却未能想到能够得见如此盛景。
从六层各地流淌而来的细丝纷纷在食品区绞合在了一起，万千的丝编成了网，又将网本身搓揉成条状的光带，朝着同样的地方汇流而去，宛若天河。
面对此情此景，纠结这食品区究竟是否还有摄像头已然毫无意义。
因为这里就是摄像头的终点。
一切被采集到的信息都如同百川入海一般涌向了这里，而奔流的海洋又在吸引的浪潮下被归墟收留，从此不再复返。
“……士，士！”
“博士！”
强烈的呼唤将博士从沉浸中拉出。
白昼再次将他唤起。
唤他前去征服天地。
身既至此张开眼睛。
这世界与他为敌。
“呼！对不起。”
他双目圆睁，凝视着视线所能够到达的最远端，余光之中是斯卡蒂在他视网膜上的投影。
星河璀璨差点将他吞没。
“你刚才到底怎么了？”斯卡蒂的声音中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关切，“我怎么叫你都不应。”
“只是看到了美丽的风景。”博士的瞳孔逐渐从刚才的惊异中收缩回来，目光渐渐回到了眼前斯卡蒂的脸庞上，“这食品区，也许跟我们所期待的地方不太一样。”
“摄像头的问题怎么样了？”斯卡蒂问。
“关于那件事，已经没有意义了。”博士摇了摇头，“不必再纠结这里有没有摄像头了。”
“你看见了什么？”察觉到博士刚才的经历，斯卡蒂的脸上也蒙上了一层冬雾般的气氛。
“线，许许多多的线。”博士回忆着刚才的视觉映像，“整个六楼的摄像头的线都集中到了这里，就像我之前所解析的那个摄像头一样，它的丝线当时不也指向了路牌的方向吗？”
“但那个时候你没能看见这么多线吧？”斯卡蒂说。
“的确如此。”博士点头，“毕竟我只能看到距离自己比较近的丝线，所以超出一定范围之后我就什么都观察不到了——但这里不同，完全不同。”
他试图再次闭上眼睛去回顾之前所见的场景，但理性还是让他收住了动作，逐渐冷静下来。
“因为这里是所有线路的源头，所以距离我足够的近。”博士凭借着刚才的记忆，将右手指向了一个方位，“如果之前所见的没错的话，那么所有的丝线最终都延伸到了那里。”
在他所指的地方，伫立着一栋建筑。
一栋在大商场的食品区中利索应当存在的建筑。
快餐厅。
餐厅的门紧闭着。
它的外部装潢着许多色彩各异的小玩具，就像是开心乐园餐会赠送的那种赠品一样。晶莹的珠帘从门上方流淌下来，透露出活泼的气息。
这看上去简直就是一栋再普通不过的快餐厅，它甚至几乎完全符合了博士心中对这种地方一贯的刻板印象。
除了那些玩具以外。
毕竟在博士的印象中，一般的餐厅就算有开心乐园餐也不会把乐园餐里的玩具挂在门上。
等等，印象中？
自己怎么居然还会留下这种印象？
博士不禁皱了皱眉。
虽然失去了记忆的他还留有一些必要的常识和知识，但把这种刻板印象归类到常识之中未免会显得有些怪异。
“我明白了。”斯卡蒂的目光停留在快餐厅的大门上，然后点了点头，“虽然我察觉不到那餐厅里有什么危险的气息，但你现在打算怎么选？”
“什么怎么选？”
“选择是先去快餐厅查看情况，还是先把食品区逛一圈，看看这里是否有物资能够收集？”斯卡蒂问。
“我倾向于先逛食品区。”博士沉吟片刻说道，“不过在这之前我得先给你提一个醒，而且是之前看摄像头的时候其实就该说的一件事。”
“什么事？”
“当我们发现了摄像头，那就意味着摄像头另一端的人也发现了我们的存在。”博士说，“操控摄像头的主人现在想必已经知道了我们发现有人正在监视这里了，而且甚至连我们准备进入快餐厅的这件事也一清二楚。”
“所以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的一举一动实际上都已经被掌握了。”博士看着斯卡蒂，表情认真。
“道理确实如此，那你打算怎么做？”斯卡蒂点点头，承认了博士所说的正确性，“反正事情都已经这样了。”
“正是因为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我们才要显得更加平静。”博士说道，“所以我建议先把食品区的其他部分先整个探索一遍，并且看看那快餐店会不会在我们探索的这段时间里产生什么反应。”
“换句话说就是，你打算晾着他。”斯卡蒂若有所思。
第171章一百七十、语言之网
食品区的景象和博士预想的有所不同。
具体的不同在于——他从来没想过这里面的货品能够如此琳琅满目。
“我开始思考你之前对我说的那个小商店的事了。”
站在一家招牌上写着【格里高利仓储】的超市面前，博士仰望货架上的诸多货品，口中喃喃。
“别想那个了，我之前说过这里很大。”斯卡蒂淡淡吐出一口有些无奈的叹息，“之前那个遇到的地方也许是便利店之类的。”
然后，她看向博士补充了一句，“你总不能指望便利店能够跟这种大型超市相比吧？”
“也是，不过比起你的那件事，我倒是更在意曾经的我是从何处获得的那些物资。”说着，博士从口袋里摸出了半截压缩饼干，“我打算对比一下。”
“对比这个压缩饼干的品牌吗。”斯卡蒂瞟了他手上的饼干一眼。
“不止。”博士摇了摇头，“品牌，口味，出厂日期保质期，商品编号条形码，各种都要对比一下。”
“这么做的意义呢？”斯卡蒂有些不解，“看上去不是什么很必要的事情。”
“有必要。”博士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着斯卡蒂，“因为我最近其实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或者说一条捷径。”
“捷径？”
“嗯，与其说是捷径不如说是正确的解题思路。”博士说，“我之前是不是一直跟你提到关于曾经的我的事情？”
“你失忆了，我也一样。”斯卡蒂摊手。
“但性质不同。”博士否定了她刚才的那句话，“你是在进入罗德岛之后失去了进入之前的记忆，而我是失去了在这里探索的记忆，以及在那之前的所有记忆，所以我就在想……我是否可以通过找寻曾经的我留下的痕迹来恢复它。”
“不过其实关于这一点我一直很在意。”斯卡蒂提出了异议，“你说曾经的你在这里探索过很久，但我却从未遇到过别人。”
“也许是…”
“因为认知滤网，所以我刚好没能和你相遇是吗？”斯卡蒂看着博士，“你又想拿出这个理论吗？”
“毕竟我没有过去的记忆，也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所以只能用假说来解释。”博士辩解道，“如果合理的话，我甚至觉得曾经的我是在刻意回避着你也说不定，这也有可能。”
“……”
斯卡蒂沉默了。
她没想过博士会说出这种话。
“你是想说，你现在之所以能跟我在行动，是因为你根本不了解我是吗？”
作为沉默的结尾，她看着博士说，“你觉得我有你所不知道的邪恶一面，而过去的你知晓了这一面，所以才根本不想遇见我。”
“对。”
博士颔首。
兜帽下的表情没有半分虚伪，他是认真的。
就像是在对面前的女人表达着一件事——自己并不觉得刚才的话语是一种冒犯，或者就算有所冒犯，他也要诚实面对。
于是两人就这样对视着。
在万千摄像头的注视中，在路灯反射的光芒下，在堆满了食品的货架前，两人彼此沉默不语，等待着破局的句文。
“…唉。”
最后开口的是斯卡蒂。
“思考一下我们现在究竟是什么处境吧。”
“饥饿、脱水和死亡随时盘旋在我们的头顶，像趴在处刑台上的囚犯。”
“我们的合作关系本应该是性命相托的信任关系，或者我希望它是。”
“也许你觉得自己可以复活所以无所谓，但我没有这样的特权，所以当我遇见你，遇见一个可以对话且思维正常的生命体的时候，我的内心其实是充满希望的。”
“不过我并不是在责怪你，我不会因为自己的问题而责怪任何人。”
“我也知道，我们相处的时日并不算久，所以你会怀疑我也是正常的。”
“毕竟，在我之前对你提出那个疑问的时候，其实我也…”
斯卡蒂突然语塞。
并不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而是她意识到了一件事——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说这些话。
甚至就连博士注视她的眼神都变得奇怪了起来。
不对，这不是自己原本的想法。
她摇了摇头，那是为了否定自己而做出的动作。
原本自己只是想叹口气，然后告诉博士他们彼此还是应该保持一些必要的信任，仅此而已。
不，她甚至连那个关于认知滤网的反问都不该问出来，那不像她会说出来的话。
那些多余的话本就不该出口的。
“……算了，对不起，忘了那些话吧，当我从来没说过就好。”斯卡蒂调整了一下因为刚才的反常行为而紊乱的呼吸，然后离开博士向前走去，“你不是有想找的东西吗？先进去吧。”
“你还好——”
“我很好。”
斯卡蒂打断了博士的问句，然后直接推门走进了超市。
而博士只能凝望着她的背影逐渐没入阴影之中，期间一言不发。
于是，这场对话便以这种谁也未曾设想过的方式结束了。
在这之后，若是有谁再提起这件事的话，想必也只会招来尴尬吧。
——除非接下来有什么事所蕴含的感情能够强烈到足以盖过这场对话。
——
“说起来你会在意吗？关于这些商品究竟都是从哪儿来的这件事。”博士问。
两人之间的氛围又回到了来到食品区之前那时。
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地无视了之前的那件事，并将意识专注到了眼前。
就像是从未发生过那样的对话一样。
“不会。”斯卡蒂摇头，“只要能吃，吃不死，我就无所谓。”
“这样。”
两人继续沉默着。
这样的沉默本是两人之间的常态，但此刻却有种春夏之交般浮躁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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